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普如因》清雨龙

5、第 5 章

　　第二天，张闻匆匆走进办公室。
　　“慧如，老城区发生了连环谋杀岸，短短几天工夫，接连发生命案。”
　　“去采访吧，他们不让我们做老城区特辑，我们就来做凶杀案。”
　　被害人无一例外全来自城市里最下层的环境，——中年、失业、酗酒、暴躁。
　　“我男人早年被工厂里的重活儿淘空了身体，现在没有用了就踢出来了，他没有文化、身体不好，年纪又卡在那儿，找不到工作也不能退休……”
　　望着肥胖丑陋的妇女号啕的脸，李慧如甚至激不起一点同情，既不美也不温良，活脱脱是被被遗弃人群的典型摸样。
　　巡视他们的家，阴暗潮湿，一家全挤在十坪的地方，为了节省空间，吊铺把房子压得直不起腰来，到处都堆积着东西家当，杂乱却不染纤尘。
　　在床上坐着一个瘦弱的女孩，那双眼睛，瑟缩、神经质、迟钝、冷漠。可她有着凝脂般的皮肤，仿佛在黑夜里低垂的一朵羞涩的莲花。
　　看到这名女孩，李慧如的心裂开了一道缝，这样的眼神在哪里见过？
　　“怎么没去上学？”
　　“我们家哪里还供得起？”妇女抹抹泪，没有再大声的昭示不公。
　　李慧如坐到女孩身边，才发现她裸露的皮肤上的累累伤痕，少年腐烂的身躯出现在她的眼前，慧如闭闭眼睛，强令自己集中精神。
　　“在学校被同学欺负吗？”
　　女孩摇头。
　　李慧如扬起冷洌的眼睛，妇女在她的目光下别过头。
　　浓重的酒臭和呛人的烟味仍然没有随着家里男主人的死而消失，男主人的皮带仍然挂在床头，李慧如拿起皮带比比，发现伤痕正好，女孩惊叫的滚到地上。
　　“不要打我，爸爸，不要打我。”如同受惊的小兽。
　　“她的爸爸常常打她吗？”
　　“她爸心情不好，总喝酒，喝醉了谁都打……”妇女自己身上也全是伤。“原先他爸还能打点零工，我在别人家帮衬，我们一家四口还能糊口，现在……”
　　“挨千刀的杀人凶手呀！”妇女捶胸顿足，李慧如看着她略嫌夸张的肢体语言，缓缓的，一股悲凉从逢里渗出。
　　“大记者呀，求求你，一定要好好写写，我们的生活快过不下去了。如果能够募捐，让孩子上学，我就算作牛作马也情愿。”
　　记者是无冕之王却不是变戏法的魔术师，想要什么有什么……
　　以后的情况大抵如此，低收入处于底层的弱势人群，家里都有尚受教育的孩子，家庭暴力是贫困、绝望唯一的排泄管道，这样的环境里，存活下来并成长的孩子会是什么摸样？
　　李慧如无法想象。
　　“这里就是受害者的家庭，老城区里的情况不容乐观，如果掌权者们不能改善这里的环境，那么是否应该教化人们如何容忍这种已到边缘的贫困，让他们起码能够消化绝望愤懑所带来的失控。司菩如因电视台李慧如现场为您报道。”
　　电视台里。
　　台长苦笑着说，“慧如，你现在很受欢迎呀，弄得我想雪藏以保护你都不能采取措施。”
　　真会说话，如果不是收视率在这，台长大概早把她这个大麻烦踢出电视台。
　　“慧如，真奇怪，这些被害人清一色的在喝醉后被杀害在下水道出口边，而且，一查，还都是退役军人，这样的人竟然轻易被杀，即使喝醉酒也不容易做到吧，何况，他们都是极残忍被杀害的。”
　　李慧如在发呆。
　　“慧如，怎么了？累了吗？”张闻问。
　　“师兄，这几天陪我好吗？”
　　“好呀，求之不得。怎么了，你不是最勇敢的李慧如吗？”
　　“我的梦越来越深了，有时我醒来都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只记得异常浓烈的腐臭味。你跟着我好吗？我害怕自己出事。”
　　“恩。”
