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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伤心莫如是,生死相离别(三) ...

  •   锦瑟并未走远,随风飘来叶青岚的低语,模糊的几个字让她的脸上现出一丝悲伤,“恶、鬼——画皮么……”

      就在她离开之后,叶青岚也随之离去,倒是戒离痴痴站在竹林之中,呆了许久。
      而这个时候,寺顶一个白色身影一跃而下——
      是的,他是有爬屋顶的习惯,爬了南弥寺的,爬了明王府的,普寿寺,他也只是跳上来看看,以他的目力,那幕场景,清晰到让他难受。

      原本打的找个老和尚劝劝戒离的主意也是明显不成了,更要带回一个小拖油瓶,明微显得有些不高兴,还有个后续问题是,把道岸打发走了,这偌大的普寿寺却不能没了住持。待明微同戒离说起,戒离虽形容憔悴,却仍是为南弥寺着想的,他自明白道岸的作为和对明微的态度,对于明微的处置倒是没有异议。
      “师叔,倒也不急在一时,不日戒音就要到了,这普寿寺虽没了住持,倒也有几位能干的,暂时担待着也无妨,此间事一了,待回到寺中,再好好确定个住持人选便是了。”
      明微同意了,他发现戒离的精神倒是好了许多,也不似之前思绪游离的样子,稍稍松了口气。
      回去之时叶青岚硬是留在了叶微空马车中,说是最近怕人寻仇,到叶微空府中暂住几日。明微想起之前那些江湖人,有些奇怪他一个皇子,怎会和那些人扯上联系?
      叶青岚却不肯说,倒是叶微空冷哼一声,“怕又是哪里惹下的脂粉债!”
      叶青岚竟也不尴尬,一双桃花眼中流光明澈,明微看了一眼,便觉这样的人物,就算没有这皇子身份,也容易惹下那一身的桃花债,也就不再问了。

      叶微空是不喜叶青岚的,明微看出来了,不过对于叶青岚要求暂住明王府的要求却并没有拒绝,明微想是就算不喜,毕竟也是亲人,怕是不想他真在江湖人手中死于非命。
      明微觉得自己教养不好崔瑾,于是想把他托付给戒离,却不想戒离拒绝了。不知为何明微有种心慌的感觉,明明戒离看上去好了许多,甚至还能带上温和的笑了,但是明微总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戒离,到底是何事。”他终于忍不住问。
      “师叔,在你心中佛之为何?”
      明微一愣,没有想到戒离忽然问这个问题,其实,他不信教的,真的不信。他带着一身的佛门武功有着一肚子的佛门经书并不代表他真的信佛,他对宗教没有偏见,也感激于现在佛门的立场让他能如此舒适地安生立命。他绝不是某种层面上的君子,因为他这个伪和尚,直到现在都没有某种叫做“愧疚”的情绪。
      “佛——?佛为本心。”他答。
      戒离沉默许久,“师叔高见,本应如此。”
      “戒离,到底怎么了!”明微有些着急,恨不得劈开这个笨和尚的脑袋看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师叔,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哎,别说一件,十件八件都可以,你告诉我事实!”
      “师叔,不论发生什么,还望——师叔能多为南弥寺着想。”
      “戒离!”明微肃颜,“你这是什么意思!”
      “师叔,戒离自一十三岁入寺之后,短短十年载,却是戒离之幸,戒离只盼能回得寺中去。”
      “——好,好,戒离,我们回去!”明微看着戒离清澈的眼睛,紧张得拉着戒离的手,几乎想马上就冲出去,回到那熟悉温暖的南弥寺中去,戒离拉住他——
      “师叔,若是发生什么,不要怪罪任何人。戒离有罪,当自赎罪。”戒离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朝明微行了一礼。
      明微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戒离这种交代遗言一样的口吻,完全让他不知所措。“戒离!你怎忍心,老狐——呃,你师父花了那么大的心思,对你寄予了那么高的期望,你想做什么傻事,所谓有罪,却也不是你说的,何人给你定的罪,如何做得了数!”
      戒离静默一会儿,“佛为本心。师叔,戒离有罪。”他抬起头,白皙的手掌放到自己的胸口,“既然这里明白,明明有罪,如何做不了数。”
      明微一下子想打自己嘴巴,说什么佛为本心!这个死脑筋和尚!“戒离!你听我说——”还没等他说完,明微就惊恐地发现戒离唇边缓缓流下的血迹,那深黑色的血迹滴下,落在戒离雪白的僧袍上,如此地触目惊心!
      “戒离!”他扑上去,连忙拿出一堆药,也不管是什么,只是往戒离的嘴里塞,他深深恨自己怎么不是治疗的职业,手都有些颤抖,奈何戒离牙关紧咬,只是缓缓摇头。
      明微抖着手,拼命用手去擦他唇边的血迹,戒离却依然眼神那么清澈,唇角似乎带着一丝笑意,他似乎想说什么,明微凑上去,听他轻轻地说——
      “还盼、佛祖垂怜,让戒离——入那红莲地狱,洗去罪孽……既是对她不起,奈何——自侍佛祖那日起,就不可、不能再与她有一世姻缘……”
      他的声音低下去,带着浅淡的笑,温柔清和,静若流溪,安如山岚。
      长睫微颤,那双一直清澈无垢的眼,终是渐渐没了神采——
      昏黄的暮色弥漫,戒离一向整洁的房中,明微一袭白袍,跪坐在地,怀中戒离带着笑意,没有了声息,同样白色的僧袍上,深黑色的血迹隐隐透着凄艳的红,有种可怖的惨然。
      明微久久不动,泪却一滴一滴落下,摔得粉碎。
      寂然无声。

