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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   且说,分桃馆是个怎么所在?看官莫急,听说话的细细道来。
      天朝以来,百家争鸣,思想上独尊崇儒家,宗庙却不拘道僧。朝廷上设有国师、大法师二职,前者为道,后者为僧,旧退新继,交替有序。受朝廷影响,民间道观、寺庙层出不穷,也有一度泛滥之势,毕竟教打压下去,勒令之下,一批僧人道人还俗复农,至前朝方稍休。
      自古以来,男风兴于庙观,些个受不住清规戒律的,挑几个年岁尚小、眉眼不曾张开、雄雌不辨的小徒弟放在身边,白日里正正经经端茶倒水,夜里头翻翻滚滚后门伺候,直把个小的诱拿住了,好教得了趣儿,凭着油头粉面,出去勾搭些善男信女,来与作师父的狎玩。是谓——色中饿鬼是僧家,尼扮繇来不较差。那一些个不正经的败坏了多少家儿女的清白,却不在本书当中细表,说且说的是寻不见下家时候,些个僧尼道长也要使一使自家的来解渴。是以,佛道风靡之时,免不得兴起男风来。民间男妻男妾诸般事迹不乏点数,同那秦楼楚馆比肩并立的男娼男妓陪酒卖笑的,红火兴隆不为之差。更有些高官大吏,纷纷豢养清秀娈童,互相攀比,些个附庸风雅的,亦以入男馆为大潮。
      京城中,妓馆当数畅春楼,男馆要称分桃馆。
      分桃馆里头的鸨子,是个年逾五十的老妓子。几十年前盛极一时,顶峰之上,得多少王孙贵子追捧,受多少文人骚客专爱,却不知走去到了那里,足足有二十几个年头,重返旧地,已是人老珠黄红颜凋了。然则春华不再尚有手腕,可着白花花的银子建了个男馆,竟教成了气候,比她出身的畅春楼也不遑多让。大把的黄白之物入了口袋,镇日里眉开眼笑,迎来送往,颇为得意的一个。
      她在家的名字早已不可考,众来往宾客都以旧称唤她——玉娘。
      前头说这玉娘有些手腕,莫说生意上条条款款打点周到,同官家也素有往来的。逢年过节,总要坏钞孝敬。遇灾遭难,也要使钱顺当。极是会来事的。故此别个男馆也不少开,尽是斗她不过,至今整条花街,除去她这一家,再也没旁个男馆可寻。不算些个私自立的小门户——即是不过官府交代,自家打开门户招接恩客的。她算里头翘楚,说起京城花楼,无不要算她一号。
      想这些年混迹胭粉圈,客人可见着不少。今天教她迎来几个新鲜的。一张俏脸端丽标致,比她楼子里头的魁首也不差几分,明眸水目四顾生辉,十足好奇模样。身上绫罗绸缎自不必讲,他身后那一个,英俊威武,一瞧便是个练家子出身,进了门里头,也不同迎客的打招呼,揽着那个美貌的四处怒瞪。玉娘心道,许不是来砸场子的?
      伸手召龟公过来,耳畔低语几句,就亲自迎上去,先道了个万福,寒暄道:“二位爷瞅着面生,头一回大驾么?”
      且说来人正是司马胜同李康隆。离着约定的时刻还早,那新奇的非要提前来做准备不结,一顿好闹。李康隆劝诱无用,只得横眉立目地跟着,黑煞煞一张俊脸,来到分桃馆。
      司马胜自然不是头一遭,多年随着师父走南闯北,出入无忌,早听闻京城分桃馆盛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只见——雕梁刻柱,彩绘漆刷,壁上龙追凤飞,意在无需凰。狂草丹青,琴绕香萦,四处温言软语,别一番风情。
      便道:“好个分桃馆,果真不负盛名。”
      世人尽爱听人夸,分桃馆是她心血,自然更爱,嫣然笑道:“公子谬赞了。”
      般般客人,该是问问来听曲儿、是摆宴,或是来寻相好儿的。眼见着这是一对儿,有些眼力劲儿的也不敢胡乱言语,只好引着进了个雅间,问可有甚需要。
      李康隆道:“无事,你暂且下去——”
      司马胜忙道:“且慢!”说着把瞪了李康隆一记,心道,你如此防备,当我自是那色中饿狼么?李康隆教瞪得心虚,侧转过头去不发一语。司马胜打从怀中掏出块牌子,同玉娘笑道:“玉娘可识得此物?”
