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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一场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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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期中的活动,包括去参观瑞典南部和丹麦景色的三天短途旅游。丹麦首都哥本哈根和马尔默一衣带水,天气、语言、人种也很是相近,几乎就像去了邻省一样。
能脱离幽深的城堡和令人讨厌的主人,沈方夏的心情好了不少。与大家走在绿茵茵的草地上,看着金色的秋日城市,树叶明晃晃的映在太阳底下晃得人眼晕。然而实际上的气温已经很低了,风吹在耳朵上呼呼作响,沈方夏不禁裹紧了自己的风帽。
学校的导游在前面喋喋不休:“过了小美人鱼雕像往哥本哈根市内走,我们先到看到的就是著名的kastellet城堡……”沈方夏落在队伍的最后面慢慢走着,仅仅维持着不会掉队的步速。类似护城河的东西蜿蜒流过,鸭子和水鸟嘎嘎直叫。绿草如茵,然而树叶的颜色却斑驳婆娑,一片一片红的黄的,映得人睁不开眼睛。城堡里面是一个军营的遗址,人很少,墙也是红的黄的。不知怎么的,沈方夏想到了中学学校的操场上,初冬时节的江南也是这般微微的寒冷,残月高悬。
那时候他经常孤零零地站在学校操场上,没有人过来跟他搭话。可能这样孤独的性格,也是那时候养成的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残酷青春,即使看上去再光鲜也一样。比起别人来,沈方夏并不觉得自己比别人的命运悲催多少。
方青见他落在后面,对他笑笑,也放慢脚步跟他走在一起:“在想什么?”
“没什么,享受这种好天气而已。等我们回到马尔默,估计第一场雪也该下了吧1
“我喜欢下雪,你呢?”
“我……不能说喜欢。我的……一个好朋友,就是在一场雪后的车祸中去世的。”
“哦,天哪1方青低声地喊了出来,“真是……对不起,我以前不知道的。”
“没事,很久以前的事情,记忆已经很模糊了。”沈方夏淡然地笑笑。他已经习惯了人们的同情,虽然他知道那同情并不值钱,因为他们并没有真正的感受。
天气真的很好,到处是中世纪的城堡,尖顶的小矮房,漆成红、黄、白等干净明快的颜色。对老建筑的保护使得整个城市的色彩看起来如同梦幻一样鲜艳,而地处北欧四国的最南端又使得它的气候最温和;在秋日最后的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人们走在最大的步行街上尽情畅饮嘉士伯啤酒,载歌载舞,享受生活中的安逸时光。
这才是富足安逸的旧大陆该有的样子。不像那个海边峭壁上的城堡,真糟糕。
他又想起来欧洲时,飞机上袁豫那兴奋的样子和最初的快乐。他总是那么兴致勃勃,彷佛没有什么能挡住他前进的脚步。沈方夏向袁豫的背影望去——即使望见背影,他也总觉得他是开心的、雄心勃勃的。
沈方夏笑了笑。之所以跟与马丁如此不同的人在一起,除了纯粹的□□快乐之外,是不是也会有汲取快乐的因素在?
前面是个不多见的圣公会教堂,导游放大家进去呆二十分钟。沈方夏驻足门口,一个穿着像中世纪的神父有礼貌地问:“先生,您是来自中国,还是日本?”
“中国。”
“那么,普通话还是广东话?”
“普通话。”
“呵呵,我们这里有普通话的导游页。您会说英语,我们也有英语神父提供,如果愿意,您可以和他聊聊。”这家名为圣爱尔班的教堂显然有着古老历史和优越服务。
时间还早,沈方夏也无事可干。正巧有个年龄与他差不多的神父向他走来,与他攀谈起来。恰好管风琴的声音响起,沈方夏站在一个角落中,从那个角度看上去,阳光透过雕镂彩色的花纹的半透明玻璃窗照下来,真好照在屹立在讲坛中央的圣母身上。圣母怀抱圣婴,有那么一瞬间,沈方夏觉得圣母的目光中泫然欲泣。
“神父,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呵,请随便说。”
“那些死去的人,真的有灵魂吗?”
神父不回答,却反问他:“先生,你见过极光吗?”
沈方夏一愣:“什么?”
