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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贪 ...

  •   明崇祯二年,终年无雨,草木焦枯。
      八九月间的备陈乡,河床干涸,田地颗粒无收。人们争相采摘山间的羊腥草为食。
      羊腥草味苦而涩,其粒似糠皮。食之,仅可保人不死。

      十月末,山间的羊腥草都被人们吃光了。无奈之下,众人只得剥吃树皮。
      备陈乡西面石山漫有十里榆树林。那榆树皮虽口感差些,但也能让人多活几日。

      到了年末,树皮又尽矣。人们只得挖吃山中泥石。
      石泥性冷而味腥,少食辄饱,不出数日则腹胀下坠而死。
      那些不甘现状的人,慢慢地聚集在一起,沦为盗,但凡听说哪户人家有些积贮,便倾巢出动,抢掠无遗。

      西山下有户周家,长子唤作明允。
      周家虽家底甚薄,但好在明允自小聪慧,又生得副好皮囊,于是便成全家希冀。
      前些年他一直忙于准备科考,通宵达旦地看书,一心想状元登第。谁知在最紧要的关头遇到这场天灾人祸,除他以外,家人无一幸免。
      他又悔又恨。横竖看来,读书反而最为无用。

      某个下雨的夜里,又逢强盗搜刮抢劫。他带上仅有的一点包袱,心一横,独自冲进西山的密林里。

      西山半腰处有一大片树林,那些树与山脚的十里榆树林不同,它们根须茂盛,经络纠结,吸取了成百上千年的日月精华,生长得过于茂密,远远看去,就像是密不透风的黑墙。
      备陈乡祖祖辈辈都有一个训诫——千万不要进入密林。
      偶尔有些不怕死的,冒然闯入,便永久也不再回来。那个古老的训诫便显得更加应验。

      他在密林中蹒跚,一路上听得鸟叫虫鸣似乎皆异于常,于是胆颤心惊。
      瞻前顾后,进退两难。

      行路约半个时辰,又累又饿,他索性背靠在一棵枯树之上,恹恹等死。
      恍恍惚惚中,前方似有点点星火,若即若离,勾人魂魄。
      他奋力一搏,跌撞摸索,近了才看清那林中孤立的一座破庙。

      毛骨悚然之际,天空突然一声炸雷,闪电和暴雨纷至沓来。
      他走投无路,只得躲进那一方屋瓦庙檐下。
      往后想来,也许是冥冥之间自有天数。

      借着惨白闪电,他小心端详庙内建设。
      此地虽年久失修,但仍能窥见一丝盛时的富丽和恢宏。自大门处进深三米的殿上,前施露台,檐柱粗硕但明显侧脚,檐下施四铺作斗拱,檐角举折上翘,正脊两端有蟠龙吻,一看便知是元朝格调。

      入神间,忽然听见殿角一尊神像后面传来嘤嘤哭声。
      他一个趔趄,哆哆嗦嗦地,转身欲奔出大门。
      此时半天阴云密布,一道火雷突然直直劈下来,将庙门前的一亩三分地化为灰烟。
      他呆呆立在门口——若刚才自己快了半步,现在已是片甲不留。

      可身后这位不知是人是鬼,想了一想,他咬牙仍准备溜之大吉。
      忽听身后有人唤了一声:
      “嗳——”
      像是一个少年郎的声音。

      他颤巍巍地回过头去,借着电闪雷鸣,觑见一位身着青布罗衫的少年,软弱无力地倚在神像旁。
      明允辨不清那少年身份,只得追问一句:
      “你……你是人是鬼?!”

      少年喘息不停,答他:
      “放心,我不是鬼……”

      明允转身,借着些许光亮仔细端详,见他生得眉清目秀,刚才的答话清醒明白,心中稍感安慰。
      在这样绝望幽深的境地,还能碰见一口活气,估计也同是天涯亡命人。

      心中大石终于放下。
      明允呼出一口气,勉定心神,慢慢向青衣少年走过去。

      那少年软软扶将在一座残像旁,神色疲惫不堪,但细细一瞧,竟发现他生得一副绝好的皮囊。浓眉大眼,尖腮小嘴,皮脂白皙,艳丽的容貌甚至比得上一些宫墙内的贵人和妃嫔。

      明允看得有些呆住,愣愣地立在少年跟前,一语不发。
      时间拖得久了,那少年似乎越发力不从心,身子晃了晃,便直直地倒了下去。
      明允一惊,连忙上前扶住,问道:
      “你……是生病了吗?”

