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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齐汝佲 ...

  •   4、
      这帮人来真的!
      狱卒冲进来一左一右按住林子衿,小四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根婴儿臂粗壮的铁棍,在炭盆上烤得通红,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欺近他。
      扒他衣服的狱卒兴奋得像打了鸡血,上手拽他裤腰。
      林子衿扭头咬他,狱卒狠狠甩了他一耳光,他尝到齿间血腥,猛地抬头,双目如炬,愤怒不甘地盯住了好整以暇的宋攀岳。

      年轻人的眼睛里,就像有团火在烧,那双眼清冽澄澈,只是饱经毒打,面部肿胀,看上去像漂亮的家养猫因流浪而落拓。
      舌尖抵了抵齿根,宋攀岳弯身掐住他的下颌,两指如铁钳,使上了内劲,再轻轻地压一下,保管能将林子衿下颌骨捏碎。

      疼的人忍不住龇牙。林子衿默默咬紧牙关,盯着宋攀岳的眼睛。他被狱卒压倒在地,下身暴露在冰冷空气中,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微微打颤。

      “罪犯之子,真是嘴硬。”宋攀岳冷笑:“当真以为装哑巴,朝廷就治不了你们林家的罪?”
      小四拿着铁棍,走到林子衿身后,拂了衣摆蹲下身,熟练地掰开他的双腿。

      大腿被强行掰开,神经抽搐,刺痛迅速蔓延四肢百骸,林子衿按在地上的双手收紧,十指几乎扣入泥地里,他张了张嘴。
      宋攀岳抬了抬手。小四的棍子就悬在犯人屁股上。
      与任何情.色无关,只有残忍地羞辱和凌虐。林子衿在心里骂,妈的变态。
      “想说了?”宋攀岳挑眉。
      “……”再不开口,就真的手摇磨了,林子衿咬牙,愤怒道:“我家为朝廷办事,何罪之有,你知道为什么朝廷挑中我们家么?”

      ——让林家做这个国债发行的中介,做这个骗局的替罪羊。

      是啊,为什么偏偏是林家呢?

      “恩,”宋攀岳耐心颇足地反问,“为什么?”

      “因为稚奴与我年幼相识,他在益州做平津王世子时,我是他的玩伴。”

      益州在四川,四川与云南都是平津王的封地。
      而稚奴,是当今圣上庆历帝盛懿嗣的小名,除了他死去多年的父母和大伴,以及锦衣卫里几个人,陛下这个小名没人知道。
      宋攀岳曾供职锦衣卫,也是无意中得知稚奴其名。

      这庆历帝是先帝的侄儿,平津王与先帝一母同胞,先帝战死在幽云十六州,平津王世子盛懿嗣就被接入云京,以十五岁的少龄登基为帝。

      当然原主也不知道这个小名,林子衿是看小说时,在人物介绍里随意瞥见的。
      如果林子衿直接说陛下与他年幼相识,宋攀岳大概率当个屁放了,甚至直接上刑逼他招供。但林子衿既没有尊称陛下,也没有说盛懿嗣大名,而是更亲昵地称其为“稚奴”。
      这一点,就很耐人寻味了。
      能这么叫皇帝的幼名,说不定这个林子衿和皇帝的确关系匪浅,而林家,也与皇权有关。

      宋攀岳略一沉吟,微微摆手,小四心领神会,收了烧红的铁棍,狱卒还在不明所以地催促:“大人,行刑啊!”
      宋攀岳抬头,笑容和蔼可亲:“滚。”
      “没眼力见。”小四提上不懂事的狱卒,退出牢房。

      宋攀岳松开他,粗粝的巴掌在年轻人脸上拍了拍,啪啪两声脆响,他优哉游哉地坐回去,一条腿蹬在林子衿面前,靴子头对着他低垂的眼睛,上边沾了泥,佯作随意道:“说说,怎么回事。”
      林子衿豁然抬头,怒目圆瞪,义正言辞:“我答应过稚奴,不会说出去。如今万不得已,才说出他的幼名。你们做的事情,他全都知道。”

