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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腰下小痣 ...

  •   眼前的居厝正处庭院中央,四遭合围着花草魁木,于炎烈的日光下亦辟得一处幽静的荫凉。

      薛泫盈紧着手中的帕子,攥得指骨泛白,上齿紧紧地抵住下唇唇肉,愣是不敢上前迈近一步。

      此时此刻,她脑中才恍然回想起方才在狱中时,应无相对她的称谓:盈娘。

      昨夜一场大梦此刻仿若以原貌浮现在眼前,梦中的那位应二郎亦是身着玄衣,挺立于她身后。
      他起袖抬手,落在她眉骨尾梢,轻缓地摩挲着,温声开口:“盈娘。”

      两抹绯红登时掠上薛泫盈的双颊。

      她仅是凭空回想,便已然感到梦中被应无相抚过的眉尾,附着一层灼人的烫。

      “薛娘子。”
      一记沉缓的男声自薛泫盈身后陡然传来,她身脊一绷,徐徐将身子回正,目光便与迈着稳阔步子的应无相直直对上。

      薛泫盈两耳冒着红,脸愈发低了下去,很是怯声地应道:“应二郎。”

      说罢,她便不敢再多说些什么。

      扪心自问,她自诩并非不守妇德的孟□□子,只是面前的男子屡屡出手相助,不仅替她一改上一世命数,且还亲口肯定过她所酿的酒。

      再加上这位身为刽子手的应二郎,于村镇中都颇有声望。不仅皎如玉树、清举不凡,日后更是富贵两全。

      因而薛泫盈心中很是钦佩的同时,更掺杂着几分难以忽视的自卑与局促。

      应无相缓缓停在她面前,身姿孤瘦,面上含笑,徐声道:“薛娘子,你每每见了我便低下头来,是我面上刻着什么可怖的玩意儿么?”

      此话说完,他犹同将周遭视为无人之境一般,沉定地迈近了一步。

      顿时,两人之间不过数寸之距。

      薛泫盈不由浑身一震,颇为错愕地抬起脸来,很是惊惶:“并、并非如此,是我……”

      她愈是说下去,便愈觉不敢同应无相的那双眼目相对,因而说到半截,又极不争气地将一段细颈深深埋了下去,不知再说些什么。

      沉默之际,薛泫盈听见头顶飘来一记低笑,便愈发感到自个儿颇为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说不准,这位日后通天的应二郎正在心中戏弄她的拘谨、寒酸。

      “薛娘子缘何停在这儿?我院中无人,亦有十分足够的空地儿供娘子休憩。”应无相缓声说道。

      此话落定,薛泫盈甚至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急忙脱口而出:“不、不妥!定然是万般不妥的,应二郎。”

      她不等应无相接话,又促声道:“我是一介妇人,您是尚未婚娶的郎君,此处又是应二郎的私地,某站在此处,已然十分不合规矩了。”

      说罢,薛泫盈的一对食指下意识地绞起了手中的帕子,目光匆忙垂了下去。

      自她说完这段话,两人之间陷入久久的沉寂。

      薛泫盈不敢妄自抬头去看他的反应,心中如同雷雨大作一般,踌躇不定,唯恐哪句话得罪了眼前的这位贵人。

      “既然如此,薛娘子何故不早早离去,反倒立在此处候着我呢?”应无相的唇下陡然攀上一抹笑,似乎并未因她的推拒而羞恼。

      薛泫盈张口要答,便又听见他以颇为谑弄的口吻,不紧不慢道:“莫不是娘子希望某盛情邀请,彰表对娘子的百倍珍视,娘子才愿同我一道进去坐坐?”

      这句甫落了地,犹如一道响雷破在薛泫盈耳侧。

      她脑中传来轰然一响,当下便不禁将两眼微微瞪圆,一动不动地瞧着应无相。

      继而,一股潮红自她的脖颈径直涌上双耳,随后蔓延着整张面容,眼梢更是捎着一段动人的绯色。

      盛情邀请?百倍珍视?一道进去?
      这话,当是应无相身为近邻,之于她一个成亲数载的别家妇人所说的吗?

      薛泫盈顿时感到喉间哽着万般的话,却一个字儿也说不出口,唯有保持着这般神色,怔怔地望着应无相。

      此时,无论是巧话亦是生硬的严拒之词,如今在她心中都被应无相胆大至极的撩拨烧成了一团薄灰。

      待她反应过来时,才发觉应无相已噙着一记淡笑凝视她良久。

      薛泫盈当即便将声一扬,万般情急:“应二郎,你、你……你同我虽为近邻,却也深知我我已是他家妇人,你不该如此、如此……”
      如此孟浪?轻浮?抑或猖狂?