      那鸨子接过来细细观看,吃了一惊,拢在怀中,再上下打量司马胜半晌,方道:“公子是——”
      司马胜道:“小子名微,讲道出来,玉娘未必知晓。家师与玉娘却是旧识,此物亦是家师所传。”
      玉娘忙道:“尊师是?”
      司马胜伏在她耳边,报上了名号,把惊得小小惊呼一声,又将此间来往因由前前后后讲说一遍,玉娘连连点头,听罢沉吟道:“如此说来,今日一晤十分风险,可不好应对。你二人如今在京安家落户,倘若抛头露面了,定然要累及家中。不然这样,我去寻个不相干的来,你们同他交代交代,照做就是,保准不出差头。”
      李康隆道:“如此甚好,只是不能同他坦白,以免日后被捉了去,熬不过拷问。”
      玉娘道:“这是自然。”
      司马胜道:“只是,这等不明不白地差事,如何肯作?”
      玉娘道:“无妨,我自有人选。但是我开口,容不得他不作。”
      司马胜二人闻她此言,甚是古怪,然则托人办事,既然应承下来,再不好多问。
      玉娘即去。不久折返回来,身后跟着个童子来,只算尚可的容貌,眉眼间有几分清秀,不十分出众,神色惶然,战战兢兢。
      司马胜心道,你我素昧平生,如今却要害你性命,把抓了去,说不得一顿拷打,半死不活也是有份的。到底是个良善的性子,见那童子年纪十五六岁,生的稚嫩幼小,狠不下心肠,几次张口也说不出计划。
      李康隆见状,便道:“此间闷热得很,不若你出去转一转,我不时便来。”
      司马胜回头瞅他,李康隆神情漠然,虽如此,抓握他的手掌可炙热滚烫。李康隆曾语他道:只为你,何事做不得?果真说到做到,堂堂镖局少爷,随他偷鸡摸狗倒也罢了,如今伤害人命也要独自作下。今日他逃得去,他日阎王殿上一场责问,又能逃得?好歹不能负了他一片真情,便摇首道:“不碍的,我同你一道。”
      李康隆承他不离弃,心头热乎,愈发坚定,便把那童子如此这般一番。童子听到半截儿,双目瞠大,竟自呆住。
      李康隆只当他没见过场面,甫一听见如此计划,唬地懵住了。却不道,那童子身上,另有玄机。
      书中代言,这童子是那个?正是赵可桢府上伺候李维的那一个!他如何到了分桃馆、听玉娘话中意思,怎的还受她钳制?这其中还有些个陈年旧事须得讲清楚到明白的,且听说话的慢慢道来。
      玉娘年少时候,样貌才艺样样属拔尖儿的,群芳争艳的畅春楼里头,也要数她夺魁。然则读书多了,总有几分向往男欢女爱、你情我愿,再有些愤世嫉俗、孤芳自赏,便生了逃出馆子的心思。那青楼的鸨子个儿个儿爱财如命,她又是当家的柱子,不压榨干净了,怎肯放人?玉娘镇日里愁眉不展,思索良计策。自然也有些个公子哥儿情动之时,发下大愿,要赎她出楼子,作妾作小,决不亏待。但玉娘深知求人不如求己,多少年看惯了痴心傻儿受欺受骗,一片真心付了沟渠的,最终得不到好下场。是以一头假意奉承,屈意承欢,打赏的珠宝首饰偷偷收着,不见人前。几年下来,颇有私产。不想叫个侍女瞧在眼中,以告发作要挟,逼她分一份与她。那时候姑娘们受的打赏,也是要上交鸨子的,抓了私藏的,一顿好打不在话下。玉娘恐怕挨打,只好咬牙饮恨,与她些银两。人性多贪,有一则有二,有二便有三。那婢子受了一回两回,就起了干脆使她钱钞赎自己身的想法,便一发要了她一笔,自赎去了。她家中亲人早已遭灾死绝,只身一人在外,每个银钱护身怎好?临行时又狠敲了一笔,才去了。
      可怜玉娘多年攒下的,一下去了一大半。玉娘恨得啮肉啃骨的心思也有,究竟是个弱女子,又能怎的?
