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瑕》此刻限定

35、昏头转向

　　浮华声色，莫若于扬州城内如今每一寸土地。

　　金缕流烟，人声不息，繁华入眼，迷离了其中的游人。

　　在最热闹的那段市集中，孟闻昭与谢宓几乎是擦着两侧行人的后背挤过去的。

　　好不容易到了疏松地段，上回师姐妹二人吃了个闭门羹的纸鸢摊就在眼前。

　　今日此地还要比那日更热闹些，除了年轻眷侣和她们，孩童与父母的身影明显增了许多。

　　“夫子今日夸我读书用功了！娘亲，奖励我这个好不好？”扎冲天鬏的小男童用胖乎乎的手指着一支虎样的纸鸢。

　　原来是今日学堂放学了。

　　摊主低头坐在木凳上，在一堆吵闹的稚嫩声中游刃有余地糊着手上的纸鸢。这支糊好，他站起来用木杆一支，挂在高高的纸鸢架上，漂亮的纸鸢便随风飘扬。

　　他坐回凳子上，嘴上喊了句“低处八文，高处十文任选”后继续裁剪下一张纸，行云流水的动作是位富有经验的老手。

　　谢宓和孟闻昭的眼神在纸鸢架上找了找，谢宓问道：“老板，那支‘胖头鱼’呢？”

　　摊主抬头瞅了她一眼，笑道：“是你们啊，今天带钱了？那支已经被别人先买走了，选别的吧，其他的也一样。”

　　谢宓看见孟闻昭脸上一闪而过的遗憾，心里便知道：不一样。

　　“我只要那支。”谢宓不犹豫道。

　　不是说已经没……摊主正欲开口，抬起眼皮便看见谢宓走了过来，坐到他边上，十枚铜钱“铛铛铛”放进他的收钱盘里，“钱给你，就当我买它的材料，我自己做总该可以？”

　　“当然没问题，不过我可没空教你，你得自己学。”摊主是个爽快人，明言在前。

　　他虽这么说，可自己在制作纸鸢时嘴上还是会念上一遍做法，再用余光瞅瞅谢宓。

　　不过他也只是看在身旁两人情谊深厚，他想成人之美积个德的份上。

　　谢宓一笔笔颜色涂抹在纸上，会偶尔停下来回忆一次，“小鹤，你还记得这里是什么颜色么？”

　　“赤紫。”

　　“小鹤，我觉得这两只眼睛用苍耳不好，你觉得呢？”

　　孟闻昭低头轻抿唇角一笑，发现聪明如师姐，竟然也会有不小心把颜料染到自己脸上的时候。

　　她似乎还没察觉笔尾处沾上了颜料，正苦思着把它抵在颊边。

　　“要不要换成红豆？还是你就喜欢原来的样子。”谢宓觉得换成红豆兴许更好看，但要师妹的喜欢最重要。

　　孟闻昭忍俊不禁，抬眸一双眼睛如天上明灿灿的月牙，笑道：“师姐，你脸上有一颗红豆了。”

　　“是么？”谢宓以指腹在脸颊上抹了一下，看着手上的颜色，笑了笑，“罢了，让你开心也好。”

　　她温柔的声音落在金黄色的风尘里，笑容如林风穿越湖心泛起的涟漪，在这个秋日里一点一滴地蔓延开来。

　　摊主听进耳朵里，打定这两姑娘比他初想的单纯多了，不是为了学他的技术去做新生意，就是为了感情。

　　那么简单的，因为感情好而已。

　　他更关注谢宓手上那支正在做的纸鸢了，看到有差漏的地方还要赶紧帮她指出来。

　　不过这种时候很少，这位姑娘边学边做的悟性很高，到后面几乎和他做的没差多少了。

　　“小鹤，你瞧瞧，还有哪里差么？”谢宓拿着纸鸢问道，如果没有就要为它固定骨架了。

　　孟闻昭像位被提问的学生一样乖乖坐在她身旁，认认真真盯着纸鸢看了许久道：“师姐，它似乎更胖一些了。”比之前那支胖头鱼还要胖头。

　　谢宓眉头微微一蹙，又听得她道：“可是我更喜欢这支。”

　　师姐亲手为她做的，不一样。

　　“师姐为我做的是最好的。”孟闻昭现在心里都想好要怎么将它好好的保存在小筑里了。

　　谢宓眉间一松，转而笑道：“那我为小胖添骨架了。”

　　四周仍是热闹得很，越来越多背着布包或是牵着父亲母亲的学童奔到这里来，望着天上迎风飞翔的玩具，解放了童性。

　　孟闻昭一只耳朵里是“买这个！”、“我要这个！”的着急恳切声，另一只耳朵里则是涌进来的欢快呼声，买到纸鸢的孩童牵着线在地上自由奔跑，还不留神擦过她背后撞了一跤。

　　还好她及时回头将这位小萝卜扶住，揉揉小萝卜蓬松的头发，轻声道：“小心一点，别摔了。”

　　“谢谢姐姐。”小萝卜好像没太认真听，转身就跑。

　　儿童放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可周围再多嘈声，谢宓倒是能充耳不闻，一心埋头为孟闻昭做纸鸢。她的神态，她的侧颜，认真得也有些像熟能生巧的老手了。

