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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自古而今,举凡战者,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三者齐备,亦只能言“不败”,若要求“胜”,尚需一个“运”字。想当初武侯赤壁借东风,及后来魏延错灭七星灯,诸般于世人冠以“天意”之象,大可称之为“运”。

      运,天命也。

      偌大的江湖,能人异士各自盘踞一方,帮派琐碎如天上星斗、门户林立似海中沙石,大大小小查数不尽。如此纷乱,自然比不了令行禁止的军队,打起仗来,也似草莽匪类的内斗,多以群架为主。常常一言不合,便抽刀亮剑,非斗个你死我亡不可。如此随性而至,那能讲什么天地人,无非平日在家多上两柱高香与佛祖,祈求保佑自家平安了。

      先莫要笑江湖粗鄙,这段话下头还须接个然则——然则不重兵法的武林人,却最重“运”字。自然,所谓入乡随俗,这一运字到了江湖中,就要换个说法,名曰——气数。看一派是否壮大,便是看它气数可是正值盛壮,若是败落了,就算——气数尽了。

      现如今的武当派,却正是应了这四字。

      两个月前,金光教大举进犯武当山。若按照兵书上讲,时正值元月隆冬,天寒地冻,不应天时;武当山天险乃是造化所赐,林木密集、山路难行,又不占地利;只人和一项,虽经过武林大会一场对质,江湖中再无多少为武当说话之人,但只是,其中大数是抱着坐收渔利的态度观望,那会有帮衬着昔日魔教讨伐武林正派的道理?是以,人和也沾不得边儿。

      如此看来,金光必败,还要惨败、速败。

      实则不然。两个月后,金光教上下折损不足千人,战意正浓、意气风发,随时随地做足准备一口吞下山上敌人。而武当内早已分崩离析、内忧外患,这正道的泰斗再不复当年雄姿,想必即便侥幸逃过,也是强弩之末——气数尽了。

      按说,此时绝对优势的金光教,理应欢呼雀跃、喜气洋洋。可是但凡有些眼色的教众,都笑不出来。尤其是职位越高、越是有苦难言,整日里愁云惨雾、心惊胆战。好些人宁愿连夜出战阵前杀敌,也不愿在阵营当中多停一时片刻。究其原因,要归到上任不久的新教主头上。

      新教主姓李,单名一个齐字。

      这名字放在平头百姓身上倒也中规中矩,可一介教主用之,确有不够响亮威风之嫌。不过,金光教中却无有人如此作想过。最开始,这教主新鲜出锅,那时他与这堪称过耳即忘的名字十分相配,平平淡淡接任教主,平平淡淡偏安一隅,叫这么个平平淡淡的名姓,理所应当得很。时过不久,待这平淡教主崭露头角、锋芒毕露、一鸣惊人之后,李齐二字早已同敬畏、恐惧、不可反抗一同烙进金光教众的脑海中。此时再问——李齐此名如何?答案再不言而喻。

      却说李教主出世不足一岁,所行所为,一时江湖无两、莫有人敢同他争辉。如此少年得志,又值顺风顺水之时,因何见天长拉嘴脸、形如阴司索命的马面?

      这全教上下,怕是除了秦行者,再没人敢去捻虎须了。只可惜,教主是斑斓猛虎,那秦行者也不是吃斋好相与的。且比起不常露面的教主,这位喜怒无常、暴戾张狂的东方行者,或许更加令人胆寒。秦行者不把教主放在眼里、与教主不敢与秦行者发难一样,是金光教上下人所共知之事。

      自然,人所共知并不代表即为事实。

      现下,那“不把教主放在眼里”的秦行者,正端着自熬的参汤,不请自入教主营帐中。他们驻扎山下,行装精简,锅灶也十分简易。要炖烂了那颗老参,真真是费了他不少功夫。那黄橙橙、热腾腾的一碗,即便算得清熬炖的时辰,也算不清作了佐料的情分。

      这碗汤若要换个人来,想必是暖身又暖心。可秦飞这人,天生非一般地别扭,人家说黑,他偏说白、明明喜欢,嘴上硬要嫌弃。

      落到这参汤上——一撩帐帘儿,只见里头漆黑一片。才过清明,夜晚湿冷阴潮,主人却火盆也不曾点上一只。借着微弱光线,只瞧见李教主半死不活躺在床上挺尸。所谓挺尸,即为仰躺在床、双目圆睁、一动不动,维持同样的姿势躺个整日——或几日,时间不等,端看有没有他李教主出场的戏份了。

      秦飞见不得他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怒火一来,便将方才在帐外想好的劝词儿忘个净干,指着李齐破口大骂。从不尽责任的龟蛋、到有始无终的鸟人,也不知是第几次将李教主骂个一寸不留了。末了,一时口渴难耐,就这手里头凉透的汤碗,咕咚咕咚喝了个痛快。待他抹了嘴边残液,再看手中空碗,方才猛然想起来意——为时已晚了。气哼哼摔门帘出去,留下李齐,莫名其妙溜了秦飞背影一眼,复又按按肚子,嘟囔一句:“哥……饿了……”

