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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不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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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边的仪器不知疲倦平稳地工作着,安静地记录着床上的人每一次心跳。
“今天已经……”
“已经十五天了。”
他的手背泛着淡淡的青色,滞留针连接着输液管,一滴一滴从瓶子里砸落,却没有激起水花。
“那边怎么样?”
“差不多吧。”
窗外的阳光悄悄溜进屋子,轻抚着白色洋桔梗上的水珠,然后吻了吻床上面色苍白的人的面颊。
“这还……”顾望一句话没说完,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搓了把脸,看着病床上的人叹了口气。他还在开着公司晨会,就又收到了医院的病危通知书。顾望临时匆忙交代了一下,就直接把整个会议扔给了助理。
剩下的会议是继续还是换人主持都不重要了。
顾妈的眼下泛着青色,俨然是一副没有休息好的样子,发愣地盯着床上的人。
一时间,病房里安静地只剩下机器工作的声音。
规律又压抑地可怕。
“我去倒杯水。”顾望打破了一室平静,拿着床边的杯子起身,出去倒了杯水。
顾默安静地躺在床上,像是一件博物馆的艺术品一样,雕工过于精美,像是缺少了灵魂。
但在某个瞬间,好像又不太像雕塑。
比如现在。
顾妈感觉他好像右手的食指动了一下,但是动作过于轻微,她怀疑自己持续失眠导致的后遗症出现了。
……
顾默感觉自己很累,累到像是连续不断爬了一天的山路,终于到达半山腰旅店时突然被告知今日歇业。
他不记得来时的路,也不知道山顶究竟是何处。
但是一条河相隔的山下确是灯火通明,像是喧嚣的人间一样。
向上还是向下好像也不是难以抉择的事情。
顾默回头看了一眼山顶,浓重地像是化不开的墨。
他本能选择了向下,有种奇妙的感觉,像是丢了东西一般,他一定要在下面找出来。
顾默在沿路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因为没完成作业被敲了手心;初中时候因为篮球场地,和隔壁班的同学打了一架;高中时候因为择校问题,和顾爸顾妈大吵了一架,最后还是顾望把他拉回来的。
然后到了大学,他看见了好多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大部分都很久都没有联系了。他在人群中穿过,遇到了一个看不清面孔的人。
从那人和他从一开始的疏离,到后面变成了无间的亲密。在直觉里,顾默觉得他一定是特别重要,但是越靠近,却越不清晰。
他停下了继续往下走的脚步,眯着眼睛认真地想这个人到底是谁。
那人好像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也朝他走了过来。
明明是面对面站立,可对面的人却像是蒙了一层纱。即使不知道这人是谁,但是在他身边,顾默觉得心安。
“默默,你该往上走。”来人知道他的名字,还伸手去摸了摸他的头发,但是掌心穿过落空,最终什么都没有碰到。
顾默清楚地看见了他的手指蜷缩颤抖了一下,然后又装作无事发生一样,归于正常。
“我能看清所有人,除了你。”
“你是谁?”
这个问题好像很难回答,面前的人明显怔愣一秒,然后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失态,轻轻笑了一声,“这不重要的。”
这笑声听着很复杂,像是失落,又像是勉强,但还包含了一种释然的情绪。
“不,很重要。”
对方背过身,像是思考了一下,然后缓缓道:“如果你实在想知道的话,可以把我当成一个给你指路的热心人。”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山上走去。
顾默不自觉地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然而在碰到他衣服的一瞬间,手心穿过衣角。
两人都看见了,但彼此都默契地没有说明。
“山上是什么?”顾默转移话题撇开视线,盯着山顶浓雾。
“你该去的地方。”
“你会一起吗?”
“会陪你去的。”尽管看不见表情,视野里只有一个背身,但是顾默却觉得他一定是个温柔至极的人。
越往上走,离山下的喧嚣越远,周围寒意袭来,像是凛冬极夜,漫长到好似没有尽头。
只有他的周围蒙着淡淡的一层光圈,退一步太远,进一步太挤,刚刚好点亮两人之间的距离。
前面的人走一步,顾默跟着走一步,那人明明没有回头,但他却能准确地知道身后人的速度。甚至能在他跟不上的时候,放慢步调,等等他。
深一脚,浅一脚。有了微弱的光源,黑暗不再漫长。
山顶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有一座已经看不清颜色的亭子,亭子里悬挂着一座古老到好像已经废弃了的钟。
钟的上面挂着一条不知道何年何月缠上去的红色带子。在经年累月地吹拂中已经变成了深沉到像是被血浸了的红。
“到了。”前面的人率先停下脚步,想做了千百次的一样习惯性地向后伸手,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突然顿住,悬在半空中,慢慢攥握成拳,缓缓落下。
像是掩饰什么一样,他又举起,放在唇边咳了一下,“敲敲试试?”
好像是他自己也感觉自己这个要求有点突兀,又补了一句:“听说这里许愿挺灵的。”
“你又知道了?”顾默环着双臂,皱着眉头看着对方,语气里尽是不耐烦,他总有种感觉,面前这人要赶他走。
“试试不吃亏,毕竟都爬上来了。”
顾默就只细细看了一眼这座寂静了很久的古钟,身后却像是有人推着他一样,把他推到了钟边,又抬手帮忙敲响这沉睡了多年的铜钟。
“当。”
空旷又寂静的山林骤然间响起猎猎风声,把所见之处搅得粉碎,站在漩涡的中心,顾默找不到那个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人。
“你在哪?”顾默望着被黑暗吞噬的四周,无论怎么努力,都走不出风的包围圈,也看不到陪着自己爬到这里的他。
像是远处,又像是他触及不到的身边,像是被风吹来,又好似就在他的耳边。
那人轻声对他说。
“默默,以后都要好好的。”
再见都是说给还会遇见的人听的。
那句未说出口的承诺,或许就在这一刻,从此再也不会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