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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旧文/曹操陈宫】恨别离 ...

  •   成文时间:2008年11月10日

      其实自我感觉这个文写得还是看得过去的。
      就是陈宫的形象偏了。
      想修修来着,但是又觉得现在写不出那种感觉了所以……对付着看吧O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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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祖释迦牟尼说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爱别离”就是和心爱的人分离。“恨别离”这三个字是由此而来的杜撰,所以这个题目的意思不是“讨厌分离”,而是“和所恨的人分离”。
      基本走演义路线,忽略正史~高清水~

      【曹操陈宫】恨别离
      ——我只要你记得我,即使是恨我。(出自某戚顾MV)

      曹操这一辈子算计过很多人,也被很多人算计过。算计过他的,大多又都被他算计回来。到最后没人敢再算计他,他也不用再算计别人了,他的事业已经到了巅峰,他的生命也已到了尽头。
      说起来,这一辈子无非就是这么回事。
      曹操有些落寞地看着外面。天冷了,树叶都已经落尽,偶尔一两只不知什么名字的鸟停在枝杈上,转瞬又展翅飞走。凉凉的气息从窗户里慢慢渗进来,冰了撑在窗台上的手掌。
      昔年曾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可如今真是老了,却竟连雄心也渐渐冷却了,和这渐冷的天气一般了。
      又是一阵冷的风进来,觉得凉,曹操把手缩进温暖的皮裘里,随即想起了什么似的,暗暗掐着指头算起来:“五、十、十五、二十、二十一。”
      二十一年。
      这是第二十一年了。他的坟上草早已经长高了罢?可有人去修葺过?可有人去看过他?
      印象中那人总是一身淡蓝色的衣衫,总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而看着自己的时候,他眼睛里总是闪着两团明亮的火焰,那样灼灼地燃烧……而当他对上那双眸子的时候,总觉得那里有无穷的甚至是疯狂的感情涌出来,仿佛以自己的生命为柴,要将他也一起燃尽。
      曹操这一辈子看过无数人的眼眸,温和的如荀彧,机敏的如郭嘉,沉稳的如荀攸,深邃的如司马懿……然而这些身边的谋士,都没有也不可能会有那个人的眼眸,漆黑的眸子里,那样深切的……
      恨意……

      一、相识

      曹操和陈宫相识的时候,正是他最倒霉的时候。
      在京城洛阳手持七宝刀行刺董卓不成,一路仓皇逃窜出来,捉拿他的公文早已贴在了各地的城门口。虽然他努力遮头掩盖,到了中牟的城门口,还是被守门兵士盯住了。
      被三下五除二拿下带到县衙的曹操嘴里兀自叫唤:“我复姓皇甫!不是你们要抓的人!”
      正在叫唤着,从县衙里走出来一个人。
      黑色的官服,曹操看了一眼便知道是本县的县令。那人站在县衙的数层台阶上,淡然地向这边扫了一眼,随即发现了什么似的,盯住了曹操不动。
      那双眸子……天!
      那双眸子简直有摄人心魄的力量,盯住了人,便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内里的灵魂去。
      眸子的光停在曹操面上,若有所思地闪动了几下。曹操被看得浑身发毛,不舒服地挣扎了一下,嘴里又遛出一句:“我姓皇甫……”
      话一出口,便清楚地看见对面那人笑起来。
      这一笑带着一丝嘲弄和狡诈,竟让曹操觉得更加发毛,乖乖地闭上嘴不再言声。
      一个士兵头跨前一步:“大人,这个人可能就是画像上的曹操!”
      那人漫步走下台阶来,仿佛观看什么稀罕物事似的绕着曹操转了转,左看看右看看。曹操瞪着眼跟着他的眼光转了两圈,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心里琢磨着自己究竟是要用蛮力打翻这些士卒逃出去呢,还是暂时安静看看事态发展。
      耳边忽然又传来一声轻笑:“倒是……有些相似。”
      “有些相似?”曹操愣了神,正在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人已经优雅地一转身,头也不回扔下一句话:“暂且监禁起来!”自顾自地拾阶而上,转入堂内去了。