      “……”宋攀岳扭头与他对视,若有所思。
      他在思考,林子衿此言是假是真,严阁老无意中对他提到过,皇帝稚龄登基,看似平庸无奇,可设若当真如此,一个无能之辈又岂能在诡谲莫测的朝堂上,御极十年之久?
      皇帝有他自己的手段,东厂不知道,锦衣卫不知道,司礼监不知道,内阁甚至李太后都不知道。
      宋攀岳脑海中浮现那位文质彬彬的少年天子,孱弱多病,苍白俊朗,是温文如玉的公子,却不像如虎如狼的帝王。
      就是这么个求道问经、烧香拜佛的废物皇帝,真有能耐绕过这诸多眼线,暗中筹谋?宋攀岳不大相信。
      但铜矿案干涉重大,牵连甚广,谨慎起见,林子衿这番言谈,也绝不能当成儿戏,宋攀岳捉摸着,还是先留住此小儿性命,尽快修书给内阁首辅严陟严大人,请他的意见。
      心念电转,主意既定,宋攀岳拍拍大腿,站起身来,一副闲庭自若模样,仿佛他只是来牢狱散步,而非拷问重犯,他踢开脚下小四遗落的铁棍,出了牢房。
      “林公子,今儿你的命算是保住了。”抛下这一句,宋攀岳嘱咐狱卒看好犯人,便拂袖离去。
      小四跟着他出了县衙大牢,不由得惊奇,那林子衿可是头一个,由宋攀岳审问,明明是不肯招的铁板一块,却最终完好无损的犯人,他看得真真切切,最后宋攀岳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没动。

      “大人,为何放过他?”小四疑惑。
      “他啊,金贵着呢。”宋攀岳拧了拧手腕,翻身上马:“我回去修书一封,传急递给严大人,你留在这儿,盯着他们。”
      “他们?”小四茫然:“罪犯不只有一个吗?”
      宋攀岳眼角余光斜乜他,扬起马鞭:“盯着王仁民和那帮蠢货,别把人弄死了!朝廷钦犯他也敢琢磨那档子事,若是管不住自己,就把那玩意儿剁了吧。”
      啪地一响,马鞭抽到马屁股上,骏马扬蹄,疾驰而去。

      自云南到云京,哪怕是托了急递铺传信件,这一来一回,都得要七天左右。京城派来将林子衿槛送京师的钦差已经上路了,等不及严阁老消息回来,林子衿的死活,必须在钦差来云南前,就给定个准信。
      假设林子衿与皇帝关系匪浅,那么这会儿,他就是个烫手山芋。严党决定不了他的生死,不如把这个问题抛给清流,清流和严党不对付已久,就让赵明德他们接下这桩棘手的麻烦。
      钦差不日抵达云南的消息一来,宋攀岳便定了主意,遣手下的小五快马加鞭赶到隔壁昭通县,请齐汝佲齐太傅来汤丹一叙。

      齐汝佲曾为先帝师,与先帝颇有交情,受其器重,而后当今圣上临朝,也常向齐汝佲求教如何治理国家,齐太傅是两任帝师,前些年刚致仕,返回云南家乡养老。
      不仅如此,齐汝佲还是内阁清流之首——赵明德次辅的座师。先帝嘉应五年,赵明德考进士,齐汝佲改了他的卷子,列为上乘。
      小五出发前,有些疑虑:“齐太傅德高望重,恐怕请不动他老人家。”
      宋攀岳嗤笑:“德高望重?可还有权有势?”
      齐汝佲都致仕了,告老还乡,那自然是没有。小五摇头。
      宋攀岳挑眉:“那不就得了。他不来,你就帮他来。”
      小五心领神会地笑起来,拱手领命:“是。”

