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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良缘 ...

  •   茶坡村人口不多,主力搬迁到水库外的国道新村,副村长还是要选的。
      阿兰是土生土长的本村大学生,创办了筷子厂,算致富带头人,年轻有公益心,为留守儿童募捐书屋,抚恤丧葬费不足的家庭。
      茶坡村村民投票,阿兰当选了副村长。

      阿修万万没想到,他成了村干部家属,大清早照镜子,想着以后得穿戴正式一点。
      阿兰也没想到。
      世事随心而为,会有定数。

      李修打电话给父母,宣布了这个消息。
      阿修妈妈说:“我没说错,咱家是高攀。言兰这么年轻,就是副村长了。以后考个体制内正式岗位,等到了五六十岁,难说要做到高级干部。”
      阿修爸爸则说:“以后言兰有什么招商引资的任务,我做长辈的,会帮她一把的,让她大胆放手去拼搏。”
      李修听愣了。
      他二十来岁创业,父母让他自己去找银行贷款,找私人投资,找私募基金,各方游说到多少算多少,不要指望家里兜底,更别想着是玩票,就轻视九死一生的商界……

      阿兰从山下开完会,骑摩托车回来,在草坡整理塌掉的蔬菜棚,重新固定竹子,绑铁丝,上薄膜,打算开春种一点鲜嫩的茼蒿、芫荽、葱姜、小油菜……
      阿修踱步过来,问:“兰兰副村长,你分管什么组织工作呢?”
      阿兰说:“宣传、教育、环保、文艺、关照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
      阿修说:“怎么这么多工作呢?”
      阿兰说:“没多少,茶坡村才几千人口,只是名目多了一点。”
      阿修问:“什么是环保?”
      阿兰说:“收卫生费,河道清理,生活垃圾处理,养着镇上环卫车,找山头埋垃圾。”
      阿修说:“这么粗暴吗?”
      阿兰说:“建垃圾焚烧厂的话,大城市几百万几千万人口才行,小镇几万人口,转不动这种厂子。”
      阿修哦了一声。
      阿兰说:“我要是成立一个茶坡村敬老基金,给空巢老人办小食堂,一个教育基金奖励学生,以及一个百年古建筑保护基金,拨款修老房子,顺便做一个茶坡村自媒体,给年轻人发公告搞宣传,你要不要捐钱?你的朋友们也很宽裕吧,他们是不是很爱做慈善?”
      李修嗯了一声,他的朋友们想将阿兰比下去,反而被阿兰惦记上了。

      晚上,阿兰给阿修做了羊肉面吃,烤小羊排,拌了蔬菜沙拉,还热了米酒。
      她撑着头,看着阿修这只小肥羊吃饭,先喂饱他,再从他的圈子拿钱,这样比较有礼数。
      阿修感觉到阿兰的灼热目光,自然觉得阿兰是爱他的人,并不发觉阿兰是爱他的钱要多一点点。

      饭后,阿兰看的书,从《潇湘水云》的琴谱,变成了《六韬》。
      南宋时,元兵南侵,琴师郭沔常在潇、湘二水合流处游航,每当远望大禹的葬地九嶷山,为云雾所蔽,便激起他对山河残缺、时势飘零的无限感慨,因此作了琴曲《潇湘水云》,流传至今。
      阿兰忽然开悟,与其潇湘水云,不如六韬天下。

      春雨绵绵,水滴瓦檐,兰花簇簇。
      此家是数百年的书香门第,牌匾无数,明经文魁,雕梁画栋。
      当中一进庭院,改成了儿童书室。
      言兰坐在书室抚琴,右手滚拂,左手抹弦,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层层叠叠的流水之音,浑朴细腻,沉静有神。

      一周前,李修说:“让朋友们慷慨解囊,要有一场演奏会。”
      言兰于是定在书室办一小时的演奏会,曲目六首,写在一张单子,为基金筹款。
      今日是演奏日,她穿素色旗袍,坐下练琴许久,听众只有李修。

      李修看看手表,时间差不多,闲闲说:“我那帮心肝不好的损友,古琴独奏这种好事,我没通知他们。兰兰的演出结束后,他们的那一份捐款,我一起转账。”
      他在一角雨帘之外,坐在偏厅位置,离阿兰大约三五米,吃了半天枣泥糕,喝着茶。

