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慌，先让我苟亿手》识怜霜煌

30、引路仙人

　　白色的蜡烛呈现出人形，哪怕用栩栩若生这个词都无法准确形容——因为赵以宁非常清楚地知道，这些“蜡烛”在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之前，还是活生生的人类。

　　但是现在，随着碧幽幽的灯火在这些人烛口中摇曳地散发出与鬼魅无异的光芒，在那些穿着朱红色、紫金色官袍的人们身边投落下一个两个……许多个影子，他们的五官也开始融化，白色的烛泪从他们此时已经看不太出形状的嘴角往下流去，——就像是真正的蜡烛一样。

　　赵以宁没有轻举妄动。
　　因为她非常清楚地知道：这些人已经死了，而且是早在被转化成现在这种形状之前就已然死掉了。

　　但是……她仍然能从这些人身上感觉到生机。
　　和那些吸血鬼截然不同——吸血鬼身上只有死气，但是吸血鬼其实是活的；而这些人烛身上还有着非常正常的生机，然而他们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赵以宁慢慢感知着。
　　因为随时都会遇到需要苟一手的情况，以及生活中的每时每刻都要非常认真地预感着周围的情况以防止出现一些不好的意外，所以她在感知方面的能力称得上是出类拔萃。

　　嗯，是赵以宁自认为的出类拔萃。

　　要不是因为她担心自己的感知铺开得太广，惊扰了中间那个看起来就很邪门的箜篌白玉仙子，她现在应该已经完成了对整个大殿的检查。

　　不过，哪怕只是慢悠悠、静悄悄、不惊动他人的探查，现在也已经得到比较准确的答案了。

　　那碧幽幽的灯火中燃烧起来并不带着热量，也没有飘起肉眼能够看到的烟气，但它确实存在着像是烟一样的东西，那是被这种特殊的火焰点燃之后，被粉碎然后重组的生机。

　　人烛体内的生机逐渐消磨，而那些在燃烧过程中散出去的，绝大多数都朝着那名仙子的方向飘去。
　　看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仙子，实则正在鲸吞着这些生机化为己用。

　　而剩下的那些生机散了出去，使得原本就在箜篌乐声中手舞足蹈的那些朱紫官员们更是发起狂来，甚至打落发冠披散头发，踢掉鞋子，只穿着白袜在地上踉跄地奔走着，哪怕杯中酒翻出，打湿了地面又沾湿了袜子也全不在意。

　　赵以宁低头看了看杯中的酒。
　　她不动声色地将这些酒水装了起来。
　　傻子才会在认真细致地检查之前喝这玩意呢，从小到大赵女士就教育她陌生人给的饮料不能喝——这可不就是陌生人给的饮料。

　　带回去研究研究倒是可以的。

　　她继续观察那些官员，随即发现，虽然这里的大部分人都在乱动、并且那些人烛口中含着的烛火也确实上下左右摇曳得非常颤抖，但是落在地上的那些影子……是不是太过放肆了一点？

　　赵以宁甚至看到了一条颜色不算很深的影子摇晃到了自己的桌面上。
　　原本还算平滑的边缘突然被撕裂，其中伸出一只共有八根手指的枯瘦手掌来，朝着赵以宁面前桌上的酒杯探去。

　　直到此时，它都只想是个爱喝酒的酒蒙子而已，虽然隐藏在阴影之中，光是看着外形轮廓也确实挺瘆人的，但好像并不对人类造成什么威胁——它根本就没往赵以宁这边过来。

　　但当它发现面前的这只酒杯其实是空的时候，这只影手却像是震怒了。
　　明明是放在赵以宁面前的酒杯，但当它喝不到酒水之后，影手猛地变大了，原本看着只是枯瘦的手指迅速拉长，指甲像是锋利的刀刃一样，甚至还从影子中抬了起来，变成立体的手爪，朝着赵以宁的咽喉抓了过来。

