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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我也不在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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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
茅草屋的门被风吹得微微阖起,门前土地上的几个大字仍在,沈辜多看那里一眼,心里感到些微不妙。
赶忙跳上台阶,扶着门框,探头往里扫视一番。
宽敞的矮案上还摆着翻开的书,毛笔停在墨砚边上。
沈辜望着砚台中并无湿润痕迹,身子探进来,困惑喊道:“迟先生?”
里室安安静静,外面的风吹起她耳边碎发。
古怪。
放轻脚步,沈辜穿过书架慢慢朝里走。
几步之遥,她看见了床边倒下的身影。
迟恕庸薄衫松垮地挂在身上,露出的臂膀,肤色白得泛青。
以沈辜的眼力,甚至能观察到他手背上细致的筋脉。
蜿蜒而上,蔓至侧歪的脖颈处。
下意识仰头嗅闻,沈辜闻到淡淡的血腥气,她一惊,也顾不上房内是否还有贼人,两步并作一步,岔到迟恕庸身侧,蹲下并起双指按在其颀长的脖颈旁。
触手生温,迟先生皮肤白薄得让人一下就探出微弱的脉动。
得知迟恕庸还活着,沈辜先松了口气,而后架起他的胳膊,费力把他推上床铺。
也得亏是卧榻不高,否则依她如今的力量,迟恕庸便是再瘦,也弄不起来。
迟恕庸面无血色地一躺,身上松垮的薄衫自然都散开,那道从左胸纵穿至右侧腰腹的长长疤痕,霎时展露在沈辜面前。
“这是...”前世征战多年,沈辜身上也是伤疤无数,刀枪剑戟挨个受过,她凑近观察了下,立时辨出迟恕庸曾被长刀所伤。
沉吟中,她轻按着这道疤,那熟悉的凸起和粗糙,沈辜很快回想起曾经满手黏腻鲜血处理伤口的日子。
能受此重伤,至少表明迟恕庸果真不止是学堂先生这么简单。
瞥过迟恕庸昏迷中的脸庞,她若有所思,顿了顿后,把他衣衫细致地穿好,也把这道隐藏着先生秘密的伤疤给掩在薄衣之下。
末了,沈辜随着血腥味,找到迟恕庸脑后靠颈的伤口。
这是原身留下的麻烦,她有责为其扫除。
于是到另一边她睡觉的地方,找到那瓶未用完的金疮药,用清水擦除了血迹,撒完药面子再用白布一包,那伤处的血很快被止住。
半刻钟过后,床上人还没有醒来的倾向,沈辜思忖地回到前院,假以迟恕庸的名字,让各学子提前下学。
众人都知道沈辜与迟先生同吃同住,再者不信先生是无故不来教导,就都没怀疑这套说辞,十分开心地收拾好笔墨回家去了。
刘玄淮担心地留下,拉住沈辜问先生的状况。
“无碍的,先生不过受寒,与我说休息一日即可。”沈辜拍拍他肩膀,安慰道。
暗自放慢脚步的王苌听到这话,对沈辜冷笑一声后,接着跑走了。
“...抚安,你和王苌之间恩怨易结不易消啊。”刘玄淮抱着书,和沈辜一起注视王苌的背影消失。
“谁说不是呢。”沈辜点头。
二人絮言不多久,刘玄淮便不再待,准备回家多看会儿书。
“玄淮,祝你早日高中啊。”
刘玄淮拱手,“借抚安吉言,早日替天下百姓做事,也是我的大幸。”
关上学堂门,沈辜去小厨房烧了桶水端到院中的石桌上,绞好湿帕,她便进到里室给迟恕庸擦脸。
沈将军除在李家做书童的时日这样安稳地照顾过人,剩下年月几乎都是踩着刀尖活命,她那时什么都不喜欢,只喜欢听李持慎命令去杀人。
战场杀敌的日子倒是磨炼她血性,让她愈发冷硬厉害,却始终没能把她从一个叫李持慎的魔窟里拉出来。
如今给迟恕庸擦脸穿衣,碰到先生柔滑冰凉的脸庞时,沈辜还怔了下,恍如隔世地思考起前世的经历。
她始终不能把十五岁抱她出庙的爱笑郎君,和之后在朝堂上把弄朝政的权臣分开。
她惨死在恩人箭下,有她不会转圜变通,自顾避开所有看清真相的机会的缘故。
迟恕庸也算她的恩人...沈辜把帕子团进手心,盯着男子的脸许久,才移开目光站起来。
她不能重蹈覆辙。
待这具身子养得差不多,练功也有小成的时候,她便离开,再从军也好,考取功名进京也罢,总之要取李持慎项上人头,祭她错付的前世。
未时已过,沈辜把厨房剩下的残羹喝完,拿着棍子上山,寻到一空地,便开始练习基础的功夫。
如今世道安平,江湖事少,摘叶飞刀等传奇在寻常人看来也只存在于话本之中。
沈辜初时习武,也觉得这样。
教她练剑的师傅却用飞檐走壁和实实在在打断树干的一拳,给她纠正了这个错误认知。
沈辜永远记得师傅的一句话:“武者以内劲高低判强弱,真正的高手气不外泄,却内藏打退千军万马之力。”
内劲,多有俗称,百姓更说是“内力”。
江湖门派数不胜数,但练内力的法子大同小异。
虽说如此,却不是人人能练得。
习武比读书更讲究天赋,像沈辜如今,十年内达到压制上辈子二十七年的功力,并非虚言。
甚至她废寝忘食练习,少两年也能成一等高手。
而没有天赋的,或许耗尽八十年、白发苍苍也抵不过天才少年的几年功力。
运转一圈小周天,沈辜慢慢吐气,两手握住长棍,右腿迈开,左腿弯曲。
“啪!”长棍甩出,破空声如裂帛般响脆。
“哗!”
