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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玻璃树(episode 1) ...

  •   浴室的镜子里显现的是一张苍白的东方人的脸,一如往日的熟悉,又好像从未见过。雾气的碎片间
      幸村疲惫的脸微妙地变化着,此时此刻他不再是冷感的金融界“从业人士”,收购公司、炒高股价、吞并股份,弱肉强食间日复一日地进行着心狠手辣但问心无愧的危险博弈。他见过人哭,见过人笑,见过人痛哭之后失声狂笑,也见过人失笑后动情悲悖,金钱真是人间最公平的介质。当年因为金钱而积聚的恨意,在失去的时间里慢慢地淡去,但伤痛却无法消逝无痕,它们总是在毫无防备之时汹涌袭来,每次当他想握住她的手,想拥抱她,想吻她,那些恨就把真情转换成虚情假意;两人之间的墙已无辜筑就,参天古木阴翳地连成一片挡住幸村从前澄澈的双眸。

      柳生走出房间看见昏暗的灯光下,幸村穿着他不修边幅的条纹睡衣在逗那只不知从哪里钻进来的虎斑姜黄大猫。桌边的新闻喋喋不休地播着无厘头的天气预报,嘈杂闪烁的灯光给幸村的脸打上一层丁香色的柔光,清秀不变的脸上却极不相衬地长了一层淡青色的胡茬。
      “‘神之子’也会长胡子啊,当年迷你的那些女孩子可觉得你不食人间烟火,连胡子都不会长。”柳生适时地泡上一杯茶,水汽氤氲间猫咪绿色的大眼睛圆滚滚地转过来,“还有,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绝对不会原谅这家伙把教授的风信子给挠坏的,装可爱也没用。”
      “原来如此,神之子,神之子当然也会长胡子啊。”幸村喝了口茶,笑着摸摸下巴,那个笑似乎是从前的神之子没有丝毫杂质纯净的微笑,又好像有了些淡淡的市侩,狡黠而现实,掺杂人类的七情六欲。“神之子只是个没用的男人而已。”
      “你是没用的男人这点我绝对无意见。”
      “喂喂,柳生君,这么直接似乎不好哦。”
      手机在黑暗中醒目地一闪,幸村接着方才玩笑的话头,眯起眼笑着看这个响一下就落入红色折返未接来电。
      “谁?”柳生此刻居然有些紧张,“是小津……槙小姐?”
      “也许吧。”幸村闻言不间断地轻笑起来,“可惜只是个我不认识的号码罢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她。”
      “那你爱她吗?”柳生深吸一口气,问出了一直以来心中的疑虑。
      幸村深深深深地凝视着柳生一眼,半边丁香色的脸庞逐渐往馥郁的奶油色靠拢,柳生意识到那是因为幸村愈加靠近桌上那盏暖黄色台灯的缘故,那温柔的颜色以极小的频率悠然地晃动着仿佛要慢慢地融化在背景里。他以为幸村不会回答了,这个问题太敏感,也太触及人心,年少的友谊是否支撑得起这个提问他一点把握也没有,何况幸村自年少起就不是一个能让人轻松了解的人。
      半晌他看到幸村把头埋进大猫厚厚的绒毛里,瓮声瓮气地轻轻微笑着说:“你知道吗,槙十五岁的时候还会看重播的《东京仙履奇缘》哦,很好笑吧。”当再次抬起头来,幸村的笑容让柳生以为自己看见了从前那个真正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之子。
      柳生真心喜欢幸村那个喜孜孜的表情,这个笑让时光“倏”地往回倒流,让他想起了很多热血美好的岁月,那时他们永不止疲惫,目标简单而明确;那时世界是这样教育少年们的:努力就会让梦想实现。柳生被幸村喜洋洋的表情所感染,浑身都温暖了起来,
      幸村一手捧着热茶,一手撑着半边脸颊,那笑容渐渐黯淡下去,柳生察觉到幸村已经不会回答那个他一时冲动问出的问题,而方才热烈的气氛已冷不丁地沉静下去,变得冷而硬。从年少时期起,幸村就拥有着不可思议的气质来掌控事情的局面,只要身为“神之子”的他愿意,他似乎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改变既定事实。柳生不再说话,回到自己的房间处理工作上的各种事务,只是在键盘敲击的声音间隙他依旧会猜想方才问题的答案,镜片上的倒影也和记忆中的色彩混在一起,渐渐模糊。