      被人监禁的感觉实在不怎么样,特别是当你不知道监禁你的人想要干什么的时候。
      曹操像热锅上蚂蚁似的在牢房里转来转去。他也想过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被打入囚车送进京城,菜市口一刀了事。可是如果真这么死了,未免太过窝囊,老天对他也未免太不公平。他曹操还有很多事情想要做,老天为什么不能再多给他一个机会呢?
      老天肯不肯给他机会还不晓得,傍晚时分,那个县令却来了。
      那人嘱咐所有侍从都离远些,掩上门,便转过身来对着曹操,看着他眼中的戒备,那人又是一笑:“曹孟德?”
      “你们抓错人了,我复姓皇甫,是过路客商。”曹操镇定地说道。
      “何必隐瞒。”那人轻笑着走过来,径自在席上坐下。“我若要把你押解京城,白天在县衙就做了,怎会等到现在?”
      “……”曹操无话可说,然而听那人的口气似乎有松动的意思。他不再争论自己不是曹操,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你是要……放了我?”
      “呵……‘拿住曹操者,赏千金,封万户侯’,放了你不仅得不到这些,没准还要陪上身家性命。你倒是说说我凭什么要放你?”
      曹操算是被他弄懵了:“那你到底要拿我怎么样?”
      久久没有听到回答。曹操原本是偏过头去的,这时候忍不住扭正了头看他。那人竟似走了神,微蹙着眉思索什么。屋里昏暗的灯光闪着,曹操瞥见桌面上摊开的那幅抓捕自己的通缉令,有些忐忑地皱起眉头。
      “我且问你,为什么要行刺董卓?”
      “我祖上世食汉禄,自当报效国家!”话一揭开,曹操也便没了顾忌,挑眉大声回答。
      “那么……你逃出京城,又欲何往?”
      “回归故里,起义兵,号召天下人共讨董贼!”
      曹操发现那人的眼睛亮了起来,一瞬间把屋里的灯火都比下去了。只见他眉宇一肃,敛去方才的取笑之色,起身一揖:“公能如此,诚英杰也,请上座!”

      多年以后曹操仍然记得那时候陈宫的眼睛,洋溢着尊敬、热情和一丝淡淡的感激。他想不明白那里面怎么会有感激,明明是陈宫救了他的性命,明明是陈宫不仅放了他,还抛弃了自己的官职和他一同出逃,可是那时候陈宫看着他的眼神,却分明是愉悦的。
      曹操和荀彧谈论往事的时候曾经谈起陈宫。也曾淡淡地说起自己的疑惑:“奇怪,那个时候公台看我的眼光,竟似是感谢我的……”
      荀彧默然许久,才低低地回答:“丞相,他自然是感激你的……”
      公台那样的人,怎么会甘心只做一个小小的县令?遇见了一个真正有抱负,值得追随的人,他自然是高兴和感激的罢?只是他没想到那么快事情就偏离了预想的轨道……

      两匹马在官道上飞奔而来,扬起一路尘土。在前面马上是一个褐色的身影,紧跟其后的马上则是一身蓝色衣装的士人。
      曹操抬眼看了看天,放缓了缰绳让马慢下来,身后陈宫的马四蹄也便慢了下来,渐渐贴近了他的马匹,和他并辔而行。
      “公台,天色不早,寻个宿处吧。”
      天色果然已经不早了。夕阳下两人两马拖着长长的影子,向前行进。陈宫一边张望着宿处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问曹操:“曹公居住东郡,可有人愿意资助你兴兵伐董?”
      “我在那里颇有些故交,想必能找到资助的人。”
      一路上两人谈论得事情已然不少,讲各自的经历见闻,平生抱负。曹操十分欣赏陈宫的才智和学识,而陈宫对曹操出众的眼光和胆略也钦佩不已,两人俨然已是知交。陈宫对曹操既不称字而称“曹公”,显然已将他做主公对待,曹操则再自然不过地接受了这个称呼。
      “那边有人家,我们去投宿吧。”
      曹操顺着陈宫扬鞭遥指的地方看去,见不远处似是一处村落。
      两人说笑着下了官道。然而刚刚贴近村落,一股刺鼻的血腥气便扑面而来,两人第一反应是以袖掩鼻,下一刻则都变了颜色。
      陈宫狠狠抽了坐骑一下,当先冲进村子,曹操的马也跟着冲了进去。待两人看清楚了面前的景象,不由得神色都是一惨。
      这里不知刚刚经历了什么洗劫,道路上横躺竖卧着不少村民的尸体,看样子早已死去多时,地上是大片已经凝固了的、暗黑色的血迹。小小的村落里宁静无声,竟无一声鸡犬声。本该傍晚农夫归家笑语欢声的村庄竟变成了修罗地狱一般……两人不知何时已经下了马,默默地走在尸体之中,偶尔翻看一下,却只是徒劳地证实没有一个侥幸活命的人罢了。
      陈宫看见尸体之中还有妇女抱着孩童,不由得叹息了一声,明知是徒劳,还是蹲下来试谈鼻息。终究仍是一脸怅然地抬起头来,却看见曹操松开了马缰,任由马儿闲闲走开,他自己则负手看着眼前的一切,脸上似悲似叹,喃喃吟道: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夕阳下曹操的影子越发的长了,幽幽的吟诵声音传来,陈宫垂下头来看着那些冰冷冷的尸体,有泪水轻轻滴落,忙又拭去了。

