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普如因》清雨龙

1、司普如因

　　知道吗，每个城市都有生命。城市的脉络在地下伸延交错，心脏在最隐秘的城区里深深的搏动，呼吸是湿润的夜里微凉的雾气，在晴朗的夜里静坐入定，你能听见城市的呻吟。
　　沿着江边走你会遇到一堵墙；那是一堵独立的墙，没有人知道孤零零的墙耸立在那里是作什么的，湿漉漉的墙身长着暗绿色的青苔，在青苔的根部布满细细的毛管似的水流。因为它又脏又冰凉又老腐而从没有人去触碰它，其实任何事物都在内心里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只是大部分人会漠视从外表上看不出来的事物。
　　只有把手贴在看起来油腻恶心的苔藓上，才能感觉那温暖雄厚的脉动从地心传来，可从没有人这么做过，他们向来只看表面。
　　城市就在这里听到风儿习习、江水滔滔、鸟叫虫鸣、树叶相互厮磨，云彩在天空上擦肩而过……
　　“这里是废弃了50年的司菩如因市的港区，从老港区现存的规模仍然可以看到当年季风海把司菩如因市和萨摩空港连接起来时的盛况和繁荣。在季风海离开司菩如因市50年后的今天，他终于要重新灌注这个城市，并且打开一条便利的与萨摩空港相连的海上和空中走廊，将大大的促进司菩如因市的飞跃。司菩如因市一台傅言现场为你报道，下面是季风海及我市港口的有关资料。”美丽的傅言在镜头之外给李慧如和张闻打了个飞眼。
　　慧如心领神会的将刚刚采集编制完成的资料切入现场传输的端口。
　　“我们的星团（此处的解释完全背离科学，请只做欣赏）包裹着大量的气体和星尘，星团中孕育着四个大家众所周知的城市：司菩如因、萨摩、奥藤和温因特尔。在星团中有一个漂浮于太空、闻名宇宙的季风海，每隔十年季风海便会从一个城市巡游到另一个城市，给城市带来冒险与荣耀、给城市带来肥沃与丰腴，是公认的星团文明的摇篮。50年前，温因特尔将星团共同的财产禁锢与其城市周边，破坏了季风海周而复始的自然规律，更伤害了司菩如因及其他两座城市的尊严和感情，经过多年的外交的斡旋，季风海终于重新回到人民的手中。虽然，港口已经废弃了50年，可随着这次季风海的回归，我市进口了大量的先进设备，誓要重新展现司菩如因当年的雄风。”
　　镜头推移，司菩如因的黄昏呈现一派安然明亮的银色——得益于大量的星辰结晶的反射，在傍晚的天空，银色的云霞宛若最洁白的新娘婚纱，熠熠生辉。
　　蓝色的透明海洋带着海风徐徐蔓延而至，先是干燥的空气突如其来的湿润，然后城市的地面渗出海的气味，白色的浪花在银色的阳光下拉出一抹灿烂而谣远的海平线。
　　李慧如心怀激荡的眯起眼睛凝视着堪称50年来最重要时刻所展现的景象。
　　海浪来了，它冲刷着海岸线，一浪一浪，生生不息，带着如此温柔，如此活跃的生机，仿佛不是它在拍打着城市，而是城市正巡航于海的怀抱。
　　一只海鸥带着最新鲜的大海的气息回旋于城市的上空，看着它毫不费力的乘风滑翔，李慧如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踏着的土地刚刚成为海滨城市。
　　作为本纪最重要的日子，作为司菩如因市1台的记者，李慧如和师兄张闻为这一刻已经操作了整整一个月，完成之后的喜悦被淡淡的空虚和疲倦所占据。
　　她没有参加庆祝会，独自一人走在老港区里，从这片区域伸延出去是残破的老港区以及就此繁衍出来的老城区，港区因为大海的枯竭、退去而荒凉，老城区却依然顽强的生息着。
　　从房屋的建筑风格、规模及人群居住的密集程度来看，这里曾因为大海有过多么辉煌的过去，虽然脏乱是始终如一但，过去的脏和现在的脏乱乱相比包含着完全不同的意义：过去的脏乱代表的是贸易和富足，现在的脏乱代表的是生活和贫困……
　　随意走进一家打着凋落的霓虹的酒吧，李慧如找了个角落坐下。
　　酒吧里聚集的都是老城区的市民，他们似乎并不象外面那些人那样为次盛会激动不已，这里散发着懒散、沮丧、失落、颓废的气氛。这些日子为了做季风海的专集，她和张闻跑遍了这里每一个角落，她发现自己最喜欢来这个充满失业工人和老人的酒吧。
