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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魔灯(episode 1) ...

  •   说真的,坐在忍足身边并不愉快,尤其是当他并不打算开口跟你天南地北地闲聊时这种感觉会尤甚;而当他毫不掩饰地用那种世事洞明的目光持续不断地追随着你的时候,你往往会感到如坐针毡,最好手上能有一块盾牌屏蔽忍足堪比伽马射线的视线辐射。

      恰好,现在的小津槙就处在这样一种水深火热的境况中,同样凑巧的是,她没带遮挡辐射的盾牌。

      自从两人各据长椅一段,两厢无话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十五分钟了。先时小津槙还含糊地挥手示意一下明媚的阳光、怡人的气压或者偶然爬上长椅背的小甲虫,当手头贫瘠的话题终于用完而忍足亦完全不打算继续话题时,小津槙终于发现了自己在谈话技巧上的极度匮乏;也认识到了日常话题要是没了忍足的妙笔插花,交谈完全可以变成一种折磨人的单口相声。末了,忍足似是打定了主意要慢慢折磨小津槙脆弱的神经和耐性,冲她笑笑气定神闲地玩起了手机俄罗斯方块,小津槙只好闭紧嘴巴干坐着等待忍足所谓的那个遥远的“成熟的时机”。

      好想揍他……这是小津槙此刻乃至之前也产生过很多次的内心真实写照,如有百分之一的虚假,诅咒她终生被忍足耍着玩不得安宁。
      小津槙拖着湿漉漉的头发用一条小得可怜的毛巾擦着,仔细巡视四周看有没有类似砖头或是狼牙棒的东西了结身边这个祸害的一生。

      头发还有些微湿,长时间盘在脑袋后方造成了发丝不规则的微微卷曲,小津槙手随意地在头上爬梳轻抚两下就能感觉到发型的惨不忍睹,于是刚好借口去整顿发型迅速离开忍足身边。天气不知为何忽而稍微起了点风,原本湿漉漉待干的身体敏感地察觉到了冷,小津槙迅速从帆布背包里抖出一件长款的衬衫套上,很顺利地把自己手臂上新起的一排鸡皮疙瘩给安抚了下去。

      “失陪一下,去洗手间。”
      “小津小姐请自便。”忍足笑。

      对着厕所的镜子,小津槙麻利地重新把惨不忍睹的头发盘上去,因为发型关系发梢修剪得有点参差不齐,缺失发蜡后要把碎发全部塞进盘发会很吃力,她便一手按住盘好的部分,一手伸进口袋去拿随身携带的发夹。
      待拿了发夹再抬头看自己镜子里的姿态,小津槙就忽然想起了那时的幸村。
      就记得幸村从门外面推进来催促她赶快,看着她抖索着手始终搞不定一款简单的盘发,终于是叹了口气拉了椅子坐到她身边开始帮她盘头发。从手势到神态,每一次流畅的舒展和凝眉时的专注,光是回忆就满心甜蜜、光想到那永远不属于自己就不自主泛上一阵丑陋的酸楚,她多么嫉恨以后要跟他共度一生的人。他让她按着自己盘好的头发,用一个一个的发夹细心帮她把所有的碎头发都夹到脑后,期间每次当幸村的手无可避免轻轻触到她的时,她都忍不住想嘴角朝上;要不是惦记着幸村能从镜子里看到她的表情估计她早乐得没形象了。
      如今她盘头发的手势早就熟得不能再熟,上班起床即使来不及对着镜子仔细地盘也能在没镜子的情况下盘个八九不离十,也早用不着幸村搭手帮忙了。每每是住在同一间公寓好心送她上班的幸村在楼下打手机催她赶快,她在电梯下降的短暂空间里就能匆匆忙忙搞出一个走去哪里都不会失礼的端庄发型。待她上了车,幸村会笑着赞一声她的头发,软软地讽刺一下她赖床的坏毛病,贴心地递上一袋还有点温热的吐司和饮料。本以为能就这么一直下去,离幸村要结婚还有那么长的一段时间,即使是幸村家传统的28岁,那也还有三年,殊不知天崩地裂真的只要一瞬间。