      茶已经凉了,柳生抱着水壶走到幸村的桌前添茶,讶异地看到幸村戴着防辐射眼镜和蓝牙耳机在电脑前飞速作业的样子。
      热水缓缓注入幸村的马克杯,幸村双手交叠在下巴上礼貌地微笑,默默地看着柳生注水的动作,稍后随着热水的蒸汽再次上升遮住了幸村的面颊,柳生听见巴黎宁静的夜中,幸村轻轻地说了声,“爱呀。”
      上下文无法对应的回答让柳生许久才意识到幸村是在回答自己刚才的问题,倒一时反应不过来,端着热水壶站了很久很久。

      从少年到成年,幸村问过小津槙三次。每次回忆他都会特别想念自己吻小津槙时的意乱情迷甚至神志不清,脑袋里塞满了光团,突然亮到极致,意识飘飘欲仙然后又飞速下坠,勾引自己迫不及待地要触到那两片温暖的柔软。想念的同时又有些害怕,沉溺过头清醒之后面对她的眼睛,他不能够做什么。每每在梦境里梦到小津槙浅褐色的双眸,面对面近到不能再近,他能感受到她柔软的呼吸,往上看那眼睛里面却带着些谴责的意味,往往能把他从深夜里惊醒。提醒自己明天不能多看她一眼。可是这些吻就像吸毒一样,无论如何戒不掉,只能一再一再地沉溺,然后逃离,永远无法清醒。

      印象中初吻是在国中的春假。那一年常常是雪天,春假的学校里除了仍在为争夺全国比赛出席席位的运动社团外,只有那些为了补习零散出席的师生。小津槙考试前不幸得了重感冒,发烧发到昏迷不醒,期末考无奈缺考,病愈后只能跟一群没及格的倒霉蛋一起在冰天雪地里参加补习,等待补考扬眉吐气。那个冬天幸村觉得整个学校都有点灰扑扑的,学校种了很多松树,晨跑时天亮得晚,松树苍凉的线条像黑白默片一样,总是直直地延伸到很高很高的天;学校本来只是个小得微不足道的世界,对学生来说却像童话里被装在玻璃棺材里城镇的居民一样,分明是个小世界,却是他们生活的全部。
      那些灰蒙蒙的雪天早晨,就连他都不喜欢在这般寒潮袭人的世界里穿着单薄的运动裤晨跑,而这样令人厌恶的早晨他唯一喜闻乐见的情景只有一个,那就是期末缺考不得不参加补习的小津槙被当时立海大附属一个极为变态的老师在大操场上一圈一圈地罚跑步。
      小津槙爱睡懒觉,冬天尤甚,下雪路滑平衡感差到极致的她经常会摔得鼻青脸肿满身是雪是泥分不清楚地飞奔进学校,但每每还是赶不上上课的钟声。而负责寒假给学生补习的老师恰巧是一个极其痛恨学生迟到的老师,她惩罚学生的方式简洁明确:罚学生在立海大附属的大操场上跑圈,圈数看她心情,但基本不是一、两圈,十、二十圈却是常数。小津槙经常邋里邋遢地出现在课室门口,像电视剧里永远刚好错过点名的冒失鬼一样可怜兮兮地看着老师,但往往是毫无讲理的余地,第一节课一下课就被呵斥去操场罚跑。
      小津槙并非运动健将,也没有时间换运动服,于是老穿着硬邦邦的常制服无奈地龟速慢跑,罚跑时的表情却显得异常冷静,但幸村知道她心里觉得丢脸快丢到太平洋去了。
      楼上是一起参加补习的同学五味杂陈地在看,操场上是参加运动类社团的同学好奇的目光。大家都用各式各样的表情定定地这么看着平时不怎么起眼的小津槙。奇怪的是平时朴素的她在带着这么一
      种屈辱,冷淡而倔强地跑着步时却增添了一丝大小姐般凛然的气质,连带她跑步的姿势都变成了一种楚楚动人的娇弱。
      他总是微笑地看着她跑到自己面前时表情冷淡地微微低一低头,眼神被刘海极富表情地轻轻蒙上一层倔强的阴影,他一直觉得小津槙的这个发自内心的小表情简直可爱到爆,所以一逢小津槙被罚跑,他总是不知厌倦地站在操场上一遍遍地欣赏她娇弱的身影。发展到后来,他会想法设法、不着痕迹地去搜集各种小津槙热爱的小说、画集、电影之类的,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微笑着告诉她这些她一见就放不下的好东西有这样那样的理由只能在她这儿保留一个晚上,第二天不得不还给他;逼着她熬夜欣赏这些东西,以便增加她迟到的几率,让自己能够平静地欣赏到她高岭之花的动人姿态。
      那段时间也只有身为挚友的真田才小心察觉到了一些他的异样,终于在一次目睹了他不停刷新网页预定一本女性杂志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精市,你知道吗?你最近就像一个恶作剧的小学生一样。”他听后只是笑,笑得甜美而真实。
      补习的时间不长,两周后小津槙毫无悬念地通过补考;幸村精市从此再也欣赏不到小津槙跑步的情景,之后的整个春假训练都会有意无意地叹气。

