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人》》冷成水

15、第3章意外遭遇

　　凤语嫣头抵在机舱前座的后靠背上，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感叹人生无常，感叹人生之不幸，感叹好人一生坎坷。是啊，她的尚大哥，心地就是那么的纯良耿直又重情重义，却又实实在在经历了那么多的人生弯路，难怪古人会说“劳其筋骨，苦其心志，方能成其大事”啊！
　　记得那一年，1963年“四清五反”开始的头两个月，那时她妈妈是煤炭部东都基建二村家属留守处的主任，妈妈又是只有她这么一个亲生女儿，别人家兄弟姐妹都是一大堆，所以凤语嫣的家庭条件自然还是很优越的。她记得，她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班上的同学都是穿带补丁的旧衣裳。哥哥、姐姐们穿了，缝缝补补再给弟弟、妹妹们穿，可只有她卓尔不群从不穿带补丁的旧衣裳，她还穿着一身洁白的纱裙。那是妈妈用箱子底压着的她自己年轻时的婚纱裙改做的，凤语嫣穿在身上好有优越感。尚之雄就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叫她“白雪公主”。她好有感觉，好有自信，好有快乐，快乐得像只自由飞翔在天空中的百灵鸟，快乐得像个银光熠熠闪烁的小白鸽，展翅飞翔在天空。
　　然而，生活的不幸，却随之而来。记得那天中午，同学们正排着队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在东都基建二村第一分会第一排第三栋平房的房头上，凤语嫣看到那里围了很多很多同学的妈妈们。大伙儿就都往那里跑去看热闹，凤语嫣也跟着同学们往那里跑去。
　　可是，越来越近了，凤语嫣却感到了不妙，因为她远远就看到了妈妈。她发现，正在被批斗的不是别人，而是她的妈妈贺淑娴。她看到，妈妈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大牌子，披头散发地跪在房头石子堆上，两个膝盖都硌破了，全都在往外流着鲜红的血。
　　凤语嫣一下就给迷惑震慑在那里了，因为她很小就听妈妈说过，妈妈是抗日战争时期就参加了革命。她是“河北省省立天津女子中学”的高材生，思想很是前卫上进，日伪时期她就带领同班同学参加过京津一带的抗日学生运动。那时候，妈妈她们都是一帮青春少女，情窦初开。她是在报纸上看到了爸爸的照片和大幅新闻，那时爸爸风子祥是佟麟阁部赵登禹将军属下的国军营长，他们都是张自忠将军的手下，因为勇敢抗日、保家卫国就成了报纸上经常宣扬的大英雄。妈妈就是在报纸上看到……爸爸在喜峰口大战时挥舞着大刀片接连砍杀了20多名日本鬼子，并毫发无伤地带领着全营将士安全撤离了回来。
　　妈妈非常敬佩这位英俊倜傥、勇敢抗日的大英雄！她还以为，凤子祥那么能打，一定是一位身高马大、皮肤黝黑、胡子邋遢、四肢发达的血性汉子。可是，后来报纸上刊登了这位大英雄的照片，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长相清秀英俊、帅气儒雅、神采炯炯。妈妈只看了一眼就春心萌动不能自己，她把报纸上有关他的新闻全都剪裁粘贴一耷装饰精美的8K白萱纸上装订在了一起；并在自己的日记里，毫不掩饰地热烈地表达了自己对这位抗日大英雄的好感和爱慕，她默默地把这个人的名字和面相记在了心底里。
　　也是天缘巧合，1947年10月国民党重点进攻山东那年，妈妈和一批村干部在转移的路上被国民党的还乡团给抓住了，而那时穷凶极恶的还乡团抓住共产党的村干部，就是连问都不问直接就地杀掉。
