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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战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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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沈辜要求再带上一老一废的事情,王苌难以接受。
他在房间内边胡乱行走,边压着声音道:“你疯了!不然怎么会想带一个老头和一个废腿上路?你难道不知道,已经有传言说有阒贼进到珦城了吗?我们没多少时间了!”
沈辜沉默地对他笑笑,在王苌冒了几丈高的怒火前,掏出那几张银票,“不是我疯了,是这二位想做散财童子想得发痴了。”
银票,还是几张具有超大数额的银票!
王苌乍然一看,不可置信地揉眼,险些以为自己不认识数字了。
“...这,这么多钱?”不自觉间,他语气已经弱下去。
远行去北疆,区区五十两自然不够,诚如方才所言,如今阒贼意欲犯镜的言论已甚嚣尘上,他们时间真的不多了。
若是途中银钱用尽,还需废心费时去赚,得不偿失。
沈辜见王苌不再有异议,即吩咐他赶紧把衣物收好,一行人这就出城。
夜深时出城,本就不易,更何况沈辜带着一头凶悍的灰狼。
城门守卫睡眼惺忪之际,愤怒至极,长矛直指沈辜鼻尖。
“何必呢,都是自家人。”沈辜掏出五钱银,将其放进守卫的腰封处,“恳请兵爷放个行罢,我几人都是务农人家,不晓得夜禁,这才耽误了出城的。”
“咳。”瘦弱的守卫欲盖弥彰地咳了声,而后把手伸进腰封捏了捏银钱,才抬起目光,温和地道:“我也有几亩薄田,看在都是庄稼穷苦人的份上,就帮你这个忙好了。”
“多谢。”沈辜两指挪开面前的长矛。
几人就这般有惊无险地出了奉和县。
要穿过野林,前往河岸找船时,身后传来城门重新阖起的沉闷声响。
那声儿在长夜里余音缭绕,某种感觉下,好像是人的哀哭,沈辜和王苌被这像哭声的音籁给留住,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二人对视一眼,只看着对方脸上隐隐绰绰的树影,而后默契地转身,回望向不远处夜幕里,那袭巨大的城墙黑影。
他们在用眼光抚摸它们。
“王苌兄,你我此后的贫贱寿夭,可都要听从天命了。”沈辜扯唇,笑着把命运定夺了。
事实上,于沈辜而言,自决定去北疆再做行伍事的那一刻,便已经把脑袋摘下来挂在腰上了。
她这幅枉顾生死的模样,在很多时候,都让人感到一种致命的诱惑。
相信王苌也一样,已隐约感知到如藤蔓缠身的死亡阴影了。
“抚安,我们还能回来吗?”
王苌又扭过头去看她,这种时候他只能依从于沈辜。
可即便听出他话里的留恋与不舍,沈辜还是罔视了他的痛苦。
“马革裹尸人未还,”她转过身,拍着这个一手训导的新兵,“生有时死有日。等上了战场,要把自己当个死人去杀敌,这样才好活着。”
“至于那父老乡亲,”沈辜扯起调子,戏腔婉转,“哭喳喳——难——顾——他——”
寒风呼呼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干脆得像骨裂的低音。
“...抚安,我忽然有些怕。”
或许是被沈辜神不神鬼不鬼的怪异音调给吓着了,王苌抿紧薄唇,高大的身子借着夜色掩盖,微不可查地颓了半截。
看了他一眼,沈辜转过身,朝着野林入口,轻飘地问:“怕死?”
王苌跑到她右手边,埋着头走,摇头又点头,但没答话。
“等你和阒贼短兵相接、肉搏肉相拼的时候,你就不怕了。”
“这没什么,我曾经也很怕。”
但这是条注定愈行愈难的荆棘之路,仇恨就在那儿,贼人们不死,他们不能让逃生压过冲锋的欲望。
她伸出冰凉的手,用尽是薄茧的掌心抚上王苌的脸,给其留下细密的痒意。
王苌近乎本能地去追寻,但很快沈辜把手抽离开,而后他就见不足自己肩高的少年,踮起脚使劲摁了摁他的头。
“干嘛?”他嗓音闷闷的。
“......”沈辜沉静地笑笑。
王苌终于觉察到摁在头上的手转移到他的脸上。
“啪!”出其不意,她用力甩了他一巴掌。
“会回来的,我会买最贵的京酒,给你带回来喝。”
说完,沈辜的手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脸。
“...谢谢抚安。”王苌被打了一巴掌,半点不见发怒的影子,他揉着脸,突然被打醒了一般,抿嘴露出个羞涩的笑容。
走在最前的梁葫芦和梁诤,目睹两人奇诡的相处方式后,莫名陷入一种沉思中。
他们知道沈辜行事诡秘,少年老成。
但也不曾想她是这般的...妖孽?
天底下真有这样的少年英雄,能三言两语就让人对其忠信无比,甘愿臣服吗?
确实是有的。
二主仆想,眼前不就有个吗?
沈辜见梁家这两个愣愣地在前面等着,她笑嘻嘻地伸手请道:“走吧,二位。”
“我们到底去哪?”梁葫芦顿了顿,问。
“嗯?我竟然没说吗?”沈辜显得比他们两人还惊讶,她扭头问王苌,“我没说吗?”
