《惊奇物语》七月闻蝉

2、第 2 章

　　05

　　少年腰身劲瘦，肌理紧实，腰线往下，隐约有细小的银色鳞片贴着骨肉，阳光照射下，透出淡淡的光彩。

　　他捞起水里呛住的旱鸭子，鱼尾扫了扫，附近的蚂蟥和水鬼纷纷退去，水波荡漾之后，池中更加清澈。

　　双手乱抓空气的小女孩呛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看起来脏兮兮的，少年倒不嫌弃，对于自己新找到的小朋友，他显现出了莫大的耐心与忍耐。

　　“小鱼怪，呜呜呜呜，我看到了一条大鱼，没了……没了！”

　　“没了就没了，难道你还想吃？”少年不冷不热道。

　　小女孩睁开一只眼，似乎心中有猜测，便在他的注视下小心翼翼摸过去。

　　掌心触感光滑，竟还有温温热的感觉，她慢慢地睁大眼眸，最后一把抱住了那条大尾巴，像是一只树懒挂在树上。

　　她的脸贴到了少年的腰腹，这儿的鳞片十分细密，仿佛还有些柔软。

　　知道他是小鱼怪，囡囡这还是头一次看到、摸到他的大尾巴。

　　“原来真是你的尾巴！”小孩眼睛都笑眯了，摇头晃脑笑道，“我一点也不想吃大鱼，你是小鱼怪呀，你每天送我的小鱼都是你的徒子徒孙罢，我明儿就把他们放了，保管毫发无损！”

　　“害，你竟然真的是小鱼怪！哈哈哈哈！我的天，大尾巴！嘿嘿……”

　　少年耷拉着眼帘，见她傻乎乎的，伸手揉乱的她的头发，嘲笑道：“什么徒子徒孙，有徒子徒孙还送给你？放心吃就是，反正都吃了那么多，不缺这些塞牙缝的。”

　　小女孩水里绕着他转了一咕噜，少年下半身的鱼尾十分漂亮，尤其是鱼鳍，肉眼可见的飘逸，光线折射下，流光溢彩。

　　“不许告诉别人。”小鱼怪严肃叮嘱道。

　　他尾巴上挂着的小孩认真点头，只是也好奇：“我要是告诉了爸爸，会怎么样？”

　　少年咧嘴一笑：“我就吃了你爸爸。”

　　小女孩一愣，从他尾巴上滑了下来。

　　“骗你的。”

　　小女孩松了口气。

　　小鱼怪怜悯地望着她，那双眼眸乌润润不见一丝杂色，他伸手捏了捏小女孩脸上的婴儿肥，想说些什么，又怕吓了小孩。

　　06

　　我们在水里泡了半天，今日游泳依旧只学会了一半的技巧。

　　我望了眼天上的太阳，小心地将衣裳都脱下来挂在树杈上晒，而小鱼怪变出大鱼尾后，衣裳就都堆在岸边，他大发慈悲地将衣裳暂借给我。

　　这身衣裳穿在身上肥大不已，不过聊胜于无。

　　彼时我尚无羞.耻感，两人并肩而坐时，我偷偷瞄了好几眼他的大尾巴。

　　小鱼怪的尾巴是真的大，尾鳍美得如梦似幻，离了水，仿佛是一匹极昂贵极有质感的绸缎。

　　“咱们村子前的那条河里，只有你一条小鱼怪吗？”

　　他嗯了声，双手抱着后脑勺，躺在坝上晒太阳。

　　我好奇道：“那么长一条河，就你一只小鱼怪，不无聊吗？”

　　小鱼怪哼了声，尾巴轻轻拍着水泥坝，微笑道：“不无聊，不是还有你们这些人么。”

　　“对哦。”

　　等衣服干了，小鱼怪跟我一起回家吃饭。

　　妈妈洗完衣裳后果然又去打麻将了。

　　厨房里有一碟烧好的红烧鲤鱼，我望了眼塑料桶，早间的小鱼已经和它昨天的姊妹兄弟一起上天堂了。

　　家里的老宅有些阴冷，屋里连接厨房和堂厅的廊道里是最凉快的，我和小鱼怪端着饭菜就在廊道里的一间小小房间吃饭。

　　房间里有一扇窗，因对着屋旁的坟地，早先被妈妈封死了，借着顶上透明的玻璃瓦，光线透入，我们坐在竹床上，狼吞虎咽。

　　要是一个人时，我才不会待在这里，不知为何，一个人的时候，我总觉得暗处有东西在偷窥。
　　但是小鱼怪在什么，就什么异样感都没了。

　　今天饭吃到一半，他忽然抬起头，我还以为他嫌饭少，但他拿着筷子敲了敲碗沿，隔着一扇窗，我恍惚间看到一道影子闪过。

　　“那……那是谁？”

　　小鱼怪嘴里还有一口饭，视线随着影子消失的方向开始移动。

　　我想到小时候那个晚上，蓦地害怕起来，一点一点靠近他，小声问道：“不会是有鬼罢？”

　　小鱼怪垂眼，眼神里是我读不懂的意味，我努力想要猜出他的一二心思，但看来看出，那都像是一种嘲讽。

　　他砸心里嘲笑我怕鬼？

　　我这么一想，顿时有些恼了。

　　妖怪我都不怕，难道还怕鬼么！

　　但猝不及防，耳边被人吹了一口气，那一刻寒毛直竖，我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又往小鱼怪身边凑了一点。

　　他微微笑道：“你奶奶来瞧你这个乖孙女了。”