      既然能像朋友一样地相守数年,那么也能脸不变色心不跳地轻松转身,都是被生活磨练出来的一身本事,生活真的教会她太多,比方说不要痴心妄想,比方说不要尝试和它争辩。

      小时候父亲常把她抱起来去触摸老宅雕花的天花板,并逗她说:“我们小槙会是大人物的。”小津槙早已记不清婴儿时的自己曾经有着怎样的雄心大志和渴望触碰高处的野心,总之,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剩了。父亲已经离开,她空留着“小津”的姓,空留了人生前十年从巅峰一落千丈的惊险,却早已和小津家失去了一切纽带联系。小津家早已名存实亡,剩下的只有那栋远在湘南海边,始终没有被变卖掉的老宅罢了。鼓起勇气到了嘴边却被缩回去的东西,往往是最真实的。

      小津槙顺利地用发夹整顿好发型,叹口气庆幸刚刚没拿这副脸面到处乱晃。闲下心来后,边往忍足所在的长椅处走,边拿出手机来回拨方才没能接到的不知名来电,依旧没有结果,一阵忙音之后转接语音信箱。

      广场上有小孩子团团围住一群鸽子,咕噜噜和啪嗒啪嗒的声音此起彼伏,夹杂着孩子们快乐的叫声。小津槙步子迈进鸽群中,这里的鸽子不似寻常鸽子受惊便扇人一头一脸的灰,只镇静而优雅地躲开小津槙眼看就会危险要踩上自己漂亮羽翼的步子。小津槙见好玩,专挑鸽子多的地方走,耳朵边啪嗒啪嗒的声音逐渐变响,其中还夹杂了某个人的呼叫声。小津槙自然意识不到这声音是呼唤谁的,身后的呼叫声随着接近响亮了起来,似乎是法语的“小姐”一词,她在法国从不认识什么人,所以自认绝不可能是叫她,随意地往人群里探寻了一眼未发现什么异样,便信步回头去找忍足,顺便盘算个理由能跟忍足分头行动。

      Another scene——
      五分钟之前,街边某个看得到广场全景的平凡的咖啡店:

      那位与幸村邂逅的法国画家,一边认真地预备参透那幅速写里的秘密,一边用柔软的面包和温和的热牛奶安慰自己饥饿的胃袋。几位相熟的咖啡馆女侍上前来跟他调情,本来他可以一如既往地约他们晚上去什么地方喝一杯,刚想把手扶上女郎赤着的香肩,却突然想起那位神秘的东方客人浮现在画中的深厚而隐忍的感情,若他一辈子在这里和不相干的女人调情喝酒那么他永远也参不透画里的秘密了!想到这里他忙放下要去招呼女孩的手,将视线转到玻璃外的广场,试图寻找人体和场景交相辉映的美,突然,他就看见了那个在白鸽群里玩耍的女人。

      他有着在艺术学院训练过的双眼,绝不会将她和画上的她搞错,只是千分之一秒中他有着不想把画给这个女人看到、自己独霸这神奇佳作的念头,幸好上帝保佑,他很快转移了念头。在女侍者们惊诧的目光中,他留下一张纸币迅速拿了外套奔出门外去寻找那位画中的女郎。

      女人看来离画像上的年龄已经远去了一段时间了,画像上的是少女,而此时的她已是一名成熟的女性了。她正调皮地追着鸽子,在无数人的肩头攒动间不时跳跃出她灵巧的脸蛋,却始终吝啬地不肯露出一个完整的正脸给他,不是被突然调转方向的路人刚好遮住,就是只能窥见少得可怜的半侧面。他不住地挥手想向她示意,可对方完全没察觉到分毫,终于他舍弃了羞涩,转而大声呼叫起来,只是称呼始终只能停留在人□□集最外缘的“小姐”一词。

      Another scene——
      五分钟后,广场上某个角落,刚好是一片砖花的正中央:

      “谢天谢地!终于追上你了!”法语腔调的英语,小津槙对于突然被人捉住了胳膊非常惊讶。

      来人张了一张很典型的法国青年的脸,棕色的头发留成很气质的长度,他见小津槙有点气恼地看着他放在她手臂上的手,忙放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啊,对不起。”
      他喘了喘气,“小姐请等一下,你或许不相信我,但请你一定要跟我去一个地方,我有一样属于你的很重要的东西要给你看!”
      “…… ……对不起,我不需要……恩,旅行纪念品。”小津槙见对方态度强硬,心生气恼,她以为对方是在巴黎街头专挑单身女性游客下手、纠缠不休的老油子。远远地甩了他几步见对方还追着叫她“小姐,等一等”时她便有些怕了,不是没有听到过各种旅行者在异地惨遇各种事件,幸好忍足所在的位置近在咫尺,第一次如此感激上苍把忍足安排在她身边。就跑动的几步间,她想到的居然全是忍足的好,不由大大鄙视一番自己的没立场。