      剩余下来的,怕是连她一夜也买不到的。哭也没出去哭,眼见着年华易老、春光易逝,难不成要老在楼子里头、或掉了价钱去陪泼皮无赖,沾染一身脏病?想一想那些个浑身化脓的姑娘,教龟公抛在后门,生死不管,只觉阵阵胆寒,愈发急得团团打转。正当这时,有个恩客上门,长得英俊潇洒,又有才华,吟诗作对也使得,写字作画也使得,十分情趣儿。出手极大方的,一连包了她一整月,打赏无数。朝夕相对,玉娘心中倾慕与他,巴望他能赎她走,可那人好似多情又似无情,直到分别一日,也不曾提出这一事。
      玉娘再不顾脸面好不好看,抱住那人大腿,好一通哭,“你这便要走,可留下我怎的?这些日子口中说情说爱,想多是假的、哄我的!活该玉娘低贱的出身,配你不上,便要在这火坑受罪?今日倘带我走便罢了,倘若不带,不消说,你走你的,玉娘就打这楼上跳下去,摔死摔活,与你无干!”
      那人教她没头没尾唬了一跳,几日相处,可不见她如此泼妇行状,怎的好端端地,耍赖撒泼哭闹起来?待听完她哭诉,才释然笑道:“原是为的这个,又有何难?”听语气,玉娘生死全然是小事一桩,不在眼中的。随手拉她起来,续道:“今日要走,看在这一月的情分上,也不该瞒你。在下实不是个好来头,单是小贼一个——要说小贼,可也是小贼中的头头。哈,你莫急,且听我讲完。我本是来京中办事,如今事既成,我再不可逗留,否则必遭大祸。今日倘若使金银赎你,也使得,只是你在京中备受瞩目,教人赎了去,如何不议论赎你之人的身份?是时查处了我来,不但你走不得,连我也走不得了。”
      玉娘闻言,使帕子抹泪,抽噎道:“那可如何是好?”
      那人接过丝帕,同她擦泪,柔情似水,道:“你若是信得过我,今日我自去,少则一月,多则三五月,我定回返过来寻你,还你一身自由,如何?”
      玉娘哭道:“不信又怎的?你单抛了我去,我也无话可说。只巴望玉娘在你心中还有几分重量,只要你心中有这一桩子,莫说三五月,三五年玉娘也等得。”
      那人又使好言好语安抚,一番亲热来往过后,便去了。
      转眼两月去了,玉娘心中已有算计,暗道这是遇见无情之人了,想是不会回头的。整日里哀天怨地,泪水洗面。
      又去一月,玉娘心中已死透,自道还是莫要求人,多接恩客自寻后路的好。这一夜,玉娘强颜欢笑,搀了个富贾回房,一开房门,只见秀床上坐了一人,正同她笑。那眉那眼,不是她心头的病又是那个?!诶呀一声轻呼,肩上醉汉就要滑落下去,就教那人接了正着,一回身合上房门,竖起一根指头放在嘴上,道:“玉娘,我来接你了。快拾掇一番,随我去吧!”
      这一回讲的是,名妓当年苦,童儿今日罪。从来报应最不爽,莫道无端遭祸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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