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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一
      王尔德曾说:在我年轻的时候,曾以为金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现在我老了,才知道的确如此。
      许家很穷。许司隶十六岁那年,他的父亲就去世了,他的母亲早在他三岁那年就同他父亲离了婚。她带走了大女儿,把小儿子留给了前夫抚养。许老先生去世后,许母带着女儿过来分走了许老先生一半遗产,许先生便离家,独自闯荡。许先生的太太——史嫱的父亲老实木讷,她的叔叔伯伯都在城市成家立业,唯有他们一家留在了穷乡僻壤的乡下——桐乡。桐乡有多穷呢?十年前,姑娘媳妇们洗衣服的时候,仍用着浆黄的、一泡就发白浮肿的、使用时发出隐隐的臭味的胰子。近年来,才换成了澄黄的、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肥皂,而专用于洗衣机的洗衣液、洗衣粉,在这里是看不到的。许太太娘家——史家有多穷呢?一心求子的史父史母生了四个女儿,他们不得不为三女儿四女儿的降生缴纳一大笔罚款。史家的茅草屋是桐乡最后一个搭建的,等到大家的屋顶都换成了瓦片之后,史家才在漏雨的屋顶又铺了一层稻草。
      许家不穷。许先生的父亲生前是粮食局的一个颇有实权的官儿,别人求而不得的粮票在儿时的许先生手里被叠成了一个个纸飞机。用许先生的话说:“我家糊窗户的纸都是粮票。”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许先生顿顿白米精面,且从来不吃剩饭。许先生的母亲出身地主家庭,虽然后来势微,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祖上分家时分得的金子依旧可观。许太太初中毕业后考上了师范学校,没有学费,每个月还有五十元的补助,毕业后,直接就是小学教师。许太太学习很刻苦,可人并不聪明,她的排名始终在五名左右徘徊。那一年,师范学校只给了桐乡三个名额,许太太是第三个。那一天,桐乡的小卖铺大方的送了史老先生一挂鞭炮。后来,许太太又通过成人考试,把学历从专科升为本科。
      许家很穷。许先生和许太太在出租屋里结婚,一贫如洗。他们的女儿——许欢,出生后没有手摇铃、仿真钢琴,到了垂髫之龄,也没有芭比娃娃。从小到大,穿的衣服都是有女孩子,甚至有男孩子的人家的孩子穿过的,她是穿百家衣长大的。
      许家不穷。许先生是矿工,许太太是小学教师。许太太每天把自己收拾地干干净净,连衣裙、高跟鞋,丝巾两个星期不重样,衣服一个月不重样。许欢三岁开始上补习班,钢琴班、书法班、英语班、主持人班、奥数班……所有许太太知道的补习班,她都给女儿报了名,交了费。许先生腋下常年夹着一个黑色鳄鱼皮皮包,包里一盒深红全底,印着□□城楼的香烟。他每天早上衣冠楚楚的出门,晚上摇摇晃晃的回家。
      许先生和许太太的堂哥是高中同学,是许太太伯父家里的常客。史伯父深知弟弟家里的状况,心疼面黄肌瘦的侄女,便经常让在师范学校上学的侄女来家里吃饭。
      许太太毕业后,应该回到桐乡的小学工作,婚后,许先生通过关系,把妻子的工作调到了城市里的一所小学,许太太很珍惜这个工作机会。许欢出生后仅半个月,许太太便回到了工作岗位。许欢是刨腹产。许太太本想顺产,顺产恢复得快,可许欢不配合,一天一夜过去了,也看不到胎儿的头部。无奈之下,许太太选择了刨腹产。产后,许太太不顾医生好好修养的叮嘱,疯狂节食。半个月后,就站在了讲台前,一个月后,就恢复了窈窕的身形,惹得一众同事羡慕不已。男同事看着产后半个月就回到工作岗位的许太太,想到因婆婆伺候月子而硝烟滚滚的家里,女同事看着身量纤纤的许太太,低头看着自己腹部救生圈似的松垂的赘肉,男女同事钦羡的原因不同,却一起感叹着人与人之间的不可比性。
      许先生当年曾风光过一阵。那几年,许先生和朋友贩卖佛像到泰国、缅甸、柬埔寨等国家,那时候还没有现在这么发达,人们交易都是用现金,金额大的用银行卡,许先生的皮包永远是鼓囊囊的、沉甸甸的,他的黑色鳄鱼皮皮包就是在这时候买的。