      “不,不,小姐!请你一定要等一等!”他再一次拉住她,对方的英语不见得好,说来说去都是语法简单的几句,但胡搅蛮缠的态度显得非常危险。
      “不,我不需要食品、表演观光卷、化妆品或者任何一种东西好吗?”
      “不,小姐,你只要跟我去一个地方,去了你就会明白了。”
      “不,我不需要……”

      “忍……忍足!忍足救命!”小津槙边继续往前赶,边冲着被灌木丛和后面的一片小树林遮蔽得严严实实的长椅位置呼叫忍足。
      “小姐请你不要叫,我没有恶意!”男人终于是停止了下来,“你看,我不追你,我是真的有一件东西要给你,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我保证。”
      “…… ……”小津槙背过来开始倒走,见男人真的没有再追上来松了一口气,但还是不敢就此放心。
      “我的……恩……商店……不,摊子就在这片小树林的前面,我……我是画画的,请小姐你一定要去看一下可以吗?”对方纠结于摊子的英语怎么说,一开始扯了个store出来,小津槙以为他又要拖自己强行去买旅游纪念品,忙转身就跑。听到后来终于把男人口中的画画、摊子等词语跟先前她和忍足看见的那个主人暂时离开的肖像画摊子联系了起来,稍微有点相信了,但终究不肯全信,只全心全意地想找到忍足,拜托他来看穿这个莫名奇妙的画家究竟可不可信。

      转个角就看见那片长椅,临近的几张还坐着老人和几个情侣,可先前忍足坐的那一张居然空无一人,并且很快便换上了一堆中年闺蜜样的组合。这下轮到小津槙傻眼了,暗骂该死的忍足究竟要耍她多少次才开心,就算要走也起码该先打一声招呼。作为同胞,或者各种各样说不清的原因,她自然惦记着他出事与否,拿出手机拨了一通预存的电话给忍足,却是关机的英文提示让她气得想摔手机。吊足她胃口消失不见,这种事忍足不是第一次相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不过很快,她的疑虑得到了解决。一位老太太撑着拐杖迎上来用非常纠结的发音方式问她是不是名叫小津槙,在得到了她肯定的回答后给了她一张便条,看来忍足也并非真的无故消失的混蛋。老太太之后还比出了一个类似“police”的单词,指指纸条,再指指某个方向,不住地说着police。小津槙拿着纸条不由震惊,开始怀疑忍足究竟做了些什么不法勾当居然能被追杀到国外蹲进了局子。

      Another scene——
      十五分钟前,广场上某个角落的长椅,小津槙离开不在

      忍足注视着小津槙那件红蓝相间的格子衬衫渐渐消失在了视野里,纤细的背影渐渐跟画上的少女重叠起来。忍足会看到那幅画纯属偶然,但任何一个认识小津槙的人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指出那张速写上的女孩就是小津槙。它被钉在广场一角的某个肖像画摊上,画上的小津槙高中生的年纪,用他已经很熟悉了的神情侧过脸在微微地笑。
      肖像画摊的主人正吹着口哨把一个美国游客哄得呵呵直笑,是一个一眼就能识别的地道的法国人,他可不认为这位法国仁兄在人群中惊鸿一瞥到了小津槙,又推测出了小津槙十年前的样子画了这样一张画;唯一的可能是跟小津槙深有渊源的某人,也许可以精确追溯到小津槙在卢浮宫接通的那通电话的另一端,为了追寻小津槙来到了法国,又因为某种原因把这幅画留给了这位画肖像画的法国仁兄。
      该让她看到的……吧。忍足犹豫了一下,伯格曼曾经说过每个人都拥有一盏魔灯,可以照见自己和他人的心灵通道。他想起自己多年前在病房门口看见的那一幕,小津槙究竟是冷血还是无奈,他至今仍未摸清,虽然他尝试用语言去刺探,换来的却是一场模糊。或者,小津槙的心灵只灯已经明晰到能够将过去揉作一团轻巧地抛掉,从此恩怨两情什么都与自己不相干?
      该让她看到的吧,或许给她看到了可以照亮他自己的内心通道,所以不会后悔的。忍足绕着喧闹的广场走,在冰淇淋摊位的队伍外围找到了看起来很是懒散的小津槙,于是走过去告诉她:“小津小姐,我找到了一件很想让你看见的东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魔灯(episode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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