      少年躺在明允的怀里,大大的眼眶里好似碎波流转,末了轻轻吐出两个字:
      “我饿……”
      见他脸色惨绿,原来是因为久未进食。

      可这乱世凶年,两人困于深山老林中,去哪里找吃货?
      明允听着少年虚弱的呼吸,僵持片刻,最后咬牙握拳拿定主意。他回身取出包袱里藏着的几个榆荚仁——之前他在行路时,见一只松鼠躲在树丛间啃咬不停,于是从地上抄起石块就掷。不偏不倚,石块正好击中目标,松鼠惊悚地窜到树洞里,将怀中物洒落在地。明允上前一看,竟是几枚榆荚仁。
      这榆荚仁性平味苦,换做平日都是无人问津之物,时至今日,人竟和禽兽来争抢这种小玩意,真是唏嘘。明允摇摇头,把几枚榆荚仁收进包袱里,以备充饥。

      而此刻看着眼前气若游丝的惨绿少年,他心意已决,将几枚果干全数让出,以期救得少年性命——即使自己也早已饥肠辘辘。
      少年看着他递到自己跟前的几枚榆钱,虽面有难色,但还是飞快地将它们吞拿下肚。渐渐地,整个人的气色看上去精神了不少。
      明允见状,虽怀疑几枚榆荚仁到底能起到多大功用,心里仍是充满欢愉。

      夜到深处,庙外风停雨住,一轮明月斜斜挂在屋檐翘脚,将庙里映得满地银光。
      明允靠在一根斑驳的庙柱前,饥寒交迫,和衣沉沉睡去。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夜色越浓,身边的绿衣少年越显得神采奕奕。

      因为他是妖。
      一只在榆树林里苦修了八百年的螳螂精。
      他满心以为只要自己再熬两百年,时光飞逝,最后等到仙门洞开,自己便可以顺利飞身,终成正果。可没想到半路遇到这多年不遇的该死的饥荒,人们上山四处觅食,扰了他的清修,最后只得慌不择路地躲进半山腰的密林里。

      他虽是妖精,但也得进食。
      不过他曾在佛祖面前立誓,绝不沾荤惹腥。原来的八百年里他都靠着野果杂菜充饥。忍辱负重。现在倒好,被凡人一扰,破了术修,浊气在体内经脉四处乱窜,血液像是煮沸的水,噗噗地直窜上喉头,嘴里清淡得发狂,肚里空出了座城,仿佛随时都可以塞进一头牛。

      他从那一刻后,生命里就只有一个字——“吃”。
      但是寻遍西山密林,别说果子,连像样的野菜都难得一见。他终于在与自然和天性的较量中败下阵来,巍巍躲进这一间破庙中静静等死。
      可在绝路的尽头,他遇到了明允。

      皎洁月色里,他袅袅地,靠近他,斜靠在断壁残垣边,细细看着明允的脸。
      有风在密林里穿梭游荡,最后汇到他的身边,扬起一身青衫。

      修仙到最后,无论是人是妖,都会混淆了性别。
      无山无海,无风无雨,无欲无求,无我无你。
      只有断了所有,才能称之为“仙”。

      但他在半途因故“辍学”,所以夜色迷茫中,看着眼前救命公子,心里竟然泛起思情——那几枚榆荚仁算得上什么?他看上的,是明允的真心。

      于是轻轻俯身下去,凑近了,欣赏明允那张年轻的俏脸。从左至右,细细打量,直到连耳垂边的那颗痣都能牢牢烙在心里。
      越看越喜欢。
      他的脸颊泛起红潮,浑身燥热难耐。抬头看见头顶那轮银月,似乎也涌上温软的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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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内容为肉食,故自动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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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边渐亮,日出云开。
      他们拥躺在庙中空地上,赤裸的皮肤上映出金色的光芒。
      远处的几声凄厉鸟鸣,让明允醒转过来,抬头便看见前方那尊怒目的神像,不由地心惊胆战。连忙穿上衣服,嘴里念叨着罪过罪过,末了还不忘去神像前磕头做揶。
      唐朗靠在石柱边,一边穿衣,一边看着他的慌乱,最后终于忍不住笑出来,指点道:
      “不用害怕。拜它有用的话,如今也不会饥荒至此了。”
      他说的是实话——这个破庙有用的话,哪里还容得下自己这把不洁的身段?

      明允不理他,还是坚持完毕了自己的忏悔,然后回到他身边,看着他,半晌。问:
      “你跟我走吗?”
      如今这样的时局,唐朗想了一想,自己被毁尽了多年修为,孤身一人,又能去哪里?与其另觅重修之处,不如趁此机会和眼前这个男人游历世间。
      于是痛快地点头应声。两个人决定相互作伴,同闯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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