      为了生意,许先生不仅跑遍了中国各地,就连中国毗邻的几个东南亚国家也多有踏足。几单生意之后,他手里的钱逐渐可观起来,站在泰山山顶,看到脚下的石子都感觉它是那样可爱,那样赏心悦目。他是吟不出“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只觉得踌躇满志。许先生开始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外面套一件肥大的纯黑色皮夹克,鼻梁上卡着墨镜,不论什么时候看景象都是昏暗的。嘴角叼着烟、向一侧歪斜,脖颈上挂着一条拇指粗的龙首黄金链,被黄金戒指勒紧的食指经常把翻盖手机抵在耳边,戒指买的时候尺寸正好,后来愈戴愈紧。脚蹬一双牛皮皮鞋,与他周身的气质相得益彰。再次做完一单生意后,许先生锦帽貂裘,意气风发地衣锦还乡。
      他应邀来到高中同学家中,见到了在伯父家做客的许太太。她穿着一身浆洗的泛白却熨烫平整的衣服,鞋底磨损得厉害,薄如蝉翼。身上虽没有打着补丁,却有着开线缝合的痕迹。虽然,许太太衣饰寒酸,却落落大方地坐在一旁,既不局促,也不喧宾夺主。只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他们闲聊,从不主动搭话。间或,有人同她讲话,也只是礼貌地回答,并不多话。
      那时,许太太还不像现在这样瘦,端正的脸庞,还带着一点没有消下去的婴儿肥。眼睛并不是很大,却顾盼含情。香墨弯弯画,燕脂淡淡匀。细细的柳叶眉下的双颊没有涂抹,却染上了一层绯红色的云霞,为她略显板钝的长相添了几分媚丽。微厚的嘴唇没有经过化学制品的点染,颜色略微寡淡,却透出健康的色泽。
      席间,许太太吃相斯文,一小口一小口的咀嚼。有人同她说话,她必得把口中的饭菜咽下去,才开口说话。说话时,既不咬文嚼字,卖弄学识,也不言语粗俗;在一堆家境不错的“文盲”中间,既不卑躬谄媚,也不高高在上。饭后,她默默地和堂姐收拾桌上的一片狼藉。
      这是我心目当中的理想妻子。许先生在心里想。勤劳、居家、不卑不亢。他年纪不小了,也该成家了。在外闯荡这些年,各式各样的女人他见过太多,学历高的,太精明;做生意的,太市侩;漂亮的,心太高;老实的,太乏味。许太太相貌不难看,有文化,却不至太过高不可攀;能操持家务,却不会太呆板;父母虽是乡下人,但能让她一个女孩子读书,想来通情达理。至于家庭条件嘛,是差一点,不过没关系,她读的是师范学校,毕业后就是正式的小学教师,以后,总不至于指着他吃饭。
      从这以后,许先生更加频繁的前来拜访,每一次过来,都拎着一大堆礼物:广式腊肠、常熟叫花鸡、稻香村的点心……流水似的送到许太太的伯父这里。
      许先生开始约许太太出去看电影,给她买口红、买长裙和高跟鞋。他带着她吃蒙古的烤全羊,去西餐厅用高脚杯喝红酒、用刀叉切牛排。等到许太太毕业后,就举行婚礼。
      许太太的父亲老实木讷,她的母亲从桐乡来到林密市,和她的伯母一起来到许家商量结婚事宜。许母和女儿端坐在沙发上,她眉毛浓密平直,眉尾略尖,窄细的鼻梁挺直,鼻间上翘,高高的颧骨下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像是除非断裂,否则难以弯曲的银行卡。她轻押一口茶水,方才不疾不徐开了口。她不像其他婆婆一样夸赞自己的儿子,而是哭诉着她独自一人抚养两个孩子的不易,她让女儿往茶壶里续了热水,开始步入主题。许母说自己抚养两个孩子,实在没什么积蓄,她还提议,让两个孩子旅行结婚,别费心思在华而不实的酒席上。
      许太太的母亲和伯母神情冷峻地走出许家,第二天,许先生亲自向岳母保证酒席他一定亲自盯着。许母坚持先领结婚证,把户口迁到城市,这样才能调动工作。
      接亲的时候,许先生没有聘礼,许太太没有嫁妆,她坐在丈夫的单车后面,来到了酒店。酒席上,许母把一卷皱巴巴的钱塞到儿媳妇的手里,作为改口费。
      许先生买了各类家电、家具,把许太太娶回了他刚刚租下的房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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