      明微安静地走过院子,手上袖边仍沾着深色的血迹,染在白色的僧袍上,格外显眼。他的身上有一种肃杀到极致的气息,路上遇到几个仆人,见他如此,没有一个敢上前搭话问询。
      ——这,还是平日里那个笑起来很灿烂,性格开朗阳光的明微大师吗?
      天边一抹浓艳的红,暮色渐深,秋夜沁凉袭身,已有了些寒意。
      堂前,叶微空正与锦瑟说话。
      明微走来,眼神清冷。
      叶微空看到了他,明微忽然一个蹑云逐月,白袍飘起的刹那,已经到了跟前,叶微空眼瞳一缩,手指微动,却没有抬起——
      “锵”地一声,是叶微空的剑出鞘。叶微空从不离剑,他可以不诚于心,却绝不可不诚于剑。剑在他的腰侧,明微抽出剑的手势极快、极稳、极厉,下一刻,剑已架在锦瑟的脖间。
      叶微空居然不动。
      锦瑟丽颜乌发,长剑雪寒明锐。
      “明微大师这是为何。”她居然淡淡地道,丝毫不慌,丝毫不惧。
      明微的眼眸里现出一种极恨的情绪,“为何?你问我为何?”他吼着,握着剑的手一用力,一条细细的血丝自锦瑟雪白的颈间流下。
      “明微,发生了何事?”叶微空问。
      “我原是不疑你的。”明微冷冷地说,“但若我再仔细一些,早该发现,戒离刚开始不对劲,并非去拜访二皇子,而是那日见你穿一袭绿衣,衣摆绣一双蝶。”
      “只有那一天,你穿的绿衣,平日里,你何时不是一身白衣?”
      “那天开始,戒离渐渐开始忧虑,那之后,你有多少次去得明王府的客房?你从未找过我,自然去找的戒离。”
      “那天上普寿寺,半山腰之上,我同叶孤城去救三皇子,回来之时,你显得格外高兴,而戒离——”
      “而那天,在普寿寺后的竹林——你同他说了什么!到底说了些什么——让他——让他——”他的眉峰尖锐,“你告诉我!什么所谓的罪孽,你如何欺得他如此!”
      锦瑟静静地看着他,“我是绿衣。”
      明微一愣。
      “我叫绿衣。萧绿衣。我有一个姐姐,叫萧红月。戒离出家之前,姓于,于萧两家世代交好,姐姐和戒离,原是未婚夫妻……”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不料于家败落,他——便出家了,明启住持收他作了弟子,从此便叫戒离。”
      “如此倒还罢了。四年之前,戒离出了南弥寺,到铎州办事,铎州乃于萧两家世居之地,他伤怀故亲,不过原出家之人应无红尘挂碍,他却仍是到萧家拜访。”
      “姐姐见了他,喜不自禁,那时我知道,姐姐还是喜欢他。”
      “他离开的时候姐姐才十岁,不过那个时候,姐姐已经心中有他。”
      “明启住持说他有佛缘有佛性,甚为倚重,若非明启住持,他也许早就如他父母兄长一般,死于非命。那时他入寺已六年,颇悟禅道,我祖母十分心喜于他,便留他多住几日。”
      “他应了。”
      “那年他一十九岁,而姐姐正值十六,花样的年纪,被人称为铎州明珠,极为美丽。”
      “明知他入了南弥寺,明知无望,明知不该,她却仍然痴恋。旁人不知,我却知道。”
