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眼春风》叶藏

3、第 3 章

　　三
　　许先生和许太太的争吵并没有持续太久，许欢六岁那年，他们就不怎么吵架了。女儿上了小学，许先生也知道未来的十几年里，这将会是一笔长期的、巨额的投资。他找了一份工作，是林密市的某煤矿，工资说不上多高，但两个人养家和一个人养家还是有着天壤之别的。这份工作并不是朝九晚五，而是上一天一夜的班，再休息一天一夜，没有节假日，就连春节，也是轮班制。
　　许先生和妻子之间和平了许多，说话也变得心平气和起来，而不再是以前的夹枪带棒、冷嘲热讽。金钱可以解决人百分之九十的烦恼，剩下的百分之十，也可以用金钱缓解。而对于夫妻来说，金钱可以化解百分之九十九的矛盾，剩下的百分之一的战火也会随着金钱的到来而使得夫妻二人柔情蜜意，两情缱绻间，消弭硝烟。
　　女儿刚出生的时候许太太就想好了，要让女儿上她任教的林密市桃李小学。这所小学的师资力量固然不能与市直属的小学相提并论，可小学的重点本就是在于对孩子学习习惯、思维方式的培养，涉及到的知识并不多，更何况，没什么能比把孩子放在自己班级更让人放心的了。
　　开学的前一天，许太太便对女儿说，在学校要叫她老师，不能叫妈妈、上课要认真听讲，不能开小差、与老师说话时要有礼貌……
　　一年级之前，许欢已经在桃李小学上了半年多的学前班了，老师们都很喜欢这个胖嘟嘟的白娃娃。
　　或许是遗传了许先生的性格，许欢很爱吃。有很多婴儿都会因为断奶的不适应而啼哭，甚至，拒绝吃其他食物。他们的父母都在为孩子不爱吃饭而发愁，半碗饭，要追着孩子跑几圈才能哄得他们赏光吃下几口。
　　而许先生许太太从来没有这样的烦恼，添加辅食之后，许欢对于食物的兴趣远胜于母乳，不到一周岁的时候，就已经循着饭菜的香味爬到桌边了。
　　许欢像她父亲的地方比较多，白皙的连白布都要逊色三分的肤色、能说会道的小嘴、紫葡萄似的大眼睛……吃饭的时候，许欢总是很自觉的拿着小勺子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舀起一块又一块的肉大块朵颐。
　　许欢偏爱肉食，她的体重总是比同龄的孩子重五公斤，除了刚刚出生的时候。别人家的孩子十五公斤的时候，她是二十公斤，别人家的孩子三十公斤的时候，她是三十五公斤，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她上初中，那时候，同班女同学的体重大多在四十到四十五公斤左右，而她那时，直接攀升到了五十五公斤，不过，那也是她最重的时候。
　　上学前班的时候，人已中年的刘校长在走廊透过窗户看到许欢莲藕般一节一节白花花、肉乎乎的小胳膊，就手痒难耐地想要进去摸一摸、掐一掐、揉一揉，可是一想到孩子们在上课，便作罢了。
　　开学第一天，陈阿姨就专门去学校的超市里买了个橡胶软糖拿给许欢，在得到许太太的许可后，她道过谢，小心翼翼地接过糖果，捧在手里。许太太从来不给她买糖果吃，她说糖果吃多了会有蛀牙，许欢唯一能吃到的就是许太太带她去参加婚礼时摆在圆桌上的喜糖。
　　喜糖硬硬的，她咬不动，却还是不舍得吐掉，而是一直含在嘴里，咂摸着这来之不易的甜。陈阿姨给的糖果很好吃，软软的、滑滑的，不会因为长时间含在嘴里而粘在上牙腭上，一咬就开了。可是，许欢舍不得把它咬碎、咽下，她恋恋不舍地把它含在嘴里，吞咽下口腔里分泌的带着甜味的唾液，橡胶糖果不易融化，她可以含好久。手里还有一个，她打算一会儿把这个送给妈妈，让妈妈也尝尝。
　　一年级的新生们都坐在班级里，许太太、不对，在学校应该是史老师了。史老师在前面讲着作为一名小学生应该知道的学习习惯、文明习惯：上课时要坐姿端正，两手规矩地放在课桌上、写字时要眼离书本一尺远；胸离书桌一拳远；手离笔尖一寸远、想要去洗手间时，要说“老师，我想去厕所。”不能说“老师，我想‘拉屎’、‘撒尿’”……
　　“许欢！”突然，史老师提高了嗓音，严肃地叫了一声许欢的名字。许欢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母亲，她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站起来！”听到母亲的话，她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茫然地看着母亲。“妈、”在母亲严厉的注视下，她想起了母亲说过的话，急忙改了口，“对不起，老师，我不知道我犯什么错误了。”“把你嘴里的东西吐了！”史老师呵斥道。
　　许欢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走到了讲台旁边的垃圾桶，把含在嘴里的糖果吐掉。糖果上面的图案已经模糊不清，经过长时间的含吮，橡胶软糖变得滑溜溜的，摊在那里，像被丢弃的鱼眼睛。
　　“把手里的也扔了！”许欢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把另一枚糖果攥在手里。“妈妈，这是我留给、”“扔了！”史老师的语气不容置疑。许欢扔掉了一直攥在手里的想要留给妈妈尝尝的糖果，垃圾桶里的垃圾满而将溢。史嫱穿着细细的高跟鞋，利落地踩了下去。然后盖上了盖子，像是饱餐一顿的怪兽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它的血盆大口。
　　放学的时候，许欢没有回家，教师的下班时间比学生的放学时间晚，她和母亲一起回家。九月的林密还处在夏日的热闹中，夜市街的小吃摊已经飘出了香味，路边的大排档也坐满了人。回家的路上，许欢看到旁边的桌子上摆满了酒水烤串，她急忙把脸转过去，不可以盯着别人吃饭，看一眼也不行，这是许先生告诉她的。
　　三岁那年，许先生许太太带着小小的许欢赴宴。星级酒店的装潢流光溢彩，菜肴被精致的摆放在餐盘里，许欢观望着周围的一切，觉得新奇极了。她看到一只红色的孔雀立在一片翠绿里，这是什么雕成的呢？她不禁走进了一点，想要看个清楚。
　　她没有看清楚，她毫无防备的被一股极大的力量甩了出去，摔倒在地。“你没吃过饭啊，看到人家吃饭就饿狗似的扑上去，以后是不是要去大街上要饭啊？”恍惚间，她听到了谁的怒吼。是她的父亲。许先生看到女儿盯着别人吃饭，还想要上前一步，不禁怒火中烧，我缺你吃的了？他从后面狠狠踢向女儿，没出息的东西！丢人现眼！
　　吃饭的时候，许先生伸向菜肴中的筷子最后都落在了许欢的餐盘中，他斜眼瞥向女儿，“不是没见过吃的吗？吃啊！别给你吃你不吃，又去盯着人家吃饭。”许欢战战兢兢地用筷子夹起许先生夹给她的一大块肥肉，送进了嘴里，她感觉，满嘴都是腥荤的味道。原来，肥肉这么腻，让人难以下咽，为什么以前从没发现，许欢心里想。
　　“给，吃吧，你最喜欢的白水煮虾，都给你剥好了。”许先生剥出虾肉，扔进了许欢的碗里，上面堆了满满的红油漆一样的虾肉，许欢把筷子伸向碗里，缓缓地夹起一只虾，放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艰难地吞下。虾有些腥味，也许是不太新鲜，看着满满一碗虾肉，许欢觉得有些反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