      演奏会前前后后,他一直陪着,琴桌是他搬下车的,阿兰是他运过来的,单子也是他写的。
      他自称,为了一个人听独奏会,给她编了个清雅局。

      梅瓶插的是今春的一枝粉茶花,铜炉焚的是雪松。
      言兰将琴曲单子折好了,压在香炉下,说:“那么,曲目作废。”
      李修说:“没关系,饱满的一小时演奏时间,不糊弄就行。”
      言兰折了瓶里的茶花,扔到李修怀里。
      他嗅了嗅花朵。

      只有阿修一个听众,演奏会依然准时开场,阿兰挑弦,弹了第一首,《半山听雨》。
      阿兰风致楚楚,阿修想起初春有一种很紫艳的花树,风雨一吹,满地堆积,他踩过这样的落花,从青山蜿蜒上去,俯瞰一泓湛绿的湖水,那已经是很年轻的时候,二十五六岁,他愿意停留在那样的迷惘里,借此成为聂鲁达那样的诗人,可惜天分不足。
      没有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天分,他做生意做得蛮好。

      第一首曲停,阿兰看看雨天,弹第二首《竹山听雨》。
      早春听雨,只谈雨声。
      千竿翠竹,鹭鸶雪白,隔雨相望冷。

      李修听着听着,忽然想出一点端倪,早上言兰搬出另一张琴,他看见了实式凭之四个字。
      这是管先生的古琴名号,他家附近哪里有泉眼,阿兰也知道。
      再荒诞,也是唯一答案。

      琴中竹山的雨停了,言兰歇息片刻。
      李修问:“教兰兰你弹琴下棋的师傅,姓什么?”
      言兰答:“弹琴不杂谈。”
      李修慢条斯理喝茶,自顾自说:“我有过猜疑。管先生的唯一女弟子,怎么水准那么下堕?我一点也没想到,会有人冒名顶替。原来世风日下,调都定不准的妖魔鬼怪,都出来沽名钓誉了。”
      言兰不置一词。
      李修想了想,说:“你师傅姓管的话,是我配不上兰兰你了,我给你做垫脚的雕花凳子怎么样?”

      言兰看了他一眼,慢慢弹第三首。
      高山流水觅知音,只弹七十二式滚拂那段。
      春雨已经下大了,雨声还是水声,水声还是琴声,无从细分。

      李修还要叽咕,书室敞敞亮亮,只有两个人。
      言兰停下琴音,说:“什么叫高攀?情又不是算账,怎么可能总是平的?药材铺,小铜秤抓中药,几两人参,几两枸杞,才要拨得精细。”
      他说:“但我得想想,高攀的情缘,能不能长久。”
      阿兰说:“你是贵公子,我是乡下妞,你存款很多,我只有蔬菜,我虽然高攀,但我不理亏,谁叫你自己送上门,想悔婚,已经晚了,你本领再高,也踏不出茶坡村。”
      李修听笑了,说:“我是说……”
      阿兰说:“你怎么不说,今天只有半场演奏会,因为你的朋友们不赏脸,他们看不起乡下人,更不想白出钱呢。你是好心,看着手表撒谎,如果你从头到尾没通知过他们,根本不用看手表。你等谁呢?”
      阿修轻叹,阿兰的智商忽高忽低。
      言兰说:“没有关系,师傅说过,没人听也要弹完。阿修,你不要啰啰嗦嗦,钱是照算的,你要付账的。”
      李修嗯了一声。

      雨声里,阿兰定心定气,弹了一套长长的《广陵散》。
      四首琴曲,一小时演奏会,做足功夫,收工收尾。
      阿兰很无所谓,她师傅活到现在,一样吃不开。
      这样过时的本领,她这样过时的人,哪有熙熙攘攘的利益,更动人心怀?
      只有阿修这个笨人,买她的账。

      言兰将琴收好,说:“阿修,我知道你家在哪,你悔婚,我就放火烧了你家,还有隔壁你父母家。”
      李修哭笑不得。
      阿兰说:“你快搬琴桌,快开车回家,这讨厌的春天,讨厌的雨。”
      阿修看阿兰穿着漂亮的旗袍,抱着琴,冒雨上车了。

      他负责搬琴桌,搬梅瓶,搬香炉,用篷布遮好,还有开车。
      他回头看这个冷冷清清的儿童书室,阿兰是活在理想之中的人,雨多么冷,她的脸上有水珠。
      阿修用纸巾给她擦了擦脸,说:“我是说,我高攀你,兰兰你的人生境界,比我要高。我只剩一身铜臭了。”
      言兰说:“我管你那么多?你记得给我的基金转账,我没钱怎么当副村长?怎么平步青云?”
      李修笑了,说:“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良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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