      好在读书人都体面,宋攀岳出身锦衣卫,从前当文臣时,齐汝佲就对这帮人敬而远之,小五一来他就明白,汤丹他不去也得去,为了体面,齐汝佲几乎没说什么二话,与妻儿告别,便随小五上路。
      临行前,他从卧室的枕头下取了锦囊,由齐老夫人系在腰间。
      小五客气道:“有劳齐太傅。”
      齐汝佲温和地说:“老夫告老还乡已久,宋大人还能想起老夫来,实在费心了。”

      什么费心,费尽心机。暗讽宋攀岳身为严党人士,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给清流找麻烦。对于这点,齐汝佲心知肚明,他是赵明德座师,无论如何表面中立,人家都将他与清流视为一体。

      小五笑容不改,请他上了马车。读书人话里话外那些门道,他懒得细究,按宋攀岳的话说就是,别跟文臣扯言语功夫,抄刀子比什么都管用。
      秀才和兵,古往今来都说不到一块去。

      齐汝佲今年八十了,白发苍苍,两鬓尽霜。汤丹那边铃山塌了的消息一传过来,他凭着多年混迹朝堂的敏锐政治嗅觉,便知晓此事其中必有蹊跷,而且关联重大。
      果不其然,这才过去四日,严党在云南的看门狗——宋攀岳便找上门了。

      齐汝佲一路盘坐,安神定志,小五掀了马车的帘子,不时瞅他两眼,八十岁的齐太傅沉静得像座古佛,老态龙钟,无欲无求。小五嗤了声,放下帘子:“齐太傅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如此沉着,值得晚辈学习。”
      马车里没声音,齐汝佲没理他。小五低了头,细想人家当过皇帝的老师,他也就是个小喽啰,齐汝佲不搭理他,实属正常。他又不配。

      马车直接把齐汝佲送到汤丹县衙牢狱。
      连日的大雨已经停了,许是铃山塌陷,埋死了太多人,加之林府一家,除了林子衿全都惨死,祸患频生,此地怨气冲天,齐汝佲一下车就嗅出了血腥和尸臭,他皱了皱花白的眉毛。
      宋攀岳相貌堂堂,却不行好事,齐汝佲一见着他,心里大瞧不起,沉着脸没说话。
      至于宋攀岳,他没少和文人打交道,晓得他们十个里有九个看不上厂卫,加之从前宋攀岳在诏狱里没少捏碎清流党人的骨头,齐汝佲不待见他,实乃人之常情。

      “呵呵。”宋攀岳不气不恼,不疾不徐地拱手作揖,握了握腰间佩刀,态度恭敬道:“有劳齐太傅舟车劳顿至此,此事实在牵连甚广,本该由廷臣决断,我一介武夫,不便越俎代庖,然则云南地处偏远,京师的钦差至今未到,在下一心查明真相以报朝廷,奈何那人口出狂言,说与陛下有关,在下不敢妄作决断,心想着齐太傅曾为帝师,便向齐太傅请教,此罪犯该如何处置,他说的可又是真话。”

      宋攀岳说的很慢,一字一句地,保证上了年纪耳朵不行的齐汝佲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如果忽视他始终放在腰刀上的右手,那么此人温文尔雅的态度,倒真像个彬彬有礼的文臣。
      齐汝佲神色稍缓,拱手道:“宋大人客气了,我早已辞官归隐,不过一介乡野村夫,若还能为朝廷分忧,定当竭力。”
      宋攀岳笑道:“罪犯此刻正在狱中看押,齐太傅,您请。”

      “罪犯是何人?”齐汝佲随他进牢狱,狱中阴冷,老人身子骨弱,对恶劣环境感到强烈不适,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宋攀岳在他身后答道:“汤丹富商林百元之子,林子衿。”
      “林家其他人呢?”
      “…铃山塌陷,民愤激烈,集结为暴民,冲进林家宅内,把林百元和他妻女…都杀了。”
      齐汝佲驻足,宋攀岳在他身后,静默地注视他。
      良久,齐汝佲叹气:“天意啊。”
      宋攀岳笑了笑,不反驳,恭敬地应和:“是。”

