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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琴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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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阿修抱着暖宝宝,蹲在竹林里接电话,他偶尔抬头,看阿兰用十字镐挖竹笋,她瘦下来了,又窈窕了,等他再一抬头,发现她越挖越远,瞬移去了半山坡。
电话那头的人,问阿修,老板,下个季度买什么?
阿修说:“帮我留心印尼十年期国债。”
新的电话又来了,老朋友用英文问,人在哪,为什么聚会也不来?
阿修答:“我在深山老林,参禅。”
对方问:“香格里拉,还是蛮荒之地?”
阿修说:“都是。”
对方说:“There must be a special woman with you.”
阿修笑了,没接茬。
阿兰不想干活的时候,就坐在山坡上,有日光的地方,心里想着曲儿,手指抹虚无的弦。
竹影深深,没人看得见她在哪里。
长风吹动竹梢,时缓时重,她听见鸟鸣声,溪流声,以及山下说鸟语的阿修。
半天,阿兰背着一篓子竹笋下坡,经过阿修的时候,丢了一把玩意到他怀里。
他啊一声,又跳又甩,走远的阿兰又在低语了:“竹蜂幼虫,椒盐油炸,四十元一斤。”
除夕前,阿修要下山了,他有自己的亲朋好友。
阿兰忙着用老松枝熏腊肉,烟熏火燎。
阿修站在门口,说:“开春我还回来,有什么托我带的吗?”
阿兰说:“没有东西。”
阿修说:“花花世界,没有想要的?”
阿兰脸上是沾灰的,手上是绿松枝,说:“要不弄个刨冰机,明年夏天,做酸奶刨冰吃?”
阿修嗯了一声,说:“很好的主意。”
他提着行李,开着越野车下山了。
那层层叠叠的青山,云雾缭绕,万籁俱寂。
李修忽然听见古琴声,起初低沉的调,从云峰传来,仿佛天音一般。
丝桐合为琴,中有太古声。
李修心口一震,握着方向盘的手,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不知过了多久,那琴音慢慢消逝了,在群山之间,像无可追踪的吉光片羽。
李修所有在俗世里的高傲,以及优越感,已经被击碎了。以至于他一个正月里,见着长辈旧友,都不多话了。
李修忽然明白,不能小看一个上来就宣布他是她财产的女人。
正月,阿兰躲在原始森林的陡坡上,看热闹。
烧伤患者阿铜出院了,被人扶着,专程拜祭了神树。
阿铜还向弟兄们传达了阿森的意思,开会!选一个命硬的人,接管赌档!
阿兰扑哧笑了。
阿铜听见了,回望幽深的山林,知道是阿兰这个扑街。
但阿铜没跟她计较,因为阿森说了,阿兰是只孤魂,是个野鬼,当她是山里一块石头,一棵草一只虫,井水不犯河水。
阿兰想看怎么选老大,拨开野杨梅树梢,原来是抽竹签。
当着神树的面,谁抽中红签头,谁就当靶子,一伙人郑重其事。
阿兰又被逗乐了,像聊斋里爱笑的婴宁,不看了,钻林子走了。
阿修呢,元宵节后,松散筋骨,跟朋友们去打高尔夫去了。
城里有点毛病的有钱人,都是这么亲近大自然的。
阿修总觉得去哪,空气水质都不太好,哪怕他已经住在有山有水的别墅区,还是外汇计价、极少交易的老牌别墅。
他让人炖板栗鸡汤,不新鲜,烤牛肉蘑菇,不是那份心情。
阿修想让阿兰进城,看看黑天鹅,也许她会想吃卤鹅掌。
阿修不知道阿兰在城里,且离他很近,近到在同一片别墅。
可惜这一片别墅,分区错落,依山傍水,东绕西绕,私家路都不止五公里。
阿兰是被阿贤叫进城的,年年一趟。
阿贤说,老爸活着的时候,在保险箱里留了不少礼物给她,一年一份,奖励她到七十岁,让她开开心心,不要气馁。
阿兰问:“阿贤,等我七十,你还活着吗?不如一次给完。”
阿贤气的一噎,说:“你是个法盲,我死了,还有律师。”
阿兰说:“我是法盲?你爸说过,你五音不全。”
阿贤更来气了,从保险箱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紫檀盒,说:“给你。”
阿兰接过来,打开了,是一枚轻薄的金蝉。
蝉翼刻字:金蝉脱壳、走为上计。
阿兰问:“阿贤,师傅这是什么意思?”
阿贤说:“怕你钻牛角尖,以后不管几岁,势头不好,就要知道跑。”
阿兰掂了掂金蝉的重量,问:“有没有更值钱的礼物?”
阿贤说:“太值钱的,我爸怕我私吞,我替你看过了,都是一个意头。”
阿兰明白了。
礼物派发完,阿贤想留阿兰吃一顿饭,阿兰说要赶长途车。
阿贤其实想给阿兰说亲,但阿兰已经背包出门了。
包来时是满的,一些火腿和干菌,给老来没胃口的阿贤炖汤,下饭。
阿兰觉得这私家路挺缺德的,走慢点,一个小时才能走出去。
有些路段也不盖房子,只有幽深的山林,以及几棵并不起眼的紫花树,无人自芳的意味。
阿兰索性坐在干净砖道上,玩金蝉,阿管对她说过,阿贤是守不住家产的,早晚要被人欺凌,阿兰记得替他收拾残局。
阿兰慢慢躺下去,隔着灌木丛,她没看见阿修的车子正好转弯驶过。
阿修也没看见阿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