      那天晚上曹操做了一件他这辈子第一次做也是最后一次做的事:和陈宫一起从农家弄来锄头铁锹,在村边上挖了个大坑,把百姓的尸体都拖来掩埋了。默默数了数人数,有几十人,看村子的规模村民应该更多些,想必还有些活着的人逃走了。——做完一切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仰头看去,天上挂着黄白色的月亮,毫无暖意的光如丝般滑落下来,照着地下两个颇有些凄惶的人。
      “曹公……”
      “恩?公台何事?”
      “……这些村民是被流寇所杀。”陈宫本来想说的不是这句话,他本来想说这副景象他不是第一次见到,世道大乱以来,比这更惨的流民千里白骨如山的景象他都见过了,将来也许还会见到。他本来想说只希望曹操将来一展抱负平定天下的时候,能尽量减少这样的惨剧……然而不知怎的他出口的却变成了这样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流寇行踪不定,何况现在只我们两个人,想剿灭他们是不可能的……”曹操显然是误会了陈宫的意思,转头却见陈宫苦笑:“曹公,我再笨也不会笨到让我们两个逃犯去剿灭流寇……”
      月光下那双眼眸明亮却带着怅惘,全没了往日的意气和狡黠。曹操怔了半晌,也是摇头叹息,指了指就近的一家农户:“就在这里暂且过一夜吧。”

      注:请华丽地无视那首穿越了的《蒿里行》,它当然不可能是曹操写在这个时间这个场景的,所以我也没敢录前面只选了这么一段,反正这一部分都是胡诌的……

      二、反目

      “公台如果不背叛我,该是多好的一个帮手……”剿灭了吕布在徐州的势力,回师的路上,曹操叹息一般的对身边的郭嘉说。
      “主公对公台也算仁至义尽了。”郭嘉动了动嘴唇,最后说出的却是这么一句。
      曹操摇头:“仁至义尽?只怕他心里是恨我入骨罢,毕竟……”
      他没有再说下去。郭嘉却替他说了:“毕竟主公曾经让他抱有,呃,幻想?”
      “……毕竟他曾经当我是知己的。”许久,曹操简洁地道。