　　正当还乡团押着妈妈他们走向汶河岸边准备行刑的时候，妈妈看见了好大一支国民党军队经过，还从一辆路过的黄绿色吉普车窗里看见了那个国民党中将师长风子祥。她就张开嘴，不顾一切地喊了起来：“凤--子--祥，凤将军！救--我--，救命啊！”
　　令人没想到的是，那辆军用吉普车居然“嘎吱！”一声停在了路边。吉普车车门打开，车上走下来一位穿着黄呢子军大衣英俊威武的国民党将军风子祥。他站在车门边冲着自己的卫队挥了挥手，卫兵们就端着美式冲锋枪跑了过来，边跑边吼道：“谁在喊，谁在喊叫，站出来！”
　　妈妈就从被绑着的村干部群里站了出来，她微笑着说 ：“我喊的，我要见你们的凤将军！”
　　卫士长搭眼一瞧，此女肤白貌美，高挑身材，举止娴雅脱俗，绝非那些粗脂俗粉可比，就不敢怠慢，直接给她松了绑并引领到了凤师长的面前，还把她背着的一个凡士林布包包递给了凤将军。他说：“报告凤长官！这个女人吵着要见你。喏--，这是从她身上搜到的，里面全是有关将军您的资料和照片。”
　　“哦--？”风子祥近前几步，就觉得眼前一亮，不禁怦然心动，好似天上一朵洁白的白云轻飘飘飞落在他的面前。她看上去是一个柔弱美丽的女子，搜集了那么多关于他抗战时的资料干什么？他就要求该女子上车，他要先搭救她再说。可是，这个女孩很特别也很执拗，她非要他带走所有被还乡团抓来的村干部，她才可以上车。否则，她宁愿被还乡团打死在汶河河滩上也不上车，风子祥只好让卫士长把还乡团押着的57名村干部全部押上了后面的大卡车里。
　　路上，凤子祥私自翻看了这位天仙美女、大家闺秀的日记，里面那些炽热暖人的话语深深地打动了他。后来到了驻地，风子祥就向这个漂亮美女求证了解情况。妈妈也不隐瞒，就直接表达了一个弱女子对抗战英雄的爱慕。在和她交谈中，凤将军知晓这个女子也是出自名门闺秀，又是一位美丽优雅的女大学生，他就大大方方地主动向她求婚。
　　那个年代，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酌之言”，何况当下的情境又由不得自己。凤语嫣就只好来到村干部们被关押的地方，她请示她的上级，也就是那位被一起抓来的贺书记。
　　贺书记一听这个抗日名将可以释放被还乡团抓来的57名村干部，就立刻让妈妈答应风将军的请求，并嘱咐她以一个地下党员的身份，先与凤将军结婚潜伏下来，以后组织上再派人跟她联系交代任务。妈妈就坦白地说自己还不是共产党员，贺书记就说“特殊情况特别对待。根据我党规定，被指派潜伏的同志不能留下任何档案痕迹。你记住，我是你的入党介绍人和直接上级，入党的手续只能在以后合适的时候再补齐”。于是，贺淑娴就答应了凤子祥将军的求婚要求，但前提是要他放掉被还乡团抓来的57名村干部。凤将军就依言而行，放走了所有被还乡团抓来的村干部，最终跟这个叫“贺淑娴”的美女回她的淄博老家结成了夫妻……
　　批判会后，凤语嫣扶着妈妈回到了家里。妈妈第一次告诉凤语嫣：“你爸爸的事瞒不住了，是我家老乡牛炳起揭发的。他们全都调查清楚了，可能要对妈妈来一次彻底清算啊。”
　　“我爸是谁？他是干什么的？他现在在哪里？妈—妈—，我想知道，可你从来没跟女儿说起过。”凤语嫣很是好奇，她再也忍不住了。她哭着问她的妈妈，一个早就憋在心底里想问，却从来都不敢问的问题。
　　“是时候告诉你了！”妈妈坐在床沿上，她捧着女儿那张漂亮精致的脸蛋，为她拭去满脸的泪痕，然后便长久地凝视着她。然后，妈妈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头沉思良久，才很是艰难地说：“你爸叫凤子祥，是国民党军的一个中将师长，1950年从青岛去了台湾。妈妈原本是潍坊市寒亭区贺家村人，你姥姥还活在世上，你还有两个舅舅，一个叫‘贺国华’，一个叫‘贺国伟’。你奶奶应该还在人世，爷爷叫凤俟鹏，已经去世。他们住在徐州市房村镇观音飞机场附近的凤家村，也还有两个姑姑和一个小叔。”妈妈说着就很是艰难地爬上床去，她打开了床头那个漆着大红牡丹花光亮光亮的红木箱子，她从里面拿出了一对晶莹剔透、碧绿碧绿的翡翠玉镯和一尊白玉佛像。妈妈告诉凤语嫣：“这对玉镯，是你姥姥当年在我出嫁上轿时给的，而玉佛是你爸和妈妈那年回凤家你奶奶给我的。当年，你爷爷去世，你爸带着我回老家，还和你奶奶、二姑姑、小叔照了这张全家福照片。”