　　欢快奔忙的人群间，突然有人不小心弄断了一根纸鸢线，小孩着急的声音里几乎马上就要哭出来：“啊——我的纸鸢！我的纸鸢！”

　　断了线的纸鸢转眼在风里东倒西歪，失了主，眼看它就要随风远去。

　　地上的成人们已经提前接受这个事实，每次线断了，天上的纸鸢就是这样。他们心里几乎是瞬间知道了结果，不过也难免感到一点惋惜。

　　小女童的父亲牵上她的手，虽然很是心疼还不够花一炷香的十文钱，但也只是叹了声气，道：“唉，算了，算了吧囡囡，我们回去了，下次再……”

　　“再”字之后的话，被一群孩童张开嘴巴的惊呼声淹没。

　　只见一道快得看不清的淡青色影子飞上头顶，她点足在一根根木杆做的纸鸢架上，宛如纵登云梯般瞬间飞到了纸鸢边，伸手朝空中一取，便在天上探囊取物。

　　随后青衫飘飘御风而下，雪白鞋尖轻缓无声如仙子降地，孟闻昭走了两步，弯腰将纸鸢还回去。“呐，小妹妹。”

　　她却完全没留神自己从天而降的样子落在众人眼底激起了什么稀奇反应，再加之她衣袂干净飘然，容貌白皙脱俗，一回头，她还被跪在地上的众人惊了一跳。

　　有人连连叩头，有人敬畏喊道：“菩萨！菩萨啊……”

　　“菩萨菩萨！保佑我家阿毛今年脑袋开窍，文曲附体吧！别再回来让我帮他辅导功课了，我不会啊！”有人歇斯底里地求。

　　孟闻昭解释的声音都被吞没在众人求神拜佛的热情中，茫然之中，还好有谢宓拉上她的手。

　　“给大家留个福念也好，走吧小鹤。”谢宓一手拿着做好的纸鸢，一手赶紧牵她离开。

　　换了一条街，身边迷信的声音总算渐渐远去了。

　　这街上新奇的物什和做生意的商家着实是多，各个都赶着扯着嗓子拉客。

　　看见孟闻昭和谢宓路过，走得慢吞吞地用新鲜目光打量着他们摊子上的东西，有位射靶游戏的老板直接跑到路边来拉着这两位小姑娘的手臂把她们拽到摊前，热情邀请她们来一把。

　　老板两眼冒着金光收了孟闻昭的钱，然后笑容慢慢凝固到消失。

　　余光瞥见老板实在面色痛心到不行了，孟闻昭最后一箭故意脱了靶，只拿走了一盒口脂的奖品。

　　“你瞧见了么？老板方才看你的表情活像生吞了一颗穿天椒。”
　　脸都急红了。

　　“师姐你让我做人留一线，这个奖品这好，回去我给你涂上试试。”

　　正在二人的声音随着人群前进时，人群中逆流走来一位贼眉贼眼的人，其与擦肩的人一碰，一只钱袋便落入他怀中藏好。

　　谢宓眼神一凛，也是同时，孟闻昭脚步一停。

　　这只小贼眼神左右瞟瞟，见没人发现，快步离开了人群。

　　师姐妹两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在他身后跟上他。

　　光天化日，这小贼未免手脚太不干净，她们断无袖手旁观的道理。

　　可没料，小贼刚拐出人潮，便一头扎进了一处她们不能进的地方。

　　至于她们为什么不能进，她们却不知道。

　　只知道小贼前脚被恭恭敬敬地欢迎了进去，后脚这位挥着团扇、浓妆艳抹的胖老板便严厉把她们拒在了门口：

　　“欸欸——，等下！姑娘，这地方你们不能进。”

　　“店家，为何？”谢宓把钱拿出来给她看。

　　这位被旁边的姑娘唤做“妈妈”的胖女人笑着翻了她们一个白眼，“有钱也没用，我们只迎接男客人。快回去了，这里不适合你们小丫头。”

　　谢宓望着这座楼光鲜大气，门匾镀金，一眼望去里面富丽堂皇得很，想不明白这座气派的酒楼为何只让男人进。此等作风，倒是少了气度了。

　　“我们不进便是，师姐，我们走。”孟闻昭的手指勾了勾她掌心，暗示道。

　　离开春花秋月楼大门外，孟闻昭带谢宓绕到这座酒楼背后，看着窗户道：“小贼上楼了，我们悄悄进去，不打扰老板和其他客人，将他拎出来便走。”

　　她们安静地进去，不打扰到别的客人住宿和用餐便好了。

　　两位年芳十八，初出山谷，尚不知这雕栏玉砌里装的是何等风花雪月的少女，就这样怀着侠义心肠跃上了窗边。

　　窗缝透出一角新景，小贼穿的那身灰色袍子在狭窄的竖缝里摇摇晃晃，大摇大摆地往房间里走。

　　“爷来了，爷今日可带够了银子，嘿嘿嘿……”

　　真是物是人非，小鹤心里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