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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攀爬 ...

  •   5.攀爬

        或许你还记得,但疯狂的人们早已忘记,忘记一夜间消失的白色怪物。忘记那怪物半悬挂着,就好像寄生一般的模样,没有头、没有形体。但它是白色的,白色不可能是怪物,一定某种是无害的,甚至神圣的东西。
      白塔的仆人们也是白色。他们穿白袍,戴白帽。他们身形高大,寡言少语。仆人们代代相传,不与城民来往,他们不工作、不狂欢,呢喃着城民们听不懂的古老语言。供奉白塔是他们的唯一使命。
      无门无路,仆人怎么进白塔侍奉呢?城民们想知道,但夜晚来临,仆人开始驱赶人群。
      被驱赶的人其实很少,比仆人都少。除了他们以外,其他城民虽然发现城主的影子消失,却根本不知道怪物、裂缝、不知道白塔出了事。
      因为城市太大,就像从市中心看群山只是小山丘那样。距离白塔太近、太远、或方向不对的人,都不可能看到那个恐怖的黑色裂缝。看不到的才是绝大多数,而他们本就被禁止观看。疯狂的人等待的那三天三夜,仆人们已经悄悄安抚了绝大多数。
      仆人们说:“城主离开白塔,不日归来。”虽然没说城主去了哪里,要去多久。但这已让城民们感动不已,忘记忧虑。
      那边被驱赶的疯狂的人,长久等待已经让他们精疲力尽,于是听从仆人的安排,去遗迹休息。此刻没有人可以回家。人一旦疯狂,就不再属于人群。即便他们不再疯狂,即便他们已找到了目的。
      ***
      第二天,疯狂的人依旧不狂欢、不工作,他们今日就要攀登。
      攀登是疯狂的人的使命。
      但Y城严厉禁止梯子,禁止制作、也禁止使用任何材质的梯子,梯子会让妖魔入侵。不过人不是材质,于是他们决定建造一座人梯。
      抽到签的人是光荣的,他们穿着白衣,爬上白沙坡,来到塔底。
      黑色裂缝离开地面几百米,人梯也要搭好几百米。地面堆满了为他们准备的东西。其他人依旧不能靠近。
      在仆人的允许下,最先到的攀登者们变成第一层,他们蹲下,让后来人爬上他们的肩膀。第二层的人在他们的肩膀上站稳,下一批踩着第一层,站在第二层人肩膀上,变成第三层。就这样,层层向上。人梯消耗惊人,抽到的人很快就被用光,人梯不过搭完十分之一,离开那道裂缝还有很远。
      其他人讨论要怎样继续,讨论到了傍晚,不等被驱逐,自行离去。
      人梯没有被驱赶,这却让攀登者们紧张。白塔无灯,黑暗即将来临。他们背部紧贴白塔,手挽手肩并肩,纷纷闭上眼,想先制造黑暗来抵挡邪恶的侵袭。
      月升日落,晚风轻拂,有人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

      6.看见了光?

      白塔的底部非常光滑,越往上却越粗糙。于是攀登者们每上一层,都会寻找白塔表面的凸凹处借力。为了减轻底层人的压力,也为了人梯能更稳生长,他们把肉身的重量尽力交给白塔。
      人梯像个表演者,观众离场,让他们坚忍的沉默变得无人在意。他们开始闲聊,聊狂欢的夜、聊他们的屋子是多么宽敞明亮,摇篮里的孩子是多么听话快乐,新换的彩灯从屋顶看去又是多么迷人……
      暖风吹拂,送来暮春的气息。攀登者们不能动,也不能看,但可以打喷嚏。
      “阿欠!”这个人就刚打完喷嚏。他的脸用力皱缩,然后吸吸鼻子,展开面皮。他习惯性地睁眼。只一瞬,他看到了光。巨大的金色光球透过睫毛,探入他的眼。他吓得冷汗直流。
      人梯上有四个位置同时感到了一阵颤抖,正是这个人的上下左右。
      “我,刚,刚刚看到了光。”这个人结巴着回答他们。
      “你竟敢睁开眼睛!”上下左右又惊又怒,如果不是在半空,他们一定要揍他一顿。
      人梯没有秘密,对话沿着纵横互相传递,在传递中增减着字数、修改着语气,不知从谁开始,消息变成了:“睁开眼,看光!”
      有轻信的人睁开眼睛,他也看到了巨大的金色光球。于是睁眼的人第一次看到了黑夜中的一轮圆月。在黑暗中看光明,光明显得越发圣洁美丽。
      睁眼的人们描述眼前的景象:“我们看见了月亮,眼前没有纯黑,月光已把夜空照亮。”
      闭眼的人不相信他们的话,因为他们肯定这些人已被邪魔诱惑。
      双方互相争论,一夜过去,竟谁也说服不了谁。
      ***
      白日的表演和夜晚的争论轮流进行,就这样,人梯越来越高。到第三天,攀登者们自带的干粮吃完,而争论让他们产生的隔阂,让传递食物变得困难。
      白塔下聪明的人早有了计划,他们请求仆人帮忙,让工厂制作了一节节透明管道。通过管道,他们可以一下子把食物运到人梯的最上层,让最上层把食物层层向下传递。向下总是比向上容易。
      攀爬变得缓慢,但仍在继续,这已成了城中心的唯一重要的事。
      白日的人梯是团结而光荣的,夜间却开始有了阵阵松动。新来的攀登者到了夜间,要决定自己“睁眼”还是“闭眼”,两派现在人数相当,他们互相角力,都想把对方踩在脚下。或许正因如此,接下来的几天连续出现了几次小规模的坍塌。
      坍塌之后的重新排序,成了中上层攀登者们的事业和乐趣。
      但底层人的身体在重压下已变得麻木,他们根本没有力气重新向上攀爬。一次又一次的坍塌,只让他们被砸伤了一次又一次,直到终于有人被砸死。
      他们的死是悲壮而光荣的,适合用来揭幕舞台上新的演出。
      聪明的人出场,提出了聪明的建议:“给这些死去的人刷上水泥,他们就可以继续充当人梯,因为水泥只是一层外衣,穿衣的人才是本体。”
      死人也是有用的,没有人表示异议。
      于是剩余的人把这些人的尸体封装进了白塔底层的墙壁。这是死人们的最终献祭。遗迹上的人们很感动,攀登者们也为此而哭泣。
      墓园离开白塔很近,剩余的人终于找到了事做。开始搬运穿着水泥外衣的人体。人梯暂停生长,所有人都在传递“水泥”。一层又一层,环环围绕,刷上白漆。
      而穿白衣的攀登者们,站在水泥人梯上,距离地面已有好几百米。他们此刻就算再有分歧,也不敢再让人梯坍塌。他们甚至要求用绳子把底层人绑在白塔上,把下层人的肩膀和上层人的腿脚也绑在一起。大家纷纷同意。
      因为Y城禁止梯子,却盛产绳索。绳索就像流动的光阴,无始无终、无穷无尽。

