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明月》方三远

1、第一章

　　“店家，劳烦来一笼包子。”
　　清晨的街道正慢慢苏醒，勤劳的店家都早早起了床，为新的一天增添了些许烟火气。

　　此时，烟火缭绕的包子店里，老板正忙着将蒸好的包子端到一旁，忽然听见熟悉悦耳的男性嗓音，不等转头瞧一眼，就准确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哟，瞎子，难得见你起这么早。”

　　被唤作“瞎子”的男人毫不在意，依旧笑吟吟地道：“这不是早起的瞎子有包子吃嘛。”
　　老板把包子装好，递给瞎子。一边忙活，一边和他闲聊：“怎么不见你家晏一？”

　　包子店老板口中的瞎子，是镇上新搬来的住户，靠给人算命挣钱。至于准不准，没多少人在意。原因无他，全在他那张脸上。
　　瞎子虽瞎，也没什么正经工作，但人长得俊。据镇上最年长的老人说，她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比瞎子还俊的男人。
　　可瞎子叫什么，却无人知晓。也不知是谁率先唤起了“瞎子”，再加上他本人也不在意，久而久之，全镇就一口一个“瞎子”地叫开了。

　　这会儿，镇上驰名瞎子一手接过包子，一手把钱放到老板手心，跟着闲聊道：“也不知道那小子昨晚干嘛去了，鸡都叫了两轮，他还没起。”
　　老板乜了他一眼，笑着说：“也就你这么说，全镇谁不知道你家晏一最是勤快。他平日里干活那么辛苦，难得多睡会儿怎么了？”

　　晏一是跟着瞎子一同来到镇上的，两人住在一起，对外以兄弟相称。不过比起瞎子哥哥能说会道，晏一弟弟则像个闷葫芦。
　　两兄弟性格天差地别，长得也并不相像。但有一点倒是极为相似——都长得格外好看。

　　“不怎么啊。您瞧，我这不是体恤他，一大早出来给他带早点嘛。”
　　瞎子靠算命为生，口齿一向厉害。老板自知说不过他，便转移了话题：“我老丈去年秋天酿了桂花酒，刚给我送来，尝尝？”

　　“店家厚道，必是生意兴隆，日进斗金！”瞎子眉毛一挑，赶紧解下腰间的酒壶，递给老板，“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还望店家赏小可两口酒喝。”
　　老板也不废话，利索地将酒壶掺满。

　　接过酒壶，瞎子先是在鼻子前深深吸了一口。香气浓郁醇厚，扑鼻而来，他不由赞叹道：“好酒！”随后意犹未尽地将酒壶系回腰带上。
　　走之前，瞎子又说：“小镇能有店家真是三生有幸，不仅做包子的手艺好，还乐善好施。今后连着晏一，我们兄弟俩一定多多光顾，还望店家别嫌我们叨扰，”

　　说完，就心满意足地带着意外惊喜扬长而去。

　　老板笑着应承下来。他看着今天的第一位客人远去，顺势而望，却发现这瞎子步履轻快，手中杵着的棍子仿佛无用。
　　正当他琢磨不透，下意识踅摸时，第二位客人上门，打断了他的思绪，这才作罢。

　　另一边，不知道差点引起老板怀疑的瞎子，正三步并作两步走，转眼进了家门。
　　一跨过门槛，瞎子紧闭的双眼自然睁开，手中的棍子随手立于墙角。他向厨房走去，将包子扔在桌上，坐到一旁。

　　可正当他准备好好品尝老板的好意时。余光瞟见晏一端着盆走了进来。他下意识望过去，却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瞎子说：“赶紧收拾过来，我买了你常吃的那家包子。”

　　话音一落，晏一还愣愣地站在厨房门口。片刻后，他“哦”了一声，又端着盆出去了。
　　等他回来，刚一坐下，又听到瞎子问：“你今年有十八了吧？”晏一手里拿着包子，正吃着，于是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怪不得。”瞎子品了一口酒，说出的话酒香肆意。
　　晏一不解，反问道：“什么？”

　　“少女怀春，”瞎子放下酒壶，伸出手指点了点他，“而你，少年慕艾。”
　　此话一出，晏一猛地咳嗽了起来。他本以为秘密藏得好好的，没想到就这么被瞎子给戳穿了——

　　今早醒来，晏一感觉被褥里不太对劲，于是赶紧下床换下衣裤，趁着院里还没有响动，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消除证据。
　　谁知出师未捷身先死。他刚端着盆进厨房，准备打水，就看见难得早起的瞎子。只是瞎子没有第一时间挑明，他还以为他没瞧见，怎料在这儿等着他呢。