再一棍,响声如虎啸,奔至树干,冲得树叶哗哗。
沈辜是个极其认真的人,她只要沉心愿做什么,那便是天下也夺得。
不知不觉,日头渐渐落下,薄暮冥冥中,狐鬼山中的阴翳愈发浓厚。
过不了多久便要入冬了,山中的野兽也须得囤积肥膘过冬,住在山脚的小刘村每到这时候,家家都加固了栅栏,即便灯油昂贵,也都彻夜燃灯不熄。
沈辜练到傍晚,浑身被汗湿透,脸上瘦惶的颓气却去掉不少。
湿哒哒的衣服勾勒着矮小的身体轮廓,终于不叫人觉得孱弱无力,也有了几分少年的意气磅礴。
这些变化,非细心者根本瞧不出来,不过是认为沈辜看起来并不再贼眉鼠眼罢了。
下山时,有窸窸窣窣的草动声,恍似有神秘的活物在行走。
沈辜不畏惧,拿棍拨开草丛,又始终没能看见什么。
她脚程快些,在天色彻底晚了后回到学堂。
浑身湿汗,她没先进屋而是到了木桶旁。
石桌上的热水早变凉,她就着凉水冲洗身子,再将晾干的衣物往身上一裹,很清爽了,才把换下的衣服泡在水里,然后蹑手蹑脚走进草屋。
刚准备收拾收拾矮案上的书呢,声响都没来及发出,里间迟恕庸的嗓音便传来。
“抚安,你回来了。”
沈辜颔首,忽意识到迟先生见不着她模样,就直腰回道:“是啊先生,我到山里去,这才回来。”
“你且到我身侧来。”
她微顿,还是去了。
“先生,您是要什么吩咐吗?”沈辜佯装茫然地问。
迟恕庸的薄衫不能盖住什么,从她的角度,足能瞧见其宽宽的肩膀突出的弧度。
待往下看,衣衫在腰间又塌进好大的空儿,那薄衣晃荡劲儿,让沈辜眸光微动,思及不久前见过的迟先生的腰,既瘦又紧,握住时,皮肉是温热的,能焐暖她冰冷的手掌。
只是沈辜不能说出她扶过先生的腰,当时情急,也是为架他上床而已。
迟恕庸坐在床边,两手撑着床沿,黑眸静静地看向沈辜:“午时,你进我屋了。”
语气笃定,面色沉稳。
沈辜小幅度耸肩,瞒不过便坦诚,“先生既然都知道,现在叫我,是来问责的吗?”
这时外间的月色悄然洒满院落,趁着窗棂没关,又跳进屋里,恰巧渡在迟恕庸清朗的面庞上。
“那时我衣衫不整,你可瞧见什么?”
沈辜借着月光,注意到迟先生根根分明的长睫,眨动时连带眼窝处的影子齐齐晃动。
正像银月在脸上化作流水似的。
她状似回忆后,却说:“众生造化自端,何顾他人是非。”
迟恕庸一时没说话。
“先生,您教的,我都很好记住了。”沈辜迈开细腿,走到先生面前,双手搭在他膝上,仰望道,“我和您一样,只愿意跟您学书念字,其余大概,我都不管的。”
“好似我爱耍些棍棒,先生您不是也不在乎吗?”
夜枭愀然在夜里啼鸣,一大一小窥月而望,都不作声了。
良久,迟恕庸拢拢沈辜的脸,低声:“抚安,你很乖。”
他搭在脸颊上的长指渐渐收紧,沈辜被他捏得嘟起嘴巴,含混不清回答:“先生也很厉害呢,收留我这个小无赖,也不怕我对您不利。”
“行了,歇息去吧。”迟恕庸骤然放开大手,表情淡漠。
沈辜揉脸,对他笑:“抚安遵从师命。”
她撑着先生的膝盖站起来,刚要折身,又牛马不相及地插了句:“厨房米缸已经空了。”
迟恕庸扫她一眼,奇异地明白她的话里的意思,便指指外间:“矮案上大概有些银钱,你取了,明日便去县里买些米粮。”
“谨遵师命。”沈辜笑盈盈,猫儿般静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