      ***

      7.透明

      天上云、山间雾、大河水、白石灰……工人们将原料投入熔炉,添柴、鼓风,浇入模具。整块的、零碎的、坚硬的、柔软的,加上仆人的秘方,工厂能生产超乎你想象的所有透明。
      彩灯当然是透明的,它们铺满道路、挂在树梢、悬在头顶,白日如同无物,晚上放出光明。房子自然也是,门、窗、墙壁、还有屋顶。越值钱的房子,越是透明。
      没人能忍受住在完全透明的屋子,但这种透明很特殊。它很轻,又厚实、又柔软。不仅遮风挡雨、冬暖夏凉,遇上地震坍塌,还会碎成粗糙的的石子和砂砾。
      人住在这样的透明屋子,就像住在一个漂亮的肥皂泡里。泡泡透光,也能留影。泡中人可以看见外面,除非距离够远,泡外人凑得再近,也只能看见色彩的反光和投影。Y城人的房子都很矮小,层层叠叠的建筑互相阻挡着视线,谁也看不见谁,何必在意屋子在远处是否透明。
      但此时,睁眼者们的视线正穿透屋子,直视人群。因为白塔足够高、也足够远,能俯瞰城市夜间绚烂的透明。
      一开始的夜空和圆月,柔和而高远。随着高度的攀升,睁眼者们看到了遗迹外隐隐的光。视线随着攀登越升越高,今夜已将半个城市尽收眼底。原来城市是这样大,人又是那样小。
      壮丽、朦胧、飘渺,使人陶醉、使人忘忧。睁眼的人忘记了争论,他们看着城市的狂欢,不由跟着兴奋、不受控制地微微舞动。身体的记忆力远超人们想象,弹过的曲子、跳过的舞曲,越过疯狂的过去,来与他们重聚。
      舞动的幅度越来越大,闭眼的人虽没有看到舞蹈,但他们的四肢与其他人互相捆绑,也不受控制地随之摆动,一夜乱舞。
      ***
      学生都在听课,大人都在工作,白日的Y城是那么安静平和。
      而昨夜的一夜乱舞,却让人梯憔悴凋零。自己绑的绳子当然不会太紧,有许多人失去平衡,跌落塔底。虽没粉身碎骨,却也摔死几个,重伤一群。
      摔落下去的人不少,在人梯上留下许多空隙。只有闭眼者们可以晋升到上层的空隙,新来的人们大多进入底层,但这已让他们迷醉不已。
      “睁眼者们造成了这次事故,他们必须被驱逐。”
      已经到达了这样的高度,离开白塔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侮辱。睁眼者们只好接受条件,选择闭眼。
      闭眼者们又增加了新的条件,于是伴随着下一批攀登者的一起到来的,除了绳索还有白色眼罩。他们也接受了新的条件,被允许呆在原地,只脚下新增了几个水泥人体。
      为了防止再次崩塌,他们把最下几层的人紧紧绑在白塔上,然后给上层人绳子,让他们自己把脚紧紧固定在他们下层人的肩上。绑别人的时,总是越紧越好。
      就这样,一层又一层,人梯稳定向上。地上的人先是听不见他们说话,然后数不清梯搭了几层,现在除了底层,已渐渐看不清上面人的身影。
      生活又变得平静而规律,只要人梯还在生长,剩余的人就会选择等待,等待自己被选中的那一天。人梯什么时候会停止生长呢?或许是最上层的人进入白塔的时候,剩余的人默默祈求着这一日晚些到来。
      塔下的人看不见人梯上的人,人梯上的人却能清楚看见一切。他们站在高处,脚下的人随着距离增加而变小,到地面时,已变成了蝼蚁。
      人看起来像蝼蚁,声音也像蝼蚁。窸窸窣窣,窜来窜去。对高层和中层来说,这些蝼蚁勤劳而渺小,小到无关紧要。
      底层的人却不这么想,他们想爬上去,也想爬下去。因为被固定在底层,承受巨大的压力,无法松绑、无法向上,或许只能离开。塔底的人不知道,中层的人却先感受到了底层的动摇,他们感到忧虑。于是提出每周都可以给出几个名额,让底层的人向中层晋升,中层的人向高层晋升。选拔的条件是谁最坚定。人梯的增速虽在有意放慢,似乎人梯里外的人都已忘记,为什么要攀爬,为什么要搭出人梯。
      这一天,他们抵达了那道黑色裂缝。