      小四扭头,见到了来人,抱手行礼:“宋大人,齐太傅。”
      “他这两日如何?”宋攀岳随意地问。
      小四明白宋攀岳问的是林子衿,望向他,回答道:“没什么反应,送饭就吃,吃饱就睡,看上去好像…不怎么害怕。”
      “恩,”宋攀岳转而朝齐汝佲解释,“罪犯称他与稚奴相识,林家做这个中间人,似乎也是那位的意思。”

      齐汝佲是帝师,一下就反应过来,稚奴是当今陛下幼名。他愣怔,林家是云南宝泉局挑中的替罪羊,怎么可能与千里迢迢外的皇权有关,只不过……
      齐汝佲转念一想,这宝泉局是太监杨昭和在统管,杨昭和他干爹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魏延芳,魏延芳至少明面是皇帝的人。
      宝泉局挑中林家,就等同于宫里、等同于圣上挑中林家,那么林子衿说他与稚奴相识,也有可能。
      这一石激起千层浪,齐汝佲摇头叹气:“若真是陛下亲自挑选,那事情反而不好办了。”

      “……”宋攀岳怎么觉得,齐汝佲话里有话。
      杀不了林子衿,严党的麻烦还在后边,可杀了林子衿,皇帝那边也不好交代。
      但这些事,无论如何都怪不到清流的头上。齐汝佲身为清流党首赵明德的座师,听他那话里的意思,怎么像在为他们严党考虑似的?
      “呵呵,”宋攀岳表面不动声色,恭敬道,“齐太傅思虑深远,下官愚钝,不知太傅此言何意?”

      两个人在小四带领下,走到关押林子衿的牢狱前。
      齐汝佲望向牢狱中安静修养的青年,身形癯瘦,囚衣覆血,唯他安坐如松,面目恬静,不改从容,齐汝佲不由得心中一奇。
      他已经八十了,见过各式各样的人物,但像林子衿这般,年纪轻轻却不露惧色的少年,倒是没见过几个。
      齐汝佲忽然想到,遭此大难,还能这般沉稳从容,若可活着,将来说不定是可塑之才。
      他略一摇头,将这电光火石的一转念抛诸脑后,淡淡地回答宋攀岳:“若是惹陛下不高兴,内阁首揆严陟严大人与次辅赵明德赵大人,便都要有负圣恩了。”
      “……”这话糊弄得完美无缺,没有一点干货,但宋攀岳无法反驳,他招呼小四打开牢门。

      宋攀岳感慨:“遥想当年,太傅审时度势,言辞斐然、据理力争,既能劝得御驾亲征的先帝返京,又曾劝得当今圣上莫要因道疏政……”
      高帽子先给齐汝佲戴好,然后话锋一转,图穷匕见:“下官力有不逮,实在审不动这位林公子,就冒昧请齐大人伸出援手,帮下官问问,他那些话,究竟做不做得真?”

      这等于把难题直接抛给齐汝佲。
      齐汝佲两任帝师,总比他这个厂卫更了解盛家的皇帝,更了解庆历帝到底有没有林子衿这个好友。
      如果齐汝佲认为林子衿在说假话,那就在钦差来之前,赶紧把林子衿杀了,到时候就算皇帝问罪,也可把锅甩到齐汝佲身上。
      如果齐汝佲不认为林子衿说假,陛下或许真有这么个朋友,那这林子衿一时半会还杀不得,只能槛送京师,交由严阁老应对。

      门栓脱落,榫头嘎吱扭响,牢门洞开。
      宋攀岳心机叵测道:“齐太傅,请。”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齐汝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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