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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白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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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家主子带回来个冷脸的傀师,知鸢倒是没说什么,还出来迎人,阁里的其他人也都只是好奇地探头望。只有流苏,满脸幽怨,司故渊人走哪儿他就盯到哪儿。
“道长,你看看,我就说惹了他不好哄,这回他得惦记你好久了。”
医尘雪这话也不是光说着听的,流苏确实是脾气怪。第一眼喜欢的人他能一直喜欢,第一眼讨厌的人他能记恨好几年。
说起来也是件奇事,纸傀做坏了,无非是灵识不稳,心智不全,面相有亏,诸如此类的问题。
偏流苏不大一样,除了灵识有点问题,说话只说些短句,别的比人还要有灵性,尤其是在喜恶上,喜欢就粘着,不喜欢就瞅着,从来不会拐着弯去顾忌些什么。
像医尘雪,他总是一口一个“雪哥哥”地叫着,医尘雪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不问原因,不会猜疑。
但阁里有位老人,几年里同流苏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原因是流苏不愿意同他说话,见到了都会绕着走。
但那位老人却又很喜欢流苏,将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整日里逗着流苏能与他亲近些。但流苏的脾气摆在那里,无论人家怎么逗,他就是无动于衷。
又碰上医尘雪这么个主子,由着他爱做什么做什么,劝一句都不曾。阁里的人也拿他没办法,像是又养了个小主子。
不过司故渊不同,他不会将流苏当成孩子。医尘雪不止一次怀疑,司故渊那双眼睛里映着的流苏,只是一个纸人模样,甚至有可能是一堆纸灰。
此时,对于流苏的盯视,司故渊也仅是看了一眼,便转回头来问:“住的地方,能选么?”
医尘雪微眯了下眸子,对方眼底没什么情绪,不似随口问的。
说他讲究,他又同主人家提要求,可说他唐突,他又好言好语问了。医尘雪有点想不通。
但他还是冲知鸢招了手:“你带他去,他看上哪儿了腾出来给他。”
只是选个住的屋子,医尘雪有时候脾气虽然也怪,但总归不是什么小气的人。
来来回回跑了陈家和司家,医尘雪身体吃不消,又担心体内的寒气没退干净,便没跟着去,只让知鸢带着人去看。
流苏没被叫,却也跟在后面,当然,不是去帮忙,是去盯梢。
医尘雪看了眼,也没拦着,由他去了。
入夜时医尘雪从主阁回自己的院子,才到院门口,远远就瞥见了白梅树下的人影。
他不喜黑,夜里总是亮着满院的灯烛,即便隔得远,那光亮也足以让他看清树下的人是谁。
医尘雪走了过去:“道长可是有事同我说?”
司故渊手上正捏着半截垂下来的枯枝,闻言才松了手,偏了脸问:“这是你的住处?”
医尘雪歪了头,轻咦了一声。
“唔……”他沉吟了一会儿,抿了下唇道,“道长,你不是挑了这儿当住处吧?”
司故渊看着他,没说话。
好歹见过面,说过话,医尘雪也大致摸清了这人的习惯,知道他不说便等同于默认。
“道长,你还真是会挑地方。”
“这里白梅最多。”司故渊微仰了下头,“原来是你的住处。”
医尘雪视线扫了一圈,这人说的不错,他这院里种了大片白梅,整个阁里没有哪块地皮上的白梅有这里多。
只是……
“道长,现下的时节白梅不开,你选在此处,有什么用呢?”
院中白梅再多,也只剩下枯枝残叶在这暮秋里晃,没什么趣味。又因着天凉,医尘雪自己都不大喜欢出来望,更别说别人。
但司故渊偏脸朝他看过来,默了一瞬,转过身来道:“开了一株。”
闻言,医尘雪先是一怔,随后就笑了。
他屋里桌案上,确实如这位道长所说,摆了株正开花的白梅。那是他从冰棺醒来那日,从烬原带回来的。
那株白梅特殊得很,一年四季都开着,哪怕没人给它灌水照料,也照样开得好,置在凉秋里,比什么花都惹眼。
医尘雪也知道,这白梅能长在烬原那种没生气的地方,不会是普通的白梅,多半是有人费了灵力养出来的。只是不知是谁,会将这么一株白梅养在那种地方。
按理说,烬原处处干裂,风沙肆虐,是人是鬼都得避着走,更有他医尘雪这么个魔头囚困在那,更不会有谁去看一眼。
偏偏有人不但去了,还闲情逸致地养了株白梅在那儿。医尘雪可太好奇了。
所以他把白梅带回来继续养着,也曾想过那栽花的人见不着这白梅,会不会有一日便找上门来,要同他分说分说。
不过也终究只能想一想,当不得真。
他不知道养花的人是谁,养花的人也不知道他是谁,谁也寻不到谁。即便真应了“缘份”二字,碰上了,也多半是擦肩而过,毫无交集。
他一度以为,只有他会同这株白梅有纠葛。
现下却多了一个人,平静却认真地,提起了他复生时在烬原逢见的春。
医尘雪心情不错:“道长,你是闻到花香了吗?”
