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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其实是大小姐 ...

  •   石姬说:邹暖命比你好,她天上你地上。
      我深以为然,这话恰当。若说这地上还有一个了解我邹晴处境的那定是非石姬莫属,谁让我俩认识时间长呢,打我在洛阳市井里混吃混喝就和石姬认识了。

      我和邹暖是一个爹没错,不过她比我可幸运得多,连投胎的眼光都比我选的好。为什么说好呢?
      因为,她娘姓富,我娘……很不幸的,跟我一样投胎的时候没瞅准,姓啥不好,偏偏姓了个裴,姓裴也就罢了,偏偏找个卖蒸饼的嫁了,嫁了也就嫁了,小本生意,“赔”也赔不了多少,偏偏人家芝麻开花节节高了,一不小心成了巨贾富户。

      明白了吧?生意人都讲究个彩头,在外头赚再多,回家正房里坐着一个“赔”的他能不堵得慌么?加上这个“赔”的又生出我这么个赔钱货他自然更是老大不乐意,正巧天赐良机因缘际会他又遇上个姓富的小财主家的美人儿,两相里一个爱财一个喜貌就勾搭成奸,于是乎,随便找了理由把俩赔钱的发配东都去也。
      说明白没?简而言之,我娘这个糟糠之妻因了姓个“裴”就被冷落东都十载,邹晴这个名副其实的赔钱货自然也没捞着老头子多一点的怜爱,当然,好歹算给提供了温饱,也算是恩德吧。
      所以,姓什么,别看字型,看字义,这才是主要的。

      后来我就寻思,如果不是为了邹暖顺利出嫁而先把我这个赔钱货先处理掉的话,也许老头子一辈子也想不起他还曾经在村姑那块盐碱地里种出了一个闺女。
      于是,他打着接我们娘俩儿回去享福的旗号随便派了几个人来,我知道这是幌子,她娘也知道,不过她娘不如邹晴见过的世面大,所以还是高兴,因为太高兴,她那颗这些年已经如同死灰般的心又窜出了一点点火苗,最后成了燎原大火,脸都高兴的红扑扑的,我瞧着她那像油焖肘子般油汪汪红润润色泽的脸就觉得有点不祥,没成想,我娘亲被自己这场火给烧死了,死在了那个晚上。
      那天我醉了酒,不过原原委委我还记着。

      那天,我的狐朋狗友请我在明义坊喝花酒,这顿饭可把我撑着了,那高鼻梁深眼窝子的胡姬可真是他娘的狐狸精托生的,这一劝两劝就把我灌成了醉王八,一打饱嗝儿鼻孔里出来的都是酒糟气。
      眼看见姨娘在小院儿门口转悠等我呢,我一高兴一抬胳膊,还没等叫出声就像大□□似的打了个响亮的嗝儿,姨娘歪头瞅我了忙踮着大脚片子扭着她壮硕的身子就奔过来了,嘴里也没闲着。
      “唉哟,你这个死丫头,这又是跟谁吃喝去了?”

      靠着姨娘肥硕温暖的肩膀我香她一个先:“姨娘,今儿晚上咱改善伙食,看我带回什么好东西了?咦,我的腿呢……”
      一摸腰上,羊腿呢?我的羊腿呢?谁他娘不怕长口疮偷了我的羊腿,不成,我得找回来,晃晃悠悠走两步被姨娘拽住胳膊:“别管你的腿了,京里来人了。”
      “谁啊?大骆驼还是小骆驼?”我笑笑,一想起我那蜚声天下的“巨富”老子我就四肢百骸无一不想表达一下喜悦之情。

      “都不是,二管家两口子。我看八成是为了你的婚事来的,要不这次怎么这么着急着要见你。”姨娘分析。
      “鸟!我的婚事轮不着他们操心。”我酒醒了点儿,大概想起了我那老子是什么鸟性的一个人来。

      我们家穷,俩寡妇带着一个我有上顿没下顿的,往常到了这个时辰也舍不得点油灯,今儿屋子里虽也不咋亮堂却还是能分出个一二三四五来。我们家正堂那唯二两把结实的凳子上一左一右坐着两位披红挂绿打扮的,亏了姨娘告诉我,否则我非以为自己喝多错进了城外头的马神爷和马神娘娘庙不可,没准儿还得跪拜磕几个响头。
      瘆得慌,酒就醒了大半,依稀还认得那两张脸。

      二管家说“大小姐,老爷派我来接您和夫人回去”的时候我正又打了一个响亮的嗝儿,喉咙里喷涌而出的味道和管家的话一样让我极度反胃。
      “啊?夫人?谁啊?谁夫人啊?”酒喝多了就是误事,一个“夫人”就把我难住了。
      “大小姐说笑了。”我看见二管家那张老脸上强忍着不悦,顺着他那把山上胡子往下看,小绸缎袍子还绣着银丝呢,搭在膝上的十个手指头戴了三个戒指,一个玛瑙的一个翡翠的,最不值钱那个是金的,我想这老家伙应该也不会无聊到拿块鎏金的对付吧?