      ***

      8.寻宝

        因为多次坍塌,也因为攀登者们的沿路寻找,春日出发,此时已是盛夏,用时远远超出了计划。
      自然是顶层的人先看到了裂缝,目光触及处,小小的一个黑点,急速向上成片扩大。攀爬时是看不见正上方的,他们早已忘记了裂缝的模样。此刻他们才能亲眼确信,裂缝真的很大:三人宽,十几人长。颜色只是普通的棕灰,并没有远看那么黑暗深邃。
      顶层的人大着胆子,伸手触摸,想找一条进入白塔的路。
      寻路是顶层人的使命。每升一层,顶层的攀登者们都会寻路,第一步,先解开自己的锁链。是的,锁链。为了安全,绳索渐渐被换成了锁链。更轻巧、更稳定,只有上层才有下一层的钥匙。顶层人没有上层,只有他们能解锁自己身上的锁链。
      解锁后,顶层人抓住横在塔身上的粗绳,他们的双脚踩在塔身的不平处,沿着白塔转上几圈,观看、触摸、寻找,同时把这圈粗绳向上挪,就好像能提高他们权力的上限。
      寻路的努力还没结果,已开出了荣誉和勇气之花。信心由腰间绳索保护,逐渐壮大。顶层人会在出发时,故意双手悬空,全靠脚的抓力如履平地。赢得赞叹才给寻路带来意义。
      空中漫步很有趣,甚至是他们枯燥生活的唯一乐趣。日复一日,白日看城市蝼蚁的生活,夜晚偷看星空与明月。原先还能听到塔下的隐约人声已经消失,他们只能和临近的阶层互相交谈,分享秘密。
      聊得开心时,他们会给下层偷偷松绑,让他们活动身体。聊得不开心,那只要把身体的重量更多压下去,谈话就又变得顺心顺意。
      高塔上的时间流速与塔下不同,塔下一天过去,塔上好像才眨了一下眼睛。时间变得漫长,再新奇的生活也会变得无趣。只有在行走时,那种毫无限制、松开一切,没有人看到,真正随心所欲的感觉,才让他们激动。
      尤其是走到人梯的背面,哪怕什么都不做,他们的身影也被众人赋予想象的魔力,让他们的威权化为实体。
      ***
      裂缝不深,顶层人此刻伸出的手,已摸到了裂缝的底部。沙砾般粗糙的质感中,好像有些是纤维,纤维中包裹着什么光滑的东西。凑近看,一点一点,泛着莹莹的光,就像夜空的群星。
      “一定是宝物!是珍珠、是宝石、是城主的珍藏!”顶层的人激动。
      他们稳住情绪,没有立刻告诉其他人。发现宝物这样的消息,经过层层传递,一定会让人梯不稳。而且宝物本就属于白塔、属于城主,于是他们用眼神和手势交换着心思,开始偷偷挖掘。
      宝物渐渐出土,一颗颗、一节节、一段段,珍珠般轻盈透亮,泛着白玉的质感。顶层人将珍宝藏进衣袋,直到再也塞不下,直到再也挖不动,仍然能看到嵌在裂缝中的宝物在闪光。还有那么多宝物,如果人人都能看见,那就人人都会拥有。人人都拥有,宝物还有什么可贵之处?
      他们做出了决定,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现,就像一开始疯狂的人们、聪明的人们、仆人们、攀登者们一起决定的那样。
      人梯已经太过高大,滑轮和透明管道被一圈圈拉高增大。上来的管道毫无缝隙,直冲到顶;下去的管道遍布孔洞,蜿蜒向下。运来食物,运走垃圾,无数生活碎片在管道里来来去去。
      这一次随着垃圾一起下来的,是顶层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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