　　“什么？我奶奶早没了，我妈都没见过她呢，你别瞎说！”我赶忙捂住小鱼怪的嘴，可他左躲右闪，背靠着墙，打了个响指。

　　背后起了一阵风，风挂起那扇窗户。

　　禁闭的玻璃窗外，是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妇人，脸色惨白惨白。

　　“啊啊啊！妈呀！”我差点拿不稳饭碗，恨不得缩到小鱼怪背后。

　　但他窝在墙角，竟还朝窗后的妇人招手。

　　我质问道：“你干什么？”

　　小鱼怪抱住我，笑的格外灿烂，仿佛是遇上了自己久别重逢的亲妈。

　　而那窗外的妇人张开嘴，一双浑浊发白的眼珠子一错不错盯着我，躁动地跺着脚，隔着一堵墙，所发出的刺耳声音掩不住焦虑。

　　我怔了怔，害怕的又往后缩了缩，小鱼怪将下巴搁在我的头顶上，好整以暇说着我奶奶活着时的事迹，开口第一句便是：

　　“你奶奶是个好人，可好人命不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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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小鱼怪嘴里，我那不过三十五六的奶奶，最后是淹死在了河里。

　　窗外的妇人捂着耳朵，在他说完那个死字，倏而消失，仿佛又死了一次，这一次离去得干干净净。

　　青天白日见到这副景状，我吓得牙齿碰到一起，差点咬到了舌头，我抓着小鱼怪的手，指节用力的泛白。

　　“你为什么不救她？”

　　小鱼怪咦了一声，欲言又止，良久，反问道：

　　“我为什么要救她？”

　　为什么？

　　他这理所当然、见死不救的语气，若是细想，其实也没毛病。

　　我低头思索片刻，道：“老师说，乐于助人、雷锋精神是值得推崇的，我们小孩要有奉献、助人精神。不过你是小鱼怪，跟我们人不一样。”

　　“聪明。”他笑眯眯道，声音低低。

　　“不过——”

　　逼仄的房间里，碗筷碰到一起，他忽而将我推出去。

　　我愣愣抬头，却正对上他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庞。

　　小鱼怪身上又滴水了。

　　他眼睫上的水珠堪堪落到微红的下眼睑，凤眸里漫起青雾，仿佛是只失去情感的漂亮玩偶。

　　07

　　“小鱼怪？你怎么了？”

　　小女孩背挡着窗，伸手在他面前胡乱挥了两把，开始紧张起来。

　　少年静默不语，只是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水渍，长长吁了口气，那张秀气细白的面孔逐渐焕发出一种异样的光彩，先头的稚气在无形中被抹杀，待他掀起眼帘，一股潮气扑面而来，掀动窗帘。

　　他身前的小女孩惊恐张大嘴，对着冲入房间内的水流，脸色惨白。

　　“不怕，不怕。”

　　少年慢条斯理脱去白色背心，那一刹光线光线透亮极了，房间都被水流填满，仿若琉璃世界。

　　“今天是初一，算不得好日子，那些水鬼来讨债了。”

　　在旁人看不到的另一面，大河里的水失去河岸的束缚，一如千万雪狮，奔涌至此，青天白日尽数被其遮掩，而这间破败的房子里，小女孩即将窒息。

　　往日遮天蔽日的芭蕉积翠流青，翡翠一般。

　　水鬼讨债，今岁尤为猛烈。

　　小鱼怪按住小孩的口鼻，在阴暗潮湿的水中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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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

　　日落西山，天地倒悬。
　　一滴水从蝴蝶瓦上落下，转瞬便有倾盆大雨。
　　呆滞的小孩被夏雷轰醒，胸口闷得慌。

　　看到竹床上整整齐齐放置的碗筷，我脑子里糊里糊涂的。

　　我到处找着小鱼怪的影子，但他过了好久都没有出现。

　　那一天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晚上躺在床上，思索半天，冷不丁一个转身，对上了一张惨白的死人脸。

　　一个三十好几的男人天花板上倒挂着，隔着一掌握拳的距离，诡异地与我对视上了。

　　月光、雨水，二者混在一起，迷迷蒙蒙中，我仍以为是所谓的“清醒梦”。

　　等到我闭上眼默数了三秒钟，再睁开眼，倒挂着的惨白脸男人笑了。

　　空气里的潮气从无形中开始升腾为青雾，似梦非梦，似真非真。

　　像是水里泡出来的白，男人身上一股子腥气，我快喘不过气了，好不容易攒了点心气，我大喊了爸爸一声。

　　雨声戛然而止，黑暗里，木门吱嘎一声开了。

　　伴随着刺眼的白炽灯光，一双有力的手臂伸了过来，爸爸蹲在我面前，我缩身在桌肚底下，脚掌抵着长了青苔的墙角，像是困兽一般，眼神惊恐。

　　“你怎么睡觉睡到这里来了？”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视线下意识地落到了我的床上。

　　“我不知道。”

　　这一夜后，我晚上睡觉总要开着灯，爸爸于是给我买了一盏小壁灯。

　　但也不知道爸爸脑子里装了什么，他给我买了一盏红色小壁灯，夜里插在桌边上，整个屋里都是昏昏沉沉的暗红色。

　　我很讨厌这只小壁灯，暗光照亮了视野，我看到每夜都有许多人影在窗外徘徊。

　　那些狰狞的瘦长影子时而贴近，时而借着灯光显露出一副惨白的脸面。

　　这儿夜里常常下雨，潮气催使窗棂裂开之处生出了橘色的菌丝。

　　我开始用被蒙着头睡觉，不知不觉夏天很快过去了。

　　上学前爸爸给我量身高。

　　我长高了一点，黑眼圈却极重，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肤色白皙了一点，但整个看起来，少了些许精神，像是冥冥之中有人在窃取生气。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的肚子上长了一条银色的细线。

　　摸起来时有些粗糙，像是爸爸的胡茬在下巴上堪堪冒头时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