      剑从吕伯奢的胸口刺入,从后背穿出,然后剑被猛地拔出来,血从胸口狂喷而出,溅得那人的衣服上都是斑斑血迹……这一幕在陈宫眼里仿佛缓放了,剑刺进去,又拔出来,吕伯奢脸上震惊和未及反应过来的表情凝结在眼前,形成了一个固定的影像,让他觉得自己也被一并冻结住了,无法说话甚至无法思考。
      曹操抽出剑来,直到吕伯奢的身体仰天倒下,他仍然凝立不动。陈宫机械地伸手接住吕伯奢的身体,却被他压得踉跄一步半跪在地上,触手的躯体仍然温热,却已是失去了生命。
      “……孟德……”
      吕伯奢的嘴还保持着刚才呼唤曹操的口型,手里的酒囊落在地上,酒水洒了一地。
      陈宫抱住这具已经失去了生命的身体,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连身上都一起颤抖起来。慢慢抬起头来迎上曹操的眼睛,冰冷的没有温度的,让他不寒而栗。曹操的身上有很多血迹,溅在他衣上的不同位置,陈宫知道,那些都是吕伯奢一家老小的血迹……滚烫的人的鲜血。
      陈宫忽然很想大笑一场或者大哭一场,但是他什么都做不出,只是木然地静止在那里。他真后悔和曹操一起投宿在这吕伯奢的家中,他们的投宿竟然给这一家人带来灭顶之灾……
      今天,他们在又一次成功地绕过一座城池的守卫后,直到日落西山才找到了一户人家,无巧不巧这家的主人吕伯奢竟然是曹操的长辈和旧识,见到曹操十分热情,立刻把两人迎进屋中,自己又要出门到附近的村庄打酒。不想坐不了一会,曹操听见外面有些声音,起了疑心,对他说道:“吕伯奢非我至亲好友,此去可疑。”拉了他出来偷听时,却听厨房内有人磨刀,还隐隐有人说道:“缚而杀之,何如?”曹操一听更确信自己疑得不差,拔出剑来,一脚踹开房门进去,见人便砍,只片刻便将吕伯奢一家老小八人杀了个干净……不想转到厨下,却见捆着一头猪……
      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好像是跺着脚说曹操疑错了,错杀了好人。曹操当时说了什么?记不清了……只是记得他也一脸痛悔的和自己匆匆出来,就要赶快逃走,迎面却遇上打酒回来的吕伯奢……
      四周静得可以听见心跳声,陈宫清晰地感觉到吕伯奢的尸体慢慢冰冷僵硬,曹操站在原地一直一动不动,他也是。直到吕伯奢的身体已经冷硬得如石头一般,他才轻轻地放下他,冰冷得几乎要凝结的声音响起来:“刚才是错杀,这回是为什么?”
      “公台,此人回去看到家人都被杀死,焉能罢休?如果去报告官府,我们就危险了!”
      “知而故杀,大不义也!”
      “……”曹操许久没有说话,他垂下剑,血水从剑尖滴下,一滴滴落入脚下的土地。过了太久太久,久到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才听见他低低地说了一句:“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然后他蓦地转身上马,调转马头向前走去。
      陈宫呆呆地看着曹操的背影,脑海里仍然回响着他刚才那句话:
      “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这个人……真的就是那个吟出“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诗句的曹孟德么?如此多疑,如此狠毒,真的就是那个会为了村民惨死而伤心,会和自己一起挖坑掩埋尸首的曹孟德么?就在几天前的那个晚上,他们睡在那空荡荡的已经失去了主人的农户家中,彻夜难眠,最终还是批衣起来,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聊这些年来民不聊生的痛苦,聊对太平盛世的期待,聊他们如果组建了义军一定要尽量避免对百姓的侵害……言尤在耳,为什么他却可以做出这样的事,说出这样的话?
      有一个声音在心底说其实曹操是对的,吕伯奢回家看到家人都已被杀,必然会大怒,很可能去禀告官府,到时候二人必然会陷于危险境地。陈宫自己不是什么腐儒,也知道这样做是最简单最没有后患的法子……但即使如此,难道曹操就可以这样毫不犹豫地杀死一个无辜的,前一刻甚至还在欢欢喜喜招待他们的人?难道他就可以那样波澜不惊地说为了他自己他宁可辜负天下所有人?这个人心底隐藏着怎样可怕的恶魔,冷静、坚定,却又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曹操的马走了没两步便又停下来了。他能感受到背后被那个人的目光灼烧着,那感觉让他非常难受但又无法回头。公台……是不会再跟着自己了么?这几天的谈话已经让他深刻了解了陈宫这个人,他有他绝对不能触及的底线,一旦有人突破这个底线,那么……曹操下意识地攥住缰绳,勒住不停转动的马头,想要说什么,却听见那人的声音先响起来:
      “休教天下人负我……”陈宫低低地笑起来,“曹孟德,你今天不连我一并杀了,他日必定会后悔!”
      曹操倏地转过马头,直直迎上陈宫的眼睛,对方的眼睛刚才是震惊和冰冷的,现在却已经有熊熊燃烧起来,却再不是曾经的欣赏、钦佩和感激,而是深切的……仇恨。
      仇恨的火焰就这样忽然烧起,那个人慢慢站起来,嘴角仍然挂着笑意,似嘲弄又似狡诈。他淡淡地却又深深地看着曹操,火焰在眸子里燃烧,倒映在曹操眼中,又映回他的眼中。明月下他淡蓝色的衣装泛着幽幽的色,上面沾染着吕伯奢的血,点点诡异的红。
      “公台……”
      “我为国家而放你,随你至此……今后你我再无瓜葛,你好自为之吧!”那人翻身上马,狠狠一鞭子抽下,飞奔绝尘而去。