　　四周有几个朱紫官员看到了这里的情形，但他们或是哈哈大笑起来，或是见怪不怪——客气点的也就是拿着宽大的袖子挡住嘴，其实还是在笑。

　　赵以宁并不恼怒，甚至反应都挺平淡。
　　她按照崔佛集团的那群探测专员的水平估算了一下这尊白玉仙子像，以及由她衍生出来的这一整个远古遗迹的水平。

　　既然A级能够将其带回，但却没能完全将这尊雕像封印，那么保守估计这尊白玉仙子起码也得是个A级最强水平。
　　更大的可能性，是直接对标S级。

　　在面对这样高难度的秘境时，虽然她心中也生出了几个诸如“为什么我一个C级的异能者要面对这么恐怖的强度”这种多少心里没点数的呐喊，但赵以宁还是非常因地制宜、顺水推舟地将自己的能力也跟风涨了涨。

　　一个A级对付远古留下来的S级难度的遗迹碎片，听起来可比一个C级成功从这遗迹碎片中全身而退什么的要合理多了。

　　而一个A级，在面对这种影手的时候，若是还露出什么惊慌的表情……

　　要么在还没成为异能者的时候就怕鬼，是那种不敢看恐怖片、不敢去鬼屋的；要么……
　　没有要么。

　　毕竟如果是演的，也不应该让人看出来自己是A级的实力——这才叫比较全面的伪装。

　　赵以宁轻易地握住了这只影爪，她下手后感觉到这东西还挺干瘪，触感有点像是那种折断后悬挂在树上，被风干了一两个月还没落下来的树枝——很脆。

　　她将影爪轻轻松松地折断了，随后封印了几层扔进空间装备里面去，继续稳坐在她的座位上，就像是高山巍峨一般岿然不动。

　　四周那些原本在嘻嘻哈哈放浪形骸的红红紫紫们齐刷刷地安静了一瞬间。
　　赵以宁感觉到许多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甚至还包括了最中央的那个仙子。

　　她秋水一样的眼瞳转过来，似是含情，却让赵以宁背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如果不是为了合理的人设……她也不想的啊！

　　“不要乱动！”一只微凉的手从旁边探过来，压低的声音中带着些许颤抖，“不要和她对视！”

　　*

　　那是一个躲藏在桌子下面，穿着方才负责段上菜上酒的侍女裙装的少女。
　　如果仔细去看她的五官……

　　赵以宁有些错愕地发现，这少女的五官竟然和上头那个白玉仙子的五官一模一样。

　　少女仿佛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旁人露出这样的表情了，她快速道：“我知道你好奇，我们一边走一边说，再不离开就来不及了。”

　　赵以宁略一沉吟，点头答应了下来。

　　赵以宁不再和上头的白玉仙子对视，四周就又重新热闹了起来，红红紫紫的袖子和影子一起四处乱晃着，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赵以宁站起来。
　　她站在人群之中，明明穿着的仍然是一身便于行动的运动装，和四周所有人都格格不入，但明明刚才被她吸引过一遍注意的那些东西现在全都不再看向她——就仿佛衣服什么的都无所谓，只有影子比较要紧。

　　少女扯着赵以宁的袖子，带着她穿行在人群之中，就像是一尾灵活的游鱼。

　　她带着赵以宁走出殿堂，沿着漫长的回廊快步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话解释：“你知道筵席中央那个弹奏箜篌的仙女吗？”

　　赵以宁摇摇头。

　　“她本应该是昆仑的引路仙人，用箜篌乐声指引想要前往昆仑墟学艺之人通过一片满是影鬼的无人区。但后来，她不再满足于引导人们前往昆仑墟求仙，她认为自己比那些人更有天分，还辛苦多年，却无法同他们一样获得昆仑墟的无上妙法，只能日复一日地在此引路。”
　　少女说起这段话，语气之哀伤就仿佛她当日也在场。

　　“于是她变成了堕仙——而我，也就是她道心中最后一点良知，勉强挣脱了出来，化作一个分身存在。”