      这几个词儿,她既不愿说出口,也不敢说出口。

      几番审度,薛泫盈才踌躇地接道:“你不该如此怠慢我,更不该如此怠慢了二郎自己。”

      说完这句,她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猛然松了口气。

      这般,确实是彼此怠慢。

      应无相同她是天壤之别,一个深受村镇敬惧;一个则是心甘情愿随着李家,自贱名声的未来寡妇。

      无论如何想,应无相都同自己扯不上什么关联,也亦定然是不屑同她这样的女子纠缠周旋的。
      可……他缘何一而再再而三地亲近相助?

      原本,薛泫盈已然将自己说服了七八分,此刻转念一想,一颗本就落定的心又茫然地提了起来。

      据她回想,上一世的应无相自斩了李昌松之父李康进的脑袋后,便不顾衙门阻挠,封刀弃刃了。
      此后他拜入南碑教中,更是在周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即便是后来身为谋士朝臣,应无相身边也从未出现过任何一位女子,亦从未求过哪个女子为妻为妾,始终独身一人。

      薛泫盈食指的指腹摩挲着丝帕,心中正兜着圈子。

      一抬眼,她倏然同应无相四目相对。
      后者两眼如万年澹泊,久不见一丝波澜,却在同薛泫盈对视之际,生出几分不同。

      他正重复着方才薛泫盈所说的,一字一顿道:“怠慢?”

      应无相一面说着,一面将目光缓缓定在她尖瘦的下颌,似笑非笑。

      这样的神情令人十分摸不透他心中所想。

      这类不确定感,令薛泫盈感到自个儿已然局促到了极致。因此,她一段纤薄的身脊绷得极紧,咬着下唇,不敢吱声。

      她不知再该说些什么了。

      薛泫盈本就是个嘴笨的,难得自以为方才的那番话十分妥当得体,不曾想应无相的这番眼神,又令她心中深深地陷了下去。

      必然是这番话粗鄙极了,在应二郎耳朵里已然成了冒犯之辞。

      应无相这般帮衬她,给予了数百文钱不说,还在公堂之上出手相助,亦是连饮了那般鄙陋的酒,也不动她分毫。

      她却说他怠慢了自个儿……

      薛泫盈心中一慌,陡然感到自己是个自不量力、不知餍足的白眼狼。

      四遭树声清响,她不等应无相反应,又急道:“并非、并非怠慢……应二郎做的都极好,只是我,我不过是个粗鄙的村妇,如今家中大小事繁多,一时言语冒犯了二郎,还请二郎莫怪。”

      说罢,薛泫盈将手中仔仔细细叠好的方帕呈放在掌心,低声:“某谢过二郎今日相助,只帕子已脏,今夜我洗过后再归还您去。”

      应无相垂目仔细瞧着她,眼睫低去,飘去一记意味不明的眼波。

      原来无须他费心调弄,这个娇怯的妇人便能自我说服,百般想着法子委屈自个儿,迁就旁人。

      他在心中哂笑。
      盈娘啊盈娘,我是该欣喜、感念这般的“慈悲”,还是哀恨、鄙夷这般的懦弱?

      应无相出声:“心里可还难受么?”

      此话甫出,薛泫盈身子一震,心尖儿沉沉地抖了两下。

      如何能不难受?

      她极不容易蓄足的勇气,被李昌松几句话便戳漏了气,又扁回了原本的模样。

      即便这般想着,薛泫盈却故作释然,淡淡道:“难受与不难受,都各有其命……兴许,我早该认命;他是将死之人,我也无意再同他去纠缠。”

      应无相颔首,正欲说些什么,只见她抬起脸来,颇为认真道:“在某临走之前,二郎同我家官人说了些什么?”

      他笑着,似是早就打好了腹稿,“不过是告诉他,刑期何时、同谁是同日行刑罢了。”

      说罢,应无相旋即回想起狱中李昌松苍白且耻辱至极的一张脸。

      彼时他攥住李昌松的衣领,面带嫌恶地将他带到面前,目光漠然,一声不吭。

      李昌松陡然间噤了声,瑟缩着后脊,不敢同他有刹那的对看。

      最终,李昌松先行颓了势,唇肉哆嗦着:“应二郎,你……”

      应无相目光偏倚,定在他高肿的右颊,嘴角一咧,笑色森寒:“李大郎不想知道,缘何我同薛娘子如此熟稔吗?”

      此话落地,李昌松的目光陡然松动,迸出几分不敢昭然袒露的耻辱与愤恨。

      只见应无相缓缓俯身,附耳低声:“昨夜,我知晓你家娘子……腰下一寸,有颗小痣。”

      轰——
      一根悬系着关乎男子、丈夫尊严的绳线应声断裂,在他脑中倏然破碎,扎进细微神经中的大小角落。

      李昌松的额间、脖颈遽然涌出几道赫然的青筋,浑身难以遏制地轻微颤动起来,牙关哆嗦着咯然作响。

      他死死地盯住面前这个玉质金相的应家二郎,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应无相似乎并未打算就此放过他,他唇下笑意愈深,一字一句:“在我的床笫之上,不孕如何?寡妇又如何?”

  • 作者有话要说:  李昌松: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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