“还没那么灵。”司故渊一双冷眸被烛火映得温和不少,“只是看到了。”
他这么说,医尘雪就知道了。
因为顾着他这具病躯,屋里的门窗几乎是时刻刻都关着,只有他不在屋里时,知鸢和流苏才会开了来进点风。
那株白梅摆在桌案上,路过时隔着半开的窗棂,一眼便能瞧见。
“那道长可要隔近了看看?”医尘雪问。
司故渊在起风的当口点了头。
医尘雪爱素朴,屋内东西奇珍异玩见不到几样,多的是灯烛和符纸,每处梁柱上都贴了几张,又被烛光照着,符文时暗时明,看起来很是诡谲。
司故渊在一处灵符前停下来,盯着看了半晌,偏脸问:“做什么用的?”
医尘雪站在屏风边上,往漆红木柱上一靠,唇边带了很浅的笑。
他不答反问:“道长,还有你看不懂的符文啊?”
他说话时声音总是很轻,尾音便有些上扬,听起来多了丝轻佻的意味。
“若是讲究些的符文,我也能看懂。”司故渊盯着那七歪八扭的符文,眉头紧锁,“这个,我的确看不出来是做什么用的。”
“讲究”这两个字,本来不好不坏,但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就铁定不是什么好话。
上次这人说他画印记不讲究,这次又说他画符不讲究,左右都是一个意思,嫌弃他画得丑。
但每次说这种话,人家又总是认认真真思量一番,捡了个自认最委婉的说法说给他听。让医尘雪驳也不是,不驳也不是。
纸傀额上的印记,灵符上的符文,他习惯了随手就画,不过脑子的东西,自然讲究不到哪儿去。
他如今事事受限,受不得风,淋不得雨的,连走个路都能累着,便只能在别的小事上寻求自由些。如此散漫惯了,难改得很。
但他不会同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解释太多,只笑着回:“看不出来,可以猜啊。道长,你慧眼如炬,猜猜看。”
司故渊自然不会猜,揭了其中一张符纸,举到一旁的火烛上去。
符纸碰到火心的一瞬,符文极快地亮了一下,而后整张符纸眨眼便烧了起来,化成了一簇幽蓝的火,将原本昏黄的烛光吞噬了。
司故渊并未收回手,手指被幽蓝火焰包裹着,却没有灼烧感,甚至连一丝热意也没有。
他眼底闪过一丝疑惑,看向了笑出声的人。
“道长啊。”医尘雪拖着长音,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知道这人不会同他猜这符纸的用处,却没想到他会直接焚了这张符纸。
“道长,你怎么也不想想,这灵符若是有问题,你今日可就要栽在我手上了。”
司故渊这才收了手:“你不会。”
医尘雪还是摇头:“道长,我这人,可没什么做不出来。”
裴家那位同他相谈甚欢的家主,兴许算得上他的旧友。可面对旧友他都能下得去手,更何况是个才见了几次的傀师?
“所以道长,别太信我,说不准哪一天,我手里的剑也会指向你。”
他整个人都站在烛光里,唇边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眼里却平静得几近漠然。
司故渊盯着他那双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张唇说了一句:“无妨,信便信了。”
医尘雪一怔,随后陷入长久的沉默。
对面的人在看他,他也不错眼地看对面的人,企图在这人脸上找到点虚假的痕迹。
但终究无果。
一片寂静里,只能听见院子里风吹枝乱的声响。烛光倾泻下来,安安静静铺在桌案上。可屋里的人却心烦意乱。
医尘雪忽然想起来马车内那场很长的梦。裴塬也是这般信他,最后落了个身死魂灭的下场。
抬手揉了下眉心,医尘雪先别开了眼。
“这符对别人没用。”他模糊地解释了一句,转过身去背对着司故渊,“道长既是来看花的,看完了便走吧,你挑了我的院子,总不会还要占了我的屋吧?”
他说到后面,已经恢复了平时玩笑的模样。
司故渊看了眼桌案上的那株白梅,又转眸看他,默了片刻才道:“你把这花养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