      补考结束的那天恰逢圣诞夜,队部被一群爱闹的前辈后辈挤得水泄不通,部活也终于在大家的强烈要求下从基础训练变成了圣诞狂欢。
      爱闹的积极分子们从下午就开始紧锣密鼓地装饰部活室、圣诞树。其中切原赤也因为深信当晚圣诞老公公会降临而高兴得两眼冒星星;真田想要把他的字幅挂在圣诞树上;柳想要把圣诞晚餐换成全素;丸井把买食物的经费全用于购买圣诞蛋糕;仁王用一堆道具把整个部活室闹得鸡飞狗跳等事宜在此不再赘述。
      幸村被母亲拜托圣诞夜照顾家人都不在神奈川的小津槙,即使圣诞夜只有一群臭男生,但身为同校同学加入网球部的圣诞部活也是顺理成章的。于是整个下午,幸村都和小津槙在吵闹的部活室一起做彩色纸环绳,机械而简单,纸条绕圈再链接前一个圈,直到长度能够装饰那棵人工圣诞树。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小津槙笑得温柔而欢喜,升上国中后两人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平静而漫无目的地聊天了。
      “精市,你拿着这头站过去看看长度够吗。”她偶尔会漏嘴叫他精市。
      两人拿着纸环结成的绳子各自走到狭小的部活室的两端,小津槙轻轻地将纸绳举到与比她高一头的幸村的水平处,幸村见状配合她的身高将纸绳放下,不想纸绳毫无征兆地从中间断开,轻飘飘地落了一地狼藉,两人盯着地上一时都有些发愣。

      “槙啊,你的手工还真是符合从小三开始就保持的‘仍需努力’呢。”
      “那个断掉的纸环是精市做的吧。”

      小津槙背过身子赌气地捡起断掉的纸绳,接着她只觉得谁从几步之后靠近,随即唇上被点上一丝清淡柔软的香气。微微抬起眼睫毛就能触到他的皮肤,稍稍退开之后就能看清眼前的人是微笑的幸村,抬起头站定后像没事人一样平静地链接断掉的纸环,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只是小津槙一时晃神的南柯一梦。
      幸村平静地反复欣赏小津槙欢喜、害羞、吃惊、惊恐等细小的情绪表露,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水到渠成,比青梅竹马的亲密更甜美、比恋人的浓情蜜意更清新;或许小津槙身为女生会为初吻的失去心情起伏更大一些,但他的心只是平静地欢喜,觉得圣诞节真是好节日。
      幸村发现自己并没有一丝一毫心跳加速,这个吻像静静漂浮在两人头顶的气球,蛰伏数久,终有那么一天刚好落到两人的嘴唇,平静的原因只是因为他已经喜欢她喜欢了太久吧。

      小津槙肩膀微庝地醒了过来,冷风从摇下分寸的车窗里漏进来落在干燥的嘴唇上,像蜻蜓的翅膀,也像方才梦里幸村的轻吻,一醒就飘然飞走抓也抓不住。
      “醒了?”一旁的忍足微微侧目,手指示意了下车里的矿泉水,“有点干燥。”
      “你一直开车很累吧?”小津槙哑着刚睡醒粗粝的嗓子问。
      “哈哈,那小津小姐有国际驾照吗?”忍足一边贴心地递上葡萄柚味的薄荷糖,一边又出言温和地刺小津槙一下。
      小津槙闻言微微一笑不再选择和忍足对峙,含着薄荷糖默默地闭上眼睛。
      那个圣诞节她终身难忘,无比吵闹的背景、云清风淡的轻吻、心脏疯狂跳动的自己,当时幸村平静的表情和之后毫无改变的态度令年少的她难以置信。长久以来她总是在质疑、在提问,直到答案不再被现实需要,却始终不曾告诉幸村她有多思念他。

      车已行至法国乡间的加油站,她只听见忍足轻柔的嗓音,在告诉她“快到了。”却不知道那里是哪一个终点。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玻璃树(episode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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