　　“看看电视上说了些什么？司菩如因的时代就要来临？”
　　“港口要重建了，可我去打听有没有活干，说是全部采用先进的设备，我们这样的根本排不上！”
　　“哎，会干港上活的人老都老了，你们这一辈有几个见识过港里那阵势的？”老人干瘪的嘴唇里因为酒而显现不正常的红，嘴里残缺的黄牙让李慧如可以想象走进他方圆一米即可闻见的臭味。
　　“市长真有一套，先将工业园区移出司菩如因，把大片的土地让出来做商业用途，再廉价卖给有权有势的人以博得他们的赞成票，把海弄回来。这下以为可以有活干了，可是，他们又从那些人手里买了最先进的机器，我们彻底被抛弃了！”
　　李慧如微微动容。
　　“我们反正是没有指望，每次回去，面对孩子和老婆，面对老人，他们全都指望我来养活，我就……”
　　“惟有酒是好东西，干！”
　　“想我也退伍的军人，原本想靠家里人近一些才回到老城区，就想下半辈子在工厂里好好的干，养活全家，没想到工厂说没就没了，移到偏僻星球上的工厂都就近招聘更便宜的劳动力，我们这样不上不下的全被踢出局。”
　　李慧如注意的看了一眼这个男人，脸上尽是被太空射线灼伤的疤痕，显得狰狞而残暴。
　　她的心猛然被重捶了一下，虽然李慧如也搞不清楚为什么反应这么激烈。
　　一杯接一杯的她也非常喜欢喝得醉醺醺的感觉，这可以让她忘记很多烦恼。
　　再仰头的时候，酒杯被人轻巧的拿开，是张闻。他眼镜后面似乎闪动着自己说不清却本能想躲避的东西。
　　“老板，再来一瓶。”李慧如直接走向吧台。
　　李慧如是个不算起眼的女孩，个子修长高挑，但沉着平稳的态度让人不由得心生亲切。
　　“姑娘，您这样的身份不适合到这种地方来。”老板说，以前也见她来过几次，却从来不象这次喝得这么多。
　　“人本无贵贱之分，是人心硬要分出个三六九档。可老板，在我心中，人人平等。”李慧如轻轻一笑，似在笑人，又似自嘲，却能感染得观者不由自主的放开心胸。
　　张闻又抢走她手上的酒杯，将她拖出酒吧。
　　“接下来的案子是什么？司菩如因竞选星团联邦的首府？姑且不论其那些大大小小的星球，四大城市里，温因特尔以工业而富足，奥滕以优美的风景和深厚的文化氛围闻名，萨摩更不用说了，它是星团内最优越的空港，司菩如因有什么，除了它位于星团中央的地理位置？都不知道权贵们拿钱来作秀有什么意思。”她有些醉，踉跄不稳的倒在张闻怀里。
　　“大街之上，勿妄言，平时好好的，一喝酒怎么就变得如此狷介。”
　　“城市这种湿润的风，你喜欢吗，贸易风！向您致敬！”李慧如假装脱帽，向港口的方向行了个夸张的宫廷礼。
　　张闻摇摇头，拖李慧如上车。
　　李慧如却突然站着不动。
　　在幽暗的街角，酒吧里的人正在揍一个少年，少年的呻吟象受伤的小兽般从夜的深处传出。
　　李慧如毫不犹豫的大步走去。
　　张闻叹口气跟前。
　　巷口施虐的人心虚的跑了，独留下男孩蜷曲在地上。
　　“可以起来吗？”李慧如伸出手。
　　少年抬起头，那张流满血和脓的脸恐怖的从黑暗里骤然显现。
　　李慧如微微一怔，干脆将无力起身的男孩抱住。
　　他的身上散发着腐臭，没有一处皮肤是干净紧绷的，似乎伤口无处不在，慧如几乎不敢着力。
　　“怎么会这样？是谁打的？我送你去医院。”
　　男孩瞪着血红的眼睛，猛的推开她向巷子的深处跑去。
　　“慧如，不要追了，走吧。”张闻阻止她，生怕她意气用事出意外。
　　李慧如见追不上，瞪一眼张闻回到车上。
　　也许，李慧如是城里唯一知道城市有耳朵的秘密，——因为他们家的那座老宅子就坐落在城市老迈却依然强有力的心脏上方，她常常会在深夜被耳朵墙传来的遥远的哭声惊醒……
　　自从做季风海这个CASE以来，李慧如才深切感受到老城区的失业人群生活有多么困顿，问题远比人们想象的要严重，而他们就象是城市的牺牲品，无人问津的在挣扎……
　　也就是从一个月前，她一直在做一个噩梦，梦见自己化身成一个流浪的少年，夜夜在黑暗恐怖的街头游荡……
　　在这种心态的推动下，她和张闻商讨再做一个关于老城区的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