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个人》爇之

13、独行于世

　　上上个星期，许久不联系的一个朋友给我发来语音通话。我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感觉，她心情不好，很低沉很失落。
　　她的女儿上大学了，她的先生是做外贸的，家里有自己的产业，从我的角度来看，她完全可以在家当太太悠哉悠哉。但她突然跟我说，要回来继续当教练，不想闲着。
　　我记得在她女儿读高中的时候，她去镇子上陪读，那时候她的父亲去世了，九十多岁，也是高寿了。那个时候，她跟我说过，她的父亲走了，她就是一个没有父亲的人了，然后，又自我安慰道，她的母亲身体还好，幸好妈妈还在。她是家里排行最小的孩子，上面有许多的哥哥，据她说，她的家庭条件是比不上那些哥哥的，可想而知，她的哥哥们实力是多强了。后来，为了与母亲团聚，尽到责任，也为了弥补人生，她将母亲接来，其实，那时候也是有矛盾的，虽然是嫁出去的女孩，但家里的嫂嫂哥哥也会多少说她些什么，她又是个脾气比较直的人，直接，将八十多岁的母亲接到陪读的出租屋，和女儿一起，祖孙三人过日子。
　　我的印象里，她的母亲身体是可以的，能看电视，喜欢聊天，是个快乐的老太太。在语音通话时，她一点也不提及自己的母亲，只是一味地说自己心里不舒服，胃子痛，不能吃硬饭，昨天吃了硬米饭，还堆在胃子里，卡得自己胃子疼啊，嘴里直泛清水，浑身不自在......我只能心疼地安慰她，以后煮饭煮烂一点，硬了别吃。她突然叹了口气，说，已经是吃了半碗，也没有那么多，也就是碗底那一点，婆婆在公司里做饭，不吃婆婆面子不好看，就吃了几口。
　　她的婆婆与她们家关系一般。她婆婆没有抚养过她的先生，她家先生是爷爷奶奶带大的。但公公走了，婆婆养老却找到了这个老实的儿子。哎，矛盾自然难以避免。
　　“你母亲还好吗？”我担心地多问了一句，她的母亲，她先生的母亲，应该都在一起，她的身体她母亲看着，她若是不想母亲难过，那她得默默忍着啊......
　　“——”她停了好久，没有说话，我顿感不好，但话已说出，后悔不及，最后，她唏嘘了一下，平静而悲楚地说道，“妹啊，我母亲走了一个多月啦。我现在，可算是赤条条的一个人了。”
　　“啊，怎么这样？”尽管如此，听到这话，我还是不相信，“之前不是都好好的吗？”
　　“走啦。是我跟女儿送走的。我妈妈最后知道自己要走了，喝了点酸奶，侧躺着走了。她最后全身浮肿，但脸蛋还是慈祥的，像睡着一样......”
　　我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能默默听着。
　　“我那时候不敢相信，就跪在床边喊妈妈，拉着她的手，我女儿说婆婆嘴唇动了，我给哥哥们打电话，他们让我试试有没有呼吸，我不敢啊，我的妈妈就这样要抛下我吗？哎，我的亲戚们只想知道结果，没有人去关心怎么救治......最后，我给妈妈火化了，选的最贵的那种，我母亲干干净净地来，我得让她干干净净地走......最后，我一点点把母亲骨灰装进盒子里，然后送回老家安葬......”
　　“别难过，你母亲也是高寿，她不想看到你这样，你得振作起来，过得幸福啊！”我内心是悲凉的，但我得劝她。
　　她如今没了父母独行于世，我呢？我是被父母丢弃的孩子啊，我是可以随意被生下来，可以随意被说送到孤儿院，可以随意被骂、被与兄弟姐妹隔离开的没出息的孩子啊，我的人生走到现在，抚养我的爷爷奶奶走了，留了无尽的不舍无尽的埋怨，我有意识开始便独行于世了。我自己努力，自己奋取，现在与其他姊妹一样照顾父母，不是我想不开，是因为我太向往温暖的亲情了，但，十多年过去了，我好后悔了，我为什么不能正视自己的孤独，自己的独行，偏要贴这些东西呢？
　　我羡慕朋友，那份温情在她心里贮存着。即使父母不在了，但回忆起来，她仍旧是开心的。所以，她虽心直口快，却带有人间温情，可以真的把我当作亲人一样关怀，也可以直接说出我做事的犹豫点，她也曾直接点出我心里趋向亲情徒劳无功的问题所在。这个世界上，跟我聊过我吃不吃亏的，并能清楚看清我人生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已故的爷爷，他说我肯定有出息，但生活挨近父母和兄弟姐妹，一定吃亏；一个就是她了，她说我只是觉得得不到的就是好的，只是一个想吃奶的不被喜欢的孩子，再怎么做，也得不到宠爱。
　　她说她独行于世，我的“妄想”之梦才被敲碎。我想编织的美梦，只能在脑海里，在下一代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