      再瞅瞅他夫人,玉搔头金步摇珍珠耳环,就连那皱纹横生像老树年轮一样的脖子上也围着一圈亮闪闪的金子,手上更不用说了,因为戴得多手指头都并不拢了,俩手做端庄状往小腹前那么一端——反正我是有点醉眼朦胧,瞧着像后街上刘木匠给他小孙女做的人偶的手似的,没一点儿鲜活气儿。
      “这有什么说笑的,管家你要是不信你就仔细把我们这两间窝棚搜搜,我们这儿,就俩寡妇加上一个我,没旁人,更没你说的什么小姐夫人那么金贵的人儿。”我说的是实话。

      我娘和我姨娘可不真跟寡妇一样么,姨娘是死了男人孩子也没一个,我娘跟死了男人也差不多,亲姐妹俩没一个落了好下场的。
      “夫人,我们也都说清楚了,这房子也没什么收拾的,后天便启程回吧,老爷等得急呢。”二管家夫人大概懒得与我罗嗦,直接便对着我那一贯只会点头称是的娘下了命令。

      “我说你这位夫人怎么说话呢,寡妇门前你提男人这不是诚了心要糟践我娘的名声么?滚滚滚,滚别地儿找你们夫人去,别碍着我睡觉,明早上我还要上工呢。”酒劲儿上来了,我有点站不稳,可我还是把他们两尊神给推出了门。
      两手抖着栓门,酒劲儿一上来手就不听使唤,连个门闩都挪不动。
      “晴儿啊,回吧,姨娘知道你不乐意,可你为你娘想想,她也四十来岁的人了,将来你总要出嫁的,难道她就这么苦着?姨娘不怕,姨娘大不了将来绞了头发去姑子庙里混饭吃,可你娘再怎么说也是明媒正娶的,受了这么多年,也该享享福了。”姨娘帮我把门栓好了。

      我酒醒了,其实本来也没醉。
      姨娘说的我都知道,刚才我瞧见了,娘没说话,可她一激动两只手就紧紧握着,她盼着被接到长安去已经很多年了,从我那个骆驼爹发迹另娶开始就盼着。
      娘要省钱要吹油灯,我笑嘻嘻一把拦住:“别吹了,咱今天就亮堂亮堂,反正以后咱是到长安跟着老骆驼享福,不怕浪费这点灯油。”

      我娘就哭,我猜她大部分是因为太激动,老骆驼撇下她这么多年她不记恨,她其实是个傻子。
      我记得。
      我都记得,记得老骆驼当年华衣锦服一脸假惺惺的鸟样儿。

      喝了这么多酒我却失眠了,令我厌恶的老骆驼的那张虚伪的脸清晰地浮出来,就像去年我在伊水河边看到的那具浮尸,脸胀得像个吹大了的猪尿胞,差点催出了我隔夜的饭,可我还是忍不住一看再看,终于看到扒着河沿吐到眼泪都流出来为止。
      老骆驼之于我就如同那个胀大了的猪尿胞。

      睡不着又觉得热我索性爬起来到外头吹吹风看看这洛阳的月亮。
      我真不是成心要听墙根儿。
      我也不是故意要落两滴眼泪,可它们就那么争先恐后的从我眼框子里挤出来了。
      姨娘说:终于算熬出头了。
      然后便是老姐俩儿高兴着谋划我的婚事,我听得出我娘声音里的高兴,那是不可遏止的。

      人,果然不能大悲大喜。
      第二天一早,姨娘说,我娘睡过去了。
      娘就这么走了,连个长安的影子都没看见。于是,行程被耽搁,二管家几个人估计老头子给揣了不少的金银此时便大张旗鼓地办起了丧事,使得我这原本籍籍无名的小人物半天之内就成了左市右坊无人不知的邹凤炽的女儿。

      我穿着麻布孝服,听他们说:嘿,没看出来,这娘俩还是真人不露相。
      我哭得头晕脑胀的当儿还想,我露了啊,我天天穿着男人衣服在洛阳大街小巷窜来窜去保媒拉纤儿骗吃骗喝的你们不都见了么?
      他们又说:就这穷酸样儿,难怪邹大老爷把她们扔这儿。
      我抹一把眼泪朦胧地看过去,心想,兄台,穷酸也不能赖我,小时候吃不饱啊,还有,你错了,我们被扔这儿是因为我娘姓错了姓氏。

      丧事办完了,二管家问我“大小姐,您看办得还体面?”语气里有邀功之嫌。
      “体面!”我大力点头,“我娘地下有知一定很感谢你们,要知道,这高门大院、雕梁画栋、锦衣华服、奴仆如云的生活她可是想都没敢想过,总算在下边儿享受着了。”
      再风光什么用,死都死了。
      因为朝廷律例,父母守孝三年为期,我平日里和母亲相依为命,自认还不算不孝,因此寻思也在坟墓边盖个茅草屋倚庐而居尽尽孝道,架不住这长安来的人巧舌如簧连哄带骗兼恐吓所以我答应了明天跟他们启程回长安。

      我九岁上和母亲来到洛阳,如今还差一百二十五天就满十三年,长安什么样子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大致上应该和洛阳差不多吧?这些年天皇天后喜欢上了这东都,今儿修明儿缮的,鼓捣得相当不错了。
      但愿长安比东都更热闹,我喜欢热闹的地方。
      明儿要走了,我趴床上琢磨半天该跟谁道别,石姬么,早别过了,其余的酒肉朋友不别也罢,别了还得榨我兜里那几枚铜钱换酒,把认识的排除了一遍我忽然想起个重要的人来,跳下床蹬上六合靴就出了门。

  •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跳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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