      “公台,我听说你曾经救过曹操,最后却离他而去?”吕布有一天想起这件事,饶有兴趣地问已经是自己最倚重的军师的陈宫。
      那个淡蓝色衣装的人却沉默下去,良久道:“将军,总有一天,曹操将是您最大的敌人。”
      “哎呀这个我知道。”吕布无趣地说,“我在问你当时怎么就离开那个曹操了?”
      陈宫淡淡地看着脚下的草地:“我曾经把当他知己……后来才发现他所要做的事和要用的手段,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可我偏偏却错看了你,还救了你……
      既然没办法认你做主公,那就让我来恨你,阻挡你,给你带来灾难吧!

      三、说客

      曹操回归故里,果然组织了义军讨伐董卓,十八路诸侯群起响应,一时倒也浩浩荡荡,声势惊人。只是后来同盟军人心不齐,终究风流云散。曹操为此还专门做了一首《蒿里行》:“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末尾两句却正是之前曾经在陈宫面前吟诵的诗句“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当时正在四处流浪居无定所的陈宫听到别人传来这诗句,只是淡然一笑:“断肠么自然是会断的,只是该杀人的时候他也绝不会手软的。”
      离开曹操之后陈宫曾经无数次思考过曹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不断地回忆自己和曹操从相识到分别那短短的十数天,越是回忆便越能清晰地记得曹操痛斥董卓造逆时的慷慨激昂,谈论天下大势时的清醒透彻,也越是清晰地记得那一剑刺进吕伯奢的胸膛,挂着淋漓的鲜血。他流浪四方,见识过的所谓“英杰”越来越多,去再没有碰见过如曹操那样雄才大略又宽宏豪迈的领袖人物,——同样也再没有碰见过曹操这样心狠手黑的人。
      陈宫茫然无目的的在各路诸侯的地盘上游荡,不想埋没自己的才学,却也不想随便就做了那些人的幕僚,或许这就叫曾经沧海难为水?而在他悠荡的过程中,曹操的势力越来越大,剿灭青州黄巾势力,自己则占据兖州,成为颇具影响力的一方诸侯。
      当陈宫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有可能就这样在游荡中荒废下去的时候,传来了曹操的父亲在路过徐州时被徐州牧陶谦手下所杀的消息。