      他这被偷去哥哥的倒霉娃儿,着实消沉了好些时日了。

      自打李维失踪那一日起,上天入地,教他把武林翻了个遍儿。莫说他哥恁大的活人了,连根毛也不曾找到。好在李教主心智还算齐全,将当天的事情前前后后顺了一番,断定此事同那眼角有颗泪痣的小公子少不了干系,遂立即着人调查,想要来个顺藤摸瓜。那知那小公子来历甚为诡异,出动了金光教大批暗中势力,依旧查不到蛛丝马迹。李教主气得眼耳口鼻、七窍生烟,眼瞧着就要吞吐火球了,终于寻到了那小公子的踪迹。李齐立时调人前去截杀,对方又岂是省油的灯,滑不溜丢,逮不到手,几次都教他逃脱了去。

      李齐瞅着黑洞洞的帐顶,依旧一动不动。除了静等,他再也不知能做点什么。倘若现在将他肚肠剖开来看,里头怕是烧地同这帐顶一般,焦黑一片。

      平日里同他哥在一处,他总装得痴傻呆笨、不学无术、不可救药,那是扮猪吃老虎,一张羊皮罢了,可不代表他李齐就真头脑简单。想那小公子是向着青阳道人——即是武当中的朝廷鹰犬一方,想必也是朝廷中人。如此一想,不论是其行踪神秘、或是身份不明,皆说的通顺。李维要是真被朝廷绑了,查不到下落也属正常。

      只是有一点,李齐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他哥为何不同他联络?即便是与人挟持了,一封信、一方帕子、那怕一块衣料总还留得吧?但凡是他哥身上掉的,闭着眼睛他也能循着味儿找着。可是李维一点线索也不与他留下,就好像、就好像心甘情愿……

      李齐不愿再想,他恶狠狠将这个猜想嚼碎了咽下去。顺手摸摸肚子,好似当真饱了几分。

      这场仗拖了三月有余,也是时候该唱终曲、谢幕收场了。再不了了此间拖沓,如何亲自去寻他兄长?

      算一算,那放出去的飞鸽,此时也早该送到幕后之人手上。想必打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注意,只待他这方一动,就打外围包抄,同武当一起里应外合,包夹金光教。算盘倒是打得响亮。
      只不过,又如何?

      他唇角掀起冷冷一抹笑意,黑暗中双瞳寒光嗖嗖,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李教主这才要——为寻兄决心暗下、亡武当近在眉睫。

      事不宜迟,当晚召集八色旗主,展地图、算战术、分派任务。又道兵贵神速,李齐令赤旗主领一队尖兵,拂晓时分潜上山去,以雷火石炸开大门。其他先遣的、后续的、围追的、堵截的,分工明晰,又仔细商议进退方案。期间,除去最开始安排的清晨之袭,李教主始终面沉似水、再不多发言,任凭他们各自揣测磨合,甚至自行分配兵力。

      这那里是行兵布阵,分明是小娃娃玩的过家家。在场的大多是武人出身,那里懂得兵法,却一个个好勇斗狠,急功好利,恨不能一并将八色旗众都揽了去。到底是顾忌李齐在场,最后也不曾太过分,自然少不得一番唇枪眼刀的混战。

      他们自有思量,却不尽相同。看今夜教主不曾唤护法行者、使者散人,怕是新官上任,欲在旗主之中挑选心腹。只要在此役中立功得勋,受他青睐,日后要进中枢、要掌大权,又有何难?
      一直到半夜,各人才纷纷回去做准备。

      待人走得干净了,李齐才懒洋洋打个哈欠,朝外头道:“入来。”

      立时有人掀帘而入。也不知在外头躲了多久,方才那些自恃武功不俗的,居然都没发现他。

      大帐中火光霍霍,照亮这人面相。却是个身披红袍的老者,往脸上看去,喝!好个富态面相,圆脸圆眼圆鼻头,白嫩嫩粉扑扑,笑眯眯乐呵呵,放到那处也是个招人缘的老者。

      此时,他收敛了眼角笑意,同李齐打了个拱。

      “教主,现在反悔,尚且来得及。”

      李齐睨了他一眼,又把眉眼儿垂了下去。不答反问:“怎样了?”

      老者见他不做犹豫,叹了一口气。早在发问之前已经知晓答案,只不过为了抚平心中的罪恶感,不得不再多嘴一次。暗暗念声阿弥陀佛,答道:“来的探子都放了回去,想必此时消息已然传至。”

      他说完,只见李教主不言不语,若有所思。老人家被他眼神中的算计唬得出了一身冷汗,刚要举手投降。求这一肚子坏水、不干好事的祖宗放他老骨头一马,只听李齐认认真真将他方才的话重复一遍:“钟护法,现在反悔,尚且来得及哦。”

      他嘴上如此讲,但那神情分明在说——现在反悔,尚且来得及——来得及投胎转世、重新做人。
      这白粉的胖老爷子干巴巴笑了一声,作个乖:“属下谨遵教主号令。”

      这正是——江湖人风雨飘摇,背挂刀头颅系腰。阎罗殿日日三转,一条命听凭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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