　　又做梦了，四处都是血，还有孩子的哭叫声，街道变成灰暗的钢铁的颜色，总也走不完。她在叫爸爸，为什么腐臭味一直跟着自己，那个行将腐烂的少年在河边吹草笛，呜呜的哭泣不知是来自他的还是自己的。
　　当她终于清醒过来，两辆摩托向她疾驰而过。车上矫健充满诡异的黑衣人仿佛是死神在四处呼啸着勾人。
　　一直跟着她的张闻在马路对面正要扬声提醒，慧如已被铁棍打倒在地，血花飞溅。
　　张闻心痛欲眦，可是突变发生了。
　　快得他还来不及穿越马路。
　　慧如从地上一跃而起，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抹银虹，非常残忍的肢解了两个骑手，另一队发现不妙正要逃跑，慧如轻身而起，快似闪电，再次扬起烈如太阳的光芒，口里捏着嗓子，仿佛十来岁的女孩，不住的喊着：“不要杀他们，爸爸，快跑。”
　　四个人瞬间倒在地上，和他之前采访的凶杀现场一模一样。
　　李慧如鲜血淋漓，杀红了眼，倒拖凶器，向张闻逼来。
　　“慧如！慧如！”张闻心魄俱散，嘶声大叫。
　　慧如混若未觉。
　　提刀就要挥舞，张闻伤心的猛喝。
　　慧如眼中清明一闪，凝视着张闻，晕了过去。
　　张闻抖着手，从尸块里寻找东西，然后迅速抱着昏迷的慧如离开现场。
　　第一件事就是到图书馆查阅旧报纸。
　　李真湖，著名的新闻发布官和外交家，因尖锐的抨击政府而遭嫉恨。死于十年前的一次外太空的飞船爆炸。
　　用非法手段，他调出了相关的机密文件。
　　当时正是星团和异星人及锐剑人外交关系敏感的时期，星团经过长期的外交分合，终于彻底对异星人开战，与锐剑人结盟。
　　他的女儿李慧如七岁就被送往锐剑千湖岛学习军事和搏击，十四岁那年，李真湖率团出使锐剑，顺便接回女儿，回程中接纳了一批异星孤儿，这群人被指夹杂着从小受训的间谍，再加上敏感的形式被拒绝进入星团。而李真湖就此事和政府发生了严重的分歧。
　　最后，飞船爆炸，李真湖一行全部殉职，只有李慧如一人逃生。由于影响范围太广，李慧如一脉血孤得以保全。从14岁到17岁，李慧如一直接受全封闭的心理治疗，很显然，她被洗了脑……
　　看着身边的慧如，她身上散发的血腥和冷硬，让张闻心痛怜惜。
　　有了这个背景，他很快查出，被杀的人全都在军队中服过役，都在新闻发生的时候执行过太空任务。
　　张闻大胆推测，这些死去的人全都登上过飞船，执行过屠杀的任务，政府借这个机会除掉了眼中钉。而慧如虽然被洗脑，内心仍然深深的记得这件事，她大概是在酒吧里第一次重新遇见仇人，打开了潜意识的记忆之门。
　　慧如渐渐醒来。
　　张闻坐过她的身边，轻抚她的头发。
　　慧如凝视自己仍然沾满鲜血的手，脸几近扭曲。
　　“慧如，你没有错，你只是为父亲为死去的冤魂复仇，你也看见了，这些人全都有虐待孩子的恶行。”
　　“没有任何理由可以为我脱罪，公正适用于每个人。”慧如痛苦的说。“我其实已经有点发觉了，警察都说是被虐待的孩子联合起来杀人，可我看见过其中一个被害人的孩子，在我的心里，能吹出那样音乐的心灵不会杀人，不会。”
　　她掩面无泪。
　　“我必须受到惩罚！”
　　“怎么惩罚，关到疯人院里去面壁？还是以命来偿还？不如换个方法去减轻罪恶。你是一把利剑，你的存在是一种威慑，所以才会有人来杀你，让你闭嘴。你现在连死都不怕，那么没有人能用死来威胁你，也意味着没有人能做到你这个地步！你活着就是生受惩罚，同时只有继续工作才可以抵去罪恶，你想想看对不对？”
　　慧如闭上眼睛，她现在已经没有资格再讲公正二字，可是她却要为公正而战。
　　真是讽刺呀，清泪流下面庞。
　　老城区特辑继续推出了，但是事先和市长的秘书办公室通过气，虽然揭开了司菩如因的肿瘤，效果特别好，连城邦其他城市的下层选民都投司菩如因的票，认为只有司菩如因存在公正，存在对人民的关怀。