王苌不晓得她说没说过,只好摇摇头:“我猜你没说。”
她素来会用插科打诨的方式来说正事,谁知道在梁府的时候,有没有说呢。
“是吗?”沈辜不好意思地笑了下,“现在说也不迟。”
她走着沉稳的步势,上前几步按着梁诤的四轮车推把,轻声道:“我们去北疆,等候阒贼来犯。其实说来,我们是去送死的,小公子可怕?”
话至最后,声越来越低,只有梁诤和梁葫芦听清了那后半句话,王苌茫然无知地望着,并不上前探究。
...梁诤仰面,盯着沈辜线条清晰的下颌,“走吧。”
小无赖欢欣地扬起笑脸,她快步推着四轮车,颠得梁诤不得不用力握紧扶手,才不至于跌下。
梁葫芦退后几步,和王苌并肩而行。
他俩未相谈,只是都看着前面沈辜轻快的背影。
他们甚至因为那个领头少年高声欢呼着:“死又何惧死又何惧,是死又何惧啊!”这样丧气而激烈的言辞,而忽然笑起来。
笑完,才知道心情复杂,不知所以。
他们像被沈辜所蛊惑,空茫地追随她,空茫后生起渴望,渴望她再那么尖声欢笑,这种感觉很像要饿死的乞丐期待着满汉全席。
“好了,我们出来了。”
沈辜仰头,深深嗅着潮湿的江汽,她知道,只要从此流坐船而下,就能过荟洸关,而后再能进从剑关。
再后经二千里路云月,便是群山皑皑、天堑般的剑山,那儿地势险恶异常,兼把北疆与关中诸城劈开,以及防御阒贼的效用。
若是守不住剑山,守不住北疆,守不住北疆主城珦城。
那阒贼即可挥兵南下,乘水破关中。
夜深时分,还能接钱的船家必定是真正的行舟高手。
沈辜给的银钱不少,那红脸膛的汉子信誓旦旦地担保能在天亮前就到达荟洸关地带。
其余人不信,沈辜但笑不语,检查完王苌等的绳子是否牢牢绑在船舱里后,把粗绳的头系在自己腰上,而后静然等待。
船先经过一段和缓的水道,满船星河,把诸人摇得昏昏欲睡。
在昏昧里,沈辜一双眼亮得像火,在暗处看十分悚人。
半个时辰过后。
“哗!”“哗!”
巨大的浪涛铺天盖地,一刻不停地涌上头脸,船身剧烈晃动,从千百块暗流礁石中激流勇进,船舱内的每个人都被灌了满满一肚子的水,他们紧闭双眼,痛苦不堪。
也幸得麻绳系得紧,没有被甩出船舱的危险。
而唯二还在船板上的人,就是沈辜和那红脸汉子。
他们两个迎接洪水似的白浪,哈哈大笑。
船家是习惯后的从容。
沈辜则是笑水势汹汹,若是北疆真破了,那些骑着肥膘烈马的阒贼人,会在这水中淹死几何。
罅隙里又想,李持慎怕她怕得不错,若是上辈子真让她多活了二十年,说不定她会彻底抛弃他,而后一心狂热地去杀阒贼,拓疆土。
待重新回到平缓的水道上时,船中已无一干燥爽朗人。
大家都湿漉漉如溺死鬼地上岸,沈辜一手抱扶着梁诤,一手拎着四轮车,落拓地把他和车放下,又折身去扶虚浮无力的梁葫芦。
日头出来了,船家没有骗他们。
真的在天亮前到荟洸关了。
比上次白日行船快数倍不止。
在荟洸地带修整几日,便重新踏上北疆之路。
十日后,已到从剑关。
彼时,阒贼终于忍不住,开始长驱南下,杀死珦城守卫五名,并于隔日枭首示众。
消息传回朝中,举朝震惊。
李持慎毕竟还不想做亡国臣子,便上书小皇帝,让运送粮草的队伍立时出发北疆。
同时开始在各地大行操练兵武,以待迎战。
沈辜未及弱冠,按照当朝律法,不得行征。
她也知此,故又是敛财,又是强身,只想组建一支自己的兵伍。
等打退了阒国,她也自有方法将私军正名,带他们回京受赏。
又过五日,阒国燃起烽烟,向大庚正式宣战。
沈辜于次年开春抵达北疆,再快马加鞭一日,即可到达珦城。
至此,阒、庚交战数次,大庚节节败溃,朝中所遣武将已死了四位。
沈辜冷眼丢下梁家主仆,让他们不要再进,免得真成累赘。
她则带着王苌,纵马驰向珦城。
可已迟了。
镇国将军死后,举朝竟无一人可与之匹敌,诸将曹在京中养得肥头大耳,不思进取,以至于只会纸上谈兵,上战场后见到敌将长戟,首要的竟是掉过马头去逃命。
将怂兵散,大庚许多年不曾这么狼狈过。
幸而珦城内有沈辜此前旧部,有些骨气,抵挡了阒贼二月有余,终是气数已尽,失了北疆主城。
……
沈辜坐于马上,不再前进。
她的前方,乌泱泱如蚊蝇般的人头——都是从珦城里逃出的百姓和败兵。
大庚又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