“如果你见过极光,就知道灵魂是什么了。在基督教的教义中,神爱世人,上帝在创造宇宙时就造了所有的灵魂,不分男女。在北欧的神话中,极光是上帝的气息,是引领死去的灵魂到达天堂的道路。如果一个人见到极光,你就能找到你自己渴望的灵魂身处何方。”
沈方夏望着年轻的神父,心中一凛。他随即嘴角扬起,用丹麦语说了声“Tak”,便转身走出了教堂。
他觉得应该去和袁豫谈一谈,中止这次幼稚的冷战。生活多美好,旅游多快乐,何必浪费青春在本来不必要的目的上。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前面熙熙攘攘的同学中。他看见袁豫和伊莉亲密地走在一起,人潮汹涌,他看不清他们到底有什么亲密的动作,但是两只手似乎是搭在一起的。看见伊莉的样子,沈方夏不禁暗暗佩服起她来:这么冷的天,她还能穿得这么少,真不知道哪里来的劲头。
他没有走上前去。
方青追上他,看见他目光所在,在旁边轻轻地说:“这两天伊莉好像和袁豫走得很近的样子。伊莉其实挺不错的,虽然性格张扬了点,但人挺直率的。”
“是吗?”沈方夏不在意地一笑,略微偏头看着方青,好看的侧脸让小姑娘红了脸。
整个旅行中,沈方夏再没有和袁豫说过话。
事故是在回去的路上发生的。那日下了斯堪的纳维亚的第一场雪,大家人困马乏地睡在大巴上,没有人注意到雪已经堆积得越来越厚。高速公路上还没来得及采取融雪措施,就发生了几十车的连环相撞事故。他们的大巴首当其冲,前面是辆十八轮的重卡。
沈方夏在大巴上很少睡着,哪怕是长途旅行。他睁着眼目睹了事故的到来,他们的大巴彷佛是弹射般般直直撞进重卡的后车厢,巨大的惯性和冲击力使得整个车厢都变了形,火和血的光亮照亮了几百米的公路。
他不知道这起车祸是瑞典近十年来最严重的车祸,尤其牵扯到外国学生,还有美国学生。在救治还没有开始的时候,他们就上了新闻的breaking news。新闻中,硕大的“瑞典国际学生交流”首字母的logo显得格外醒目,在吃晚餐的安德拉斯•兰诺夫看得清清楚楚。
天色已经相当晚。大雪和大风让救援工作变得艰难无比,救护车的到来就花了一些时间,要从割开已经变形的车厢弄出伤员更是给救援工作增添了难度。更糟的是,重卡是一辆油罐车。
沈方夏在旅行中一直走在队伍的末尾,车上也是坐在后半部分的位置,他感到冲天的火光灼伤了自己的眼睛,迸飞的碎玻璃碴子划伤了自己的皮肤,巨大的气浪把整个人都掀翻了,他只来得及下意识地用胳膊护住旁边睡着的方青,就感觉自己飞了起来。
有那么一会儿,他听见马丁的声音在喊他。语音平和,就像是平时在家里一样。
“方夏,我煮了咖啡,我老家的林奎斯特,香吧1
“沈,你也喜欢古典音乐?你应该听听我们瑞典的黑格,很棒……”
“我要离开了方夏,父亲病重,叫我回瑞典去……”
他很想回答,说我跟你一起去。可是他说不了话,也动不了。然后,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撞他、拖他,把他拖回到现实的世界中来。他艰难地睁开了眼睛,脑子里觉得晕晕的,发现油罐车和大巴已经烧得分不清彼此。他发现自己被抛到了离高速公路不远路肩的草坪上,旁边的方青在哭喊:“方夏,沈方夏,你醒醒……”
他目光朦胧地注视着远处。脑子里一个念头猛然闪过:袁豫和伊莉,他们坐在车的前面!
“袁豫!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几乎是嘶吼着想要往火光处跑去,瘦小的方青在后面怎么拉也拉不住他。
然而他跑了几步,就发现双腿像灌了铅似的,脑中的眩晕晃得他只想呕吐。就在在他支撑不住要瘫倒的时候,一双有力的手臂从后面兜住了他,把他拉直,强迫他站起来。
他晕晕乎乎地向后看去。那是兰诺夫。
他穿着黑色过腰的呢绒大衣,戴着黑色手套,风帽压得极低,看不出脸上的神色。再往后看去,模模糊糊地是一架白色直升机,停在远处的空地上,螺旋桨呼啸着刮过灌木丛。
沈方夏的脑子完全不运转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兰诺夫会在这个时候到这里来,也不知道他来这里干什么。他回过头去,打算摆脱后面这个累赘,继续往前走,可是他现在的力气哪里容得他前进半分。后面那双手几乎支撑着他身体的全部重量,兰诺夫低沉的声音离他很近,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撑着,别动。”
沈方夏已经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他脑子混乱,浑身都在发抖。兰诺夫把自己的黑色大衣脱下来,披在他身上,发现大了一圈,又干脆紧紧裹祝现在,沈方夏整个人都在他的怀里。他双膝抑制不住地发软,没注意到后面的人到底在干什么,或者,要干什么。他望着火光的方向最后大喊了一声:“袁豫1彷佛要把他喊出来一样,然后就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