      “主公说他谁也不见,二位先生请回吧。”侍从挡住了荀彧和程昱两人,礼貌地说道。
      两人无奈地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向军帐内看去。依稀可以看见一个全身白色孝服的人在军帐内走动,然而逐客令在前,他们谁也没办法进去向这个人提出自己的劝谏,不由得相视叹息。
      侍从看两位先生刚走得远了,忽然又有一人来到他面前,不由得有些烦:“主公说他谁也不见,您请回吧!”
      “你去对他说,陈宫来了,他见是不见。”
      “……”侍从愕然地抬头,面前这个人牵着匹马,一脸风尘,看来是远道赶来的。表情严肃又冰冷,只用眼风扫了他一下,立刻让他收起轻慢之色,犹豫地道:“先生稍候,我去禀告主公。”
      不一会他便出来,向陈宫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军帐内一片死气沉沉的白色,白色包围着的军帐正中供着死者的牌位。陈宫看见那个分别了几年的人从头到脚一身白色孝服,扶膝坐在牌位的旁边,正对着门口。即使不看表情也可以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着强烈的气息,暴戾、不安,夹杂着一丝凶狠,想要寻找宣泄的出口。陈宫皱起了眉头,眼前这个曹操很像几年前将剑扎进吕伯奢胸口时的样子,甚至更加狠戾……难道此次的攻伐徐州真是无法挽回了么?
      “公台别来无恙?”曹操看着陈宫进来,开口道。
      “见过曹公。”陈宫一礼,迎上曹操打量自己的目光,曹操却偏转了目光故意不看他,嘴里道:“不知公台弃我去后,现在何处高就?”
      “居无定所,并未出仕。”
      “哼,”曹操冷笑一声,“公台好志向啊!”
      陈宫玩味似的看着曹操,直到看得曹操自己都觉得自己的样子十分的不大度,轻咳了一声道:“我知你与那陶谦相厚,此番莫不是为他做说客?”
      “我正是为此而来!”
      曹操愣了愣,神色间立刻冷淡起来。刚刚听说陈宫来时,他心里其实还是颇有些高兴的,所以才忍不住要说出那些小心眼得简直像妒忌的话。他至今仍为了陈宫当初的离开而感到遗憾和不满,让他不舒服的,同时还有陈宫仿佛总能把他看穿的目光,让他对自己做过的狠事用过的阴招虽不后悔却仍有些自惭……
      然而陈宫的答话让曹操那些莫名的情绪全都一扫而空,顿时冷了脸道:“我意已决,多言无益!”
      “曹公,”陈宫不理曹操制止他的话,坚持说下去,“尊父被害,乃陶谦手下张恺所为,并非陶谦之过!”
      “多言无益!”
      “陶谦乃仁人君子,曹公征伐徐州,必为天下人所不齿!”
      “陈宫你说够了没有?”
      “徐州百姓和你曹公有何仇恨?你所过之地竟要斩尽杀绝!究竟是为父报仇,还是向天下炫耀武力?!”
      曹操“啪”地拍案而起,大步走到陈宫面前,逼视着他。陈宫毫不畏缩地逼视回去,空气中纠结着紧张的气息。
      “什么为陶谦求情……这最后一句才是你的真心话吧?”曹操烦躁地转过身去,“陶谦杀害我父,我誓要报仇雪恨!徐州百姓有如此州牧,是他们命中该着!”
      “曹孟德……”陈宫沉默片刻,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还、是、那、么、狠、毒。”
      “砰!”曹操又是一拳捶在桌子上,“陈宫我告诉你,陶谦杀我一家,我定要让徐州百姓都为他陪葬!”
      许久许久身后没有回应,曹操平息了怒气转身看时,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陈宫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这个家伙……他可是觉得说服不动自己就干脆离开了么?奇怪,陈宫并不像如此轻易放弃的人……
      一种不安慢慢从心中升起,曹操烦躁地摇了摇头,甩开那些不好的预感。

      “报!——吕布袭取兖州,夏侯将军紧急求援!”
      “报!——兖州全州陷落,只有甄城、范、东阿三城不知消息!”
      正在灵前祭拜的曹操“腾”地站起身来,急急走到两个报信的士卒面前:“你说什么?吕布怎么会突然袭取兖州?!”吕布这个人曹操太了解了,徒尚刚勇,而不善于审时度势。此次自己虽然将绝大部分兵力都用于讨伐徐州,却料定周边势力或者自顾不暇,或者没那个眼光袭他的后路,因此本来还是颇为放心的。没想到吕布……
      “主公,听说是一个叫陈宫的人投奔了吕布,给他出的这个计策!”
      “陈宫?!”
      曹操怔了片刻,摆了摆手让探子下去,随即转头对身边侍从道:“传令,所有将领即刻到中军大帐!”
      手下纷纷答应着离开,曹操仍然站在原地不动。
      劝说不成,于是采用这种办法来阻挡吗?……陈公台,你我终究还是要在战场相见啊。

      陈宫和吕布一起走上城楼的时候,一声不发,安静得让人几乎可以忽略。吕布有些奇怪地看了这个自动找上门来的军师一眼,发现他眼睛虽然看着前方迷蒙的远山,却并没有真的在看什么。
      “公台,想什么呢?”
      陈宫收回目光,脸上仍是他那幅自从到了吕布身边就一成不变的表情:“将军,曹操这两日大概就会回师来夺兖州,我们要做好准备,以逸待劳,打他个措手不及!”
      “嗯,不错!我正要让曹操见识一下我军的勇武!”吕布点头,颇有些兴奋地摸了一把腰间的佩剑。
      陈宫也点点头,却继续将目光投向城外的远山。远山后,是正在逐渐下沉的如血残阳。

      一天后,正在为徐州危难束手无策、急得病倒在床的陶谦接到消息:曹操大军不知何故,于昨日忽然退走。
      陶谦和手下的文武们感到万分惊异的同时又额手相庆,感谢上苍护佑,徐州百姓总算又逃过一劫……后来陶谦病逝,徐州易主,他的两个儿子成为自食其力的普通人家,多年以后他们终究听说了当年陈宫为了救徐州而劝说吕布袭取曹操老巢的事,不由得很是感慨了一番。——不过那时候,吕布陈宫都已是埋入三尺黄土的人了。