　　妈妈说着就下了床，她把那个箱子钥匙和所有东西都交给了凤语嫣。妈妈拉着她的手跟她说：“你爷爷的丧事未办完，你爸就被电令归建。
　　“返回青岛的路上，我要临盆生产没法跟你爸走了，贺家村一带又正在打仗，你爸就让他的侍卫长把我送回了我的娘家—淄博市贺家村。那时，我的几个舅舅都是跟着共产党闹革命的。我大舅还是个共产党的干部，他们的队伍里很缺有文化的人，我又在家闲着无事，他就让我到村公所上班，并嘱咐我公共场合就说老公打仗死了。妈妈有文化，能写会算，工作又积极，所以一路上我走得都很顺遛，一直都是平安无事。看来，这段历史已经被调查清楚了，隐瞒不住了，但你爸的老家在哪儿，没人知道。所以，万一将来你出事，别往山东淄博、潍坊跑，你去你爸的老家—徐州市房村镇凤家村。要是找不到，你就直奔徐州观音飞机场去，只要在观音飞机场一打听就能找到凤家村。你只要拿出这件弥勒佛玉器回老家，见物如见人，你奶奶就不会不认你。此外，当年你爸往青岛走的时候，给妈妈留下了不少首饰和文物，我把它们全都变买了，把钱存好放在了这个箱子里的3个存折上，但一直没有动用过。若是以后你生活需要，该花就花吧。好了，妈妈做饭去了，今天给女儿做顿好吃的。”说着，妈妈就撑起身子，拐着受伤的腿往外间走去。
　　凤语嫣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会跟她说了这么多，也想不到妈妈怎么会跟政府隐瞒了那么多事。她的心里非常难过，也非常非常害怕，妈妈的真实身份已经曝光了，以后的生活还怎么过呢？她不敢多想，就上了床把那些玉器包裹严实了，开了箱子放在铺了棉被的箱子底下。她还看到箱子底下有3个存折，其中一个存折的上面存有25000元，另外两个折子上都存有20000元，估计就是妈妈说的变卖首饰和文物的那些钱了。她又看到，箱子底下还有一张镶嵌在小框子里的照片，照片上好像是一个英俊威武穿着国军军服的大帅哥和一个漂亮美女的结婚照，她看得出美女是妈妈。妈妈穿了一身乳白色带蓝碎花的旗袍，连头上的头发都是烫过的，看上去那时候的妈妈，确实好年轻，好漂亮！她盖上箱子盖重新上了锁下了床，便匆匆去厨房帮妈妈做饭去了。
　　她看到，妈妈把家里的鲁花大公鸡和两只正下蛋的老母鸡都给杀了，就上前去削土豆搭下手。妈妈不让，妈妈让她去写作业，妈妈说她一个人做饭就行。
　　晚饭后，凤语嫣看见妈妈一个人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写东西，还让她写完了作业早点休息。
　　那天夜里，妈妈做的“鸡肉炖土豆和松蛾子”，好好吃！凤语嫣吃了很多，不知为什么妈妈却是一口都没吃。吃了好东西，凤语嫣就觉得特别困，她就早早地睡下了，而且那天夜里她睡得特别地沉，从来没有睡得这么沉过。
　　等凤语嫣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妈妈没有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凤语嫣就自己钻进了卫生间，梳洗打扮完以后发现妈妈还是没有回来，她就打算自己去做早餐。
　　可是，当她推开厨房门的时候，才忽然看到妈妈已经在厨房的房梁上，上吊自杀了。
　　“啊—！”凤语嫣丧魂失魄地大叫了一声，她就晕倒在了厨房的红砖头地上。不知过了多久，凤语嫣醒来后，她惊慌失措地爬了起来，拼命跑出家门去，冲着左邻右舍大喊了起来：“来人啊—！救命啊—！快来救我妈妈呀—！”