　　最后一轮大选前，司菩如因再度出事，挖路机连续从地下下水道挖出了一连串孩子的尸体，尸体顺着城市的脉搏漂浮流动，哭泣声传遍全城。
　　李慧如到现场就差点晕倒，首先被挖出来的就是那个唱歌的已经要腐烂的少年，然后是她采访过的女孩，全是被害人的孩子。
　　他们身上携带了一封信：我们不是怪物，我们不是杀害父亲的凶手，虽然我们的确打算杀他们；我们没有希望，我们不要再成为家人的累赘，我们去一个美丽的天堂，把地狱抛下。
　　李慧如在采访车里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半天，直到眼里的泪风干，坚定从容再度生起，对着镜中的自己说：“李慧如，你无所畏惧。”
　　然后步出采访车。
　　太阳下，李慧如淡淡的笑着为上述报道做结：“应该做些什么了，看在孩子的份上。”
　　出了镜头，她走向河边，张闻追过去。
　　叫她她不应，扳过她的身子，她用匕首在额间深深划了一道，深可见骨，鲜血直流。
　　她对张闻惨笑：“神说，我是杀人者。”
　　当天中午，李慧如被疯人院的车带走，张闻追着车跑，大喊：“慧如！不要承认自己疯了，坚持下去！”
　　李慧如宛如木头，垂视地上不闻不语。
　　夜，枫叶宫又举行宴会。
　　市长谈笑风生穿梭于人群中，志得意满。
　　张闻板着脸出现在市长面前。
　　“我们谈谈。”他说。
　　“我这里还有很多应酬，也许你可以和我的秘书约个时间。”他神色自若。
　　“我不是来请求而是来谈判的。”
　　“好，请到我的花房。”
　　张闻对花房的陈设晃若不见，开门见山。
　　“你下令杀害了李真湖，你还下令追杀李慧如。”
　　“年轻人，小心你的舌头，说话要讲究证据。”
　　“我这里有你手下人追杀李慧如的证据，他们的身份证明在我的手里，你不能否认他们是你手下的人。”
　　“光凭这点你就想来和我谈判。”
　　“不，我还有你表面和锐剑结盟，暗地里联合温因特尔贩卖军火和情报给异星人的证据，李真湖死于斯案，我还有这次你和温因特尔达成了怎样的协议，出让自己的土地，将温因特尔淘汰的港口设备充做先进设备引进，和工业园主联合，裁掉了大批包袱等等证据，你除了批着人皮，你身上哪里还有一点人味儿。”
　　“你，从哪里弄到的这些东西。”市长光鲜的脸骤然跨下来。
　　“新闻媒体消息灵通自有自己的路子，充当政府的喉舌只是他的功效之一。”
　　“你想要什么？”
　　“我要李慧如，你放了她，让她重新回到自己的岗位，当作一切没有发生，我也可以当作一切没有发生，你不要对她太过分了，如果说你能带领司菩如因竞选上首府，全是因为她提供的思路！”
　　“好，说话算话。”
　　“没必要反悔，你还是不失为一位好的改革先锋，——只要适当的时候能心怀仁慈。”
　　“谢谢你的明理，我……”
　　“不要跟我说你为政的一套，当你在人民的头上挥舞权力之剑的时候，记住，还有另外一把剑悬在你的头上。”
　　“老大，谢谢你，看不出来，你那么正义。”张闻一路走，一路给台里老板打手机。
　　“我才不管什么正义不正义呢，我只看收视率，去接李慧如吧，让那小姑娘不要再这么锋芒毕露。”
　　河堤边，李慧如看着烟火在城市上方绽放，全城欢庆成为首府，市长在河对岸的巨大屏幕上发表就职演讲。
　　张闻正在那堵墙前等李慧如，天忽然下起小雨，纷纷小雨中，慧如跌进张闻的怀抱。
　　“你心中那个少年还在哭泣腐烂么？”张闻问。
　　烟火照亮了李慧如姣好的面容，还有那道淡淡的额间血痕。
　　她摇摇头，“那个少年仍在荒原上游荡，他将永远倾听这个城市的哭声。”
　　在烟火爆炸的当口，她轻轻说了句：“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