      “他,很温柔。其实他待谁都如此,只是我的傻姐姐却只把那温柔当做——当做喜欢。母亲发现了姐姐的感情,死命劝她,她却不听,只是把那温柔死死攥着,当做救命的稻草。”
      “我不知道他怎么看姐姐。也许,也是有情的,不然,他不会在萧家一住三个月,南弥寺的催函来了一次又一次,他也终于要走了。”
      “姐姐怎舍得,终于在那晚,姐姐在月亮下抱住他,求他别走,请他娶她。我就躲在花园的花丛中,看见他轻轻地摇头。姐姐一直哭,他取下手上的佛珠给了姐姐,第二天就走了,没有一点犹豫。”
      “——他既要走,他既无情,何必送给姐姐那串佛珠,让她痴痴相望。”
      “家中给姐姐定了亲事,姐姐不肯嫁,爹却顾不得了,那人家势大,本就不是萧家能得罪得起。姐姐见无望改变爹爹主意,居然偷偷出了家门,她要去寻那人,带着那串她视若珍宝的佛珠。铎州虽然还算太平,但外环群山,多有匪徒出没,姐姐一个孤身女子,从未出过远门,更何况,样貌如此出色。”
      “……姐姐失踪一年,回来之时,已不是那个花朵般美丽,月光般皎洁的少女。”
      明微手中长剑渐渐放下,手微微颤抖起来。
      “爹爹已经把姐姐的婚事多方拖延,一年,已是极限——可姐姐已遭匪徒山贼侮辱,受尽苦楚,眉眼之间美丽依稀,只是形容消瘦,似鬼非人。如何,也是无法出嫁。”
      “那人家不知怎的得到了消息,恼羞成怒,于是萧家被朝中一案牵连,举家遭难,我与姐姐,皆入妓寮。我——我倒还好,姐姐她,早已不是那个姐姐,欢场卖笑,她早已不会笑。姐姐说,她既已脏了,还要卖笑来保全什么?”
      “只是,她还是戴着那串佛珠,从不离身。虽然,再没提起过戒离。”
      “那日我穿绿衣,是因为我——去见了姐姐,告诉她,戒离来了。姐姐让我帮她,她说她恨他。”
      “我穿绿衣,是因为他一定记得。他在萧家住了三个月,我那时还是个小丫头,但是一直是绿衣,裙边绣蝶,他果然来问我,我带他去见了姐姐。”
      “姐姐恨他,恨他毁了她一辈子,她要让戒离娶她。”
      “她没想让他死,她只是想嫁给他。”
      锦瑟幽幽说着,她的嗓音本就极好听,用一种淡然的口吻缓缓说来,却偏偏有一种惨烈的凄凉,明微怔然——
      “你住口!”却忽然,一个凄厉的女声响起。
      门口一个女子忽然扑进来,她穿着艳红色的衣服,面容惨白,表情绝望,像是一个女鬼。“你住口!我才是绿衣!我才是萧绿衣!都是谎言!都是谎言!”
      她扑倒在明微脚边,放声大哭,那么绝望哀恸,撕心裂肺地大哭,仿佛要哭出血泪。
      她的手中紧紧攥着一串佛珠,紧紧掐住,太过用力,那佛珠的穿线似是早就不堪重负,一下子崩断,佛珠粒粒滚开,每一颗似乎都经过多少次的摩挲,那么光滑圆润。
      只可惜,断了的佛珠,却无法再穿回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伤心莫如是,生死相离别(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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