　　“引路仙人靠着箜篌控制影鬼，让它们都成了自己的爪牙、伥鬼。神话时代结束之后，昆仑墟破碎，这处影鬼们建造起来的殿堂也随之成为了空间碎片，被她所掌控。”

　　“因为世间缺乏灵力，因此她还会用变成白玉雕塑的模样，去外面诱骗人类，将他们变成人烛，通过点燃人烛的方式来获取生机以转化成能够维持她的存在、以及那些影鬼存在的力量。”

　　“刚才那些穿着朱紫衣服的家伙，他们都是在人烛照耀下的影鬼，你抓断的那只手就属于一只贪酒的影鬼。你太莽撞了，别看那只影鬼后来没做什么，但影鬼从来都是最记仇的，它一定已经盯死了你，想要将你杀死。”

　　赵以宁：“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少女：“只能躲起来了。空间碎片的入口掌握在引路仙人手中，我是她的部分，力量孱弱无法反抗她，只能偶尔尽我所能救下一个误入此地的人算一个。”

　　她顿了顿，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了眼赵以宁：“你想要出去吗？”

　　赵以宁：“当然。”
　　这鬼地方谁爱待谁待好吧？

　　少女：“嗯……很麻烦，我们还是到了安全点的地方再说吧。不管是影鬼还是引路仙人都不是好对付的。”

　　“刚刚在上头演奏箜篌的那个是我。我不能靠着生机维持自己的存在、也无法使用生机，所以我只能勉强在空间碎片的角落中寻找还能用的灵气维持自己的存在、若是有多余的话，就攒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方才我用这几年攒的力量暂时顶替了她，我用乐声迷醉了那些影鬼，只要你不去伤害影鬼或者挑衅引路仙人，它们应该都不会太快苏醒——你方才的行为其实已经有点危险了，但还好，那些影鬼醉得厉害。”

　　她的声音里面多了几分颤抖，似是心有余悸。

　　赵以宁提出质疑：“当真如此吗？可是我觉得那些影鬼……”
　　表现得对影鬼的实力不屑一顾是她当前这个人设需要表现出的，突出的就是一个合理；但是，说真的，赵以宁也是确实没能感觉到这些影鬼有什么恐怖的。

　　刚才捏碎的那个……感觉实力才将将到D级诶。
　　这哪怕放在外面的世界，都有排着队的人能够好好给这玩意上上强度。

　　“那是因为这影鬼只不过是最弱小的一个分支——而那些影鬼是可以在影子中完全重叠、合成一个极其强大的存在的！”

　　少女睁大了眼睛，瞳孔紧缩，低声喝止道：“你一定不能有那样送死的想法！”

　　她抿了抿嘴唇：“你……你不要不相信……我、我让你看一眼，你就知道了。”

　　她们此时正绕到大殿北侧，这里有一扇窗户。

　　窗户上头糊了纸，少女将手指送到舌尖，沾湿了少许之后对着窗户纸点了一下。
　　悄无声息，窗户纸多了个孔洞，她朝着里面看了一眼，当即脸上原本还算能看得见的血色消散了个彻彻底底，能看到的就只剩下了一片苍白。

　　她后退两步，轻轻推了推赵以宁：“不管多少次……我还是会被吓到……你去看看吧。”

　　那些穿着朱紫衣装的倒是还没有变化，只是随着人烛不断燃烧，影子也不断拉长，甚至投射在了墙面上头，无数的鬼影摇摇晃晃，仿佛从地狱中伸出来的手。

　　而在这些影鬼中央，原本端庄静雅、绝代佳人的那位仙子，此时脚边落了一堆碎片。
　　她的面部变得异常狰狞，大张的口中牙齿锐利得像是某种肉食性野兽才能拥有的。

　　她发出了一声暴怒的嚎叫——同样，像是一种肉食性野兽。

　　不等赵以宁想明白为什么刚才没有听到嚎叫现在却听到了，那已然转变得凶神恶煞远胜恶鬼的“仙子”忽地转过头来。

　　那双眼睛，又一次和她的双眼对视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