      四、敌对

      喊杀声忽然震天动地地响起来,曹操的马惊得长嘶一声,向后连连退去。陈宫在高高的城楼上居高临下地看下去,可以隐约看到曹操红色的战袍,在一众将领中十分醒目,于是毫不客气地举起手中的令旗一指:“弓箭手,射那个人!”
      弓箭手们答应一声,立刻箭矢如雨直向曹操而发。但由于他们距离实在太远,大多数箭都没有射到曹操身边就落了地。陈宫立刻又下令:“全军奋勇,杀曹操者赏千金!”
      火光中曹操尽力归拢着手下向城外撤退,不时有流矢擦着身畔飞过,有的箭头上带着火,险些燎着了他的战袍。一群群的敌兵呐喊着围上来,和他的亲兵卫队混战在一起,刀剑声呐喊声混杂在一起,和着漫天飞散的箭矢和鲜红,弥漫着血腥的气息。
      危急时刻,一位身形彪悍的将领从重围中杀出:“主公莫慌,典韦来也!”
      陈宫在城楼上看着那个将领以一敌百,杀透重重围堵来到曹操身边,保着曹操向城外退去。他于是更加用力地向那个方向挥动令旗,随即便有更多吕布军的士兵如潮水般追过去,想要堵住曹操出城的路。
      “放下城门,把他们困死在城里!”
      城门带着沉重的响声向下落的那一瞬间,陈宫想曹操这次在劫难逃了。
      那短短的刹那他忽地有一点点恍惚,他本来没想过这次会成功抓住曹操的,毕竟他们只是用了个小小的计策而已,让濮阳城里的富商田氏去送了个投降的假消息,把曹操诱进城。没想到他曹操当真就信了,当真按照约定来到濮阳,还当真中了埋伏,被困在城里面。
      那么……这次曹操算是死定了吧。
      ……可是刚才自己一瞬间的犹豫和感伤是什么呢?
      然而一切仅仅是刹那,下一刻陈宫忽然听到城楼下面士兵们抑制不住的惊呼。他回过神来向下看去,也不由得惊住:典韦竟然伸手托住了城门,让曹操杀了出去。
      接着,城门轰然落地,尘土飞扬。

      “一时大意,中了吕布那厮的奸计。”曹操回到营地,毫不介意地对着来问安的将领们摆手。心里却在苦笑:吕布能想得出来这种主意?陈宫……陈宫,你够狠!
      自从回军夺兖州,和吕布开战以来,曹操很不幸地败多胜少,吕布之勇、陈宫之智,似乎形成了强大的组合,无坚不摧无往不利,让他曹操屡吃苦头。正面厮杀不能取胜,劫营偷袭被看破,这次田氏派人来联络说要做内应,他已经反反复复询问过来使数次,确定不会有诈,没想到还是中了陈宫的计策。
      当初只知道陈宫是个人才,只是万没有想到他在战场上有如此的爆发力……是为了报复自己?报复他在徐州的屠杀?甚至,报复当年杀死吕伯奢的事情?没想到陈公台也可以恨他至此啊,恨到一定要变成他的敌人,必除他而后快。
      似乎一想到陈宫,曹操的思路就喜欢跑到和战争不相干的事情上去。
      他忽然想起乱军中,他曾经有一瞬间仰头望了一眼高高的城楼,隐约看见了一袭蓝色的身影。火光闪动中看不清那人的面庞,然后被漫天乱飞的灰尘遮挡了模样。
      “主公。”
      曹操回过神来,还没看清眼前的人已经开口:“奉孝何事?”
      “主公下一步要怎么做?”
      “恩……”曹操略一思考,“不妨即刻放出假消息,就说我被火烧到肢体,到寨身死——引诱吕布来劫寨!”
      “此计甚妙!”
      郭嘉立刻去布置,曹操也把将领们招集起来,吩咐准备用兵。
      吕布、陈宫——我们就好好斗一斗吧。