　　他差点忘了，瞎子虽然被叫成“瞎子”，却不是真的瞎。相反，他比一般人还要耳聪目明。
　　晏一咽下包子，接过瞎子递过来的酒壶，喝了一口，随即换来了更猛烈的咳嗽。他转过身，捂住嘴，耳根连着脖子红了一片。

　　看见此情此景，瞎子还老神在在地坐着，有一眼没一眼地瞧着面前的这片红，心里却想着两人都处了三年，这小子还是这么不经逗。
　　不过都三年了啊。

　　想到这儿，瞎子不禁感叹道，这日子还真不经过。他看着面前这个比他壮实，甚至比他高一点的晏一，脑海中回荡着他当初的模样。

　　*

　　两人的初遇，是在另一个小镇，不过那时瞎子已经是“瞎眼”的算命先生了。
　　瞎子长得俊，能说会道嘴又甜。仅冲着他那张脸，来找他算命的男男女女就不少。偶尔客人一多，钱自然就挣得多一些。钱挣得多了，一些人就容易眼红。
　　更何况他还是个“瞎子”。

　　可惜瞎子一不是真瞎，二还身怀武艺。当初，他不仅一开始就察觉到了歹人，还七拐八拐地将人引进死胡同里。就在歹人们以为得来全不费工夫之际，他眼睛都没睁开，三两下就把人打跑了。

　　秘密暴露，瞎子也不慌，打算换个地儿再继续讨生活。只是在回暂居地收拾行李的路上，身后又缀上了一个小尾巴。

　　瞎子突然心生一计，趁着拐过一个墙角的功夫，躲到墙后，等到这个小尾巴靠近，就猛地蹿出来，吓他一跳。
　　小尾巴似是人小胆子也小，被吓住后，“啊”了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瞎子丝毫不觉得愧疚，笑着蹲下，问他：“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我……”小尾巴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瞎子顿时好笑道：“你这是害羞，还是结巴？”

　　“不，不是。”
　　“不是什么？”瞎子又问，“不是害羞，还是不是结巴？”

　　像是怕被误会，小尾巴深吸了一口气，倒豆子般说道：“我想跟着你学武功！我刚刚都看到了，你很厉害。”
　　或许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小尾巴句尾处的一句夸奖，到最后只剩下气音。

　　但瞎子却不为所动，落下一句：“快回家去吧。”就起身离开。

　　小尾巴沮丧不已，可也不敢违逆他，只好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大概是因为被拒绝，心绪不稳，小尾巴一路上都恍恍惚惚，然后一个不小心，脚踩到了石头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瞬间喷洒出来。

　　刚才被吓到，他倒是“啊”了一声，这会儿受了伤，却半点没吭声，只是坐在地上，抱着受伤的脚，咬紧了牙关。
　　瞎子离开时看似不近人情，其实一直都有注意身后。

　　前面和这个小尾巴聊了几句，瞎子就听出他不是本地人，而且口音还十分熟悉，是他曾经待过，却不愿意回忆的地方，于是他匆匆离去。
　　这会儿察觉到身后不对劲，他也顾不得装瞎，赶紧睁开眼皮望过去。这一看，就看到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孩，蓬头垢面、衣衫褴褛。

　　此刻他坐在地上，一手抱着腿，一手紧紧按住伤口。

　　瞎子忽然有些晃神，想着仗都打完了，停战协议也签了几年，为什么从那个地方过来的孩子，还过着这般生活。而他这一晃神的功夫，鲜血就从小尾巴手中溢出来，滴在地上，红得十分刺目。

　　刺目的鲜血刺激着瞎子的眼睛，恍然间，他像是回到了过去。但紧接着，小尾巴的抽气声唤回了他的神志。
　　他急忙上前，拉开那只瞧不出原本肤色的手，扯开自己的领口，从里面撕下一片布，包在伤处。随即背过身去，以命令的口吻说：“上来！”

　　小尾巴却没有立即听从，反倒是呆坐在地上，仿佛又被吓到了。
　　瞎子无奈，只好自己上手。他拉着小尾巴的手往肩上送，三两下将人背起，朝最近的医馆疾步而去。

　　*

　　回忆里的小尾巴，就是眼前的晏一。两人也因此相识，共同生活了三年。

　　三年的时间于瞎子而言，不过弹指一瞬，但是对晏一来说，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谁曾想，当初只到他胸口的晏一，三年后，竟长成如今这副人高马大的模样。

　　一想到这儿，瞎子倍感自豪，觉得全靠他，晏一才能这般人模狗样。想着想着，他赶紧喝口酒来犒劳自己。
　　孩子如今总算是拉扯大了，瞎子一边咂摸着酒的香味，一边心想，也是时候给小大人换种养法了。

　　于是他冲晏一神秘一笑，然后说：“到了晚上，我带你去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