　　左邻右舍们就都跑来了，后排平房的尚之雄和她妈妈也跑过来了。人们都挤进来一看，凤语嫣正跪在地上，抱着死去的妈妈在悲伤欲绝地痛哭着，她一双祈求可怜的泪眼望着左邻右舍想让他们帮忙把她妈妈从房梁上给放下来。尚之雄就走向前去刚要动手，尚妈妈就摆摆手制止了他。
　　尚妈妈毕竟是家属委员会的委员，还是懂得一些法律上的程序和规定。她走上前去，伸手拉起凤语嫣说：“来—，闺女！啥也别说了。你去俺家里休息，等俺们来处理吧。”说着，尚妈妈又转过身去，对着满屋子的人说：“不管人家生前有什么问题，按咱们的老传统：死者为大。所以，大家全都退出这套房子外面去，不要挤在这里碍事，让死者安静安静。”然后，尚妈妈安排一个人去叫家属委员会的胡主任来，那个人就赶紧跑着出去了。
　　凤语嫣满面泪痕地走进自己的房间，才猛然发现自己的枕头下面有妈妈写给她的一封遗书。她赶紧对跟在她身后进屋的尚之雄说：“快关上门，插上门插销。”，见尚之雄照着做了，她才展开妈妈的遗书流着眼泪，忍痛看了下去。只见遗书上写道：
　　妈妈的宝贝女儿，妈妈是爱你的。可是，妈妈不得已，要离开你，离开这个世界了。
　　妈妈走了，你要好好活着，要学会好好保护自己。妈妈的离开，纯属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因为妈妈本来就是国民党军官太太，隐姓埋名，骗过人民和政府，还多活了这么些年，妈妈已经知足了。但是，妈妈可以直白地说，妈妈这么多年始终在认认真真、兢兢业业地为党和政府做事，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人民和政府的事，也没跟台湾和国民党有过任何联系。妈妈当年嫁给你爸，一是遇见了‘真爱’，二是受贺书记的指派，为了救下那57名村干部。而且，后来也前后多次为党和组织送出过重要情报。
　　妈妈是天津南开女子大学中文专业毕业的高材生，读尽自古至今中华好文章，所学内容都是崇尚人间美好和善良，就是说世间还是好人多。
　　所以，妈妈的女儿，妈妈走后，你要把一切都看开，不要有怨，不要有恨，好好活好自己，好好活出自己的人生意义。要记住妈妈的话，“善待别人等于善待自己”，永远永远做一个诚实善良、爱国爱家的人。
　　妈妈绝笔

　　凤语嫣看完妈妈的遗书，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悲伤，眼泪如泉涌般迸发了。她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面放声地痛哭起来，“妈妈—，妈妈—呀—！”哭声悲怆凄惨好不让人同情落泪。尚之雄就站在她屋子里的大床旁边，眼泪也忍不住“哗哗”地流淌下来，就被敲门进来的尚妈妈看到了。
　　尚妈妈一看就火了，她大声地训斥起来，她指着尚志雄厉声骂道：“你个小贼熊！你哭个啥？你给俺滚回家去—！”尚之雄无可奈何地用那种无比同情、无比怜惜的眼神，望着泪眼迷离的凤语嫣无可奈何而去。
　　这一天，凤语嫣丧母之痛，孤苦无依。她一整天都是浑浑噩噩，悲痛欲绝，难过得竟然滴水未沾。她觉得自己头晕目眩，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就那么昏昏沉沉、稀里糊涂地坐在床上过去的。只有到了晚上，屋子里才算清静下来。这时候，尚妈妈就端着一碗鸡蛋荷包面来看她了，她守着她看着她把那碗鸡蛋面都吃了下去。这才对她说：“你妈生前，跟俺关系最好！你妈走了，你没人照顾，以后就来俺家吃饭吧！白天，你在俺家吃饭；晚上你再回你家睡觉。咱走吧！”说着，尚妈妈就收拾了碗筷拉着凤语嫣下了床锁了门，然后往后排平房他们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