      注:那个啥……好吧我承认城内那场战役写得很像水浒传……三国时期的城门貌似是两扇的那种?请无视NC的某叶~~

      陈宫有时候也奇怪,自己这么做到底是不是值得——特指他帮助吕布和曹操对着干的事。对于吕布来说当然是值得的,他可以夺取地盘,扩张势力,将来甚至可以夺取天下,虽然陈宫对他吕布能夺取天下从来都持怀疑态度。
      吕布当然不是一无是处的人,甚至吕布这个人还是蛮不错的。虽然全天下都在说他忘恩负义三姓家奴,但陈宫并不很在意这种事。——乱世中的恩义本来就靠不住,或许吕布认人做义父令人不齿,但这完全在于董卓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董卓是个贤臣良相,他这义父就认得人人称羡也说不定。换句话说,在陈宫这里,那些明面上的道德都是虚的,这个人有没有本事真正夺取天下才是实在的。而吕布算是个有本事的人,武功盖世,也懂些谋略,战场上是勇将,训练出的军队出色,也知道用人、尊重谋士、听取意见(采纳不采纳是另一回事)……
      然而他和曹操比起来,总是逊色一筹。
      吕布在帮着董卓造逆的时候,曹操以一介逃犯之身传檄天下,兴兵讨董。
      吕布在率领军队四处劫掠的时候,曹操建立屯田,军粮自给。
      吕布投奔徐州刘备寄人篱下的时候,曹操在许都迎奉天子,借天子之威号令诸侯——当然这是后话。
      所以在陈宫眼里,孰优孰劣,其实一目了然。
      陈宫当时来投奔吕布,心思相当之单纯。他只希望能够阻挡曹操的屠城,帮陶谦、解救徐州百姓。那时候他也很激动,人激动的时候当然是不冷静的(= =),不冷静意味着不计后果。只要能够阻止曹操继续屠城杀人,他不介意自己付出什么代价。
      只是当时的不介意不意味着后来也不介意。吕布和曹操开战后,陈宫几乎夜夜失眠,夜夜躺在军帐里大睁着眼睛看从外面漏进来的星光,想自己这样做是否值得。本来他应该跟随曹操辅佐曹操,可是每当这个念头浮起,便有大片的鲜血同时浮现在眼前,那些该死的不该死的人,都死在曹操手里……反反复复一直想到天亮,他便爬起来用力揉揉脸,继续去找吕布商议如何进一步对付曹操。
      ……经过旷日持久的战争,最终的结果,还是曹操胜利夺回了兖州,吕布仓皇逃走,听从了陈宫的建议,去徐州投奔已经是徐州牧的刘备。

      攻破濮阳城的那天陈宫看见曹操了,他在这么久的战争中经常会看到曹操,每次看到他,他总是毫不客气地下令所有能动用的兵力都去抓他或者杀他,活的死的都好。他只是想消灭曹操的势力,把曹操抓住杀掉或者在战场上就杀掉。这应该就算是仇恨吧?——尽管时间久了,仇恨的缘由都可能淡去,仇恨产生的惯性却总不会结束。
      城破的时候陈宫跟在吕布的队伍里逃出城,没回一下头。身后追兵们呐喊着“活捉吕布陈宫!”他们就在这片喊声中逃离了兖州。

      五、下邳

      曹操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陈登,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了陈宫。陈登是代表吕布来向朝廷——说白了也就是向曹操,讨封的。最近吕布刚刚趁刘备不在的功夫发兵夺了刘备的徐州,把刘备赶到小沛去,自己占了下邳城,接下来他想得一个真正的徐州牧的职位,也算得到朝廷认可,于是派了陈登来向朝廷请封。
      但吕布自己却不知派来的这个陈登并不是一心向着他的,干脆说他就是向着曹操的人。来见了曹操,先把吕布的缺点说了:“吕布,豺狼也,勇而无谋,轻于去就,宜早图之。”
      曹操回答:“吾素知吕布狼子野心,诚难久养。非公父子莫能究其情,公当与吾谋之。”
      陈登立刻回答:“丞相如有举动,某父子愿做内应。”
      敌方的人愿意帮自己的忙,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曹操满意地将陈登鼓励了一番,又表赠陈登之父陈珪秩中两千石,陈登为广陵太守,又嘱咐了他们父子要多注意吕布动向。
      然后,曹操就由吕布想起了陈宫。
      礼送陈登出京的时候曹操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从袖子里把写好的信拿出来,交给陈登:“烦元龙将此信转交陈公台。”

      陈宫把那一幅字绢展开,铺在桌上。曹操的信只有干巴巴的一句话:“与君一别,甚是思念,若能弃彼来投,幸甚至哉!”
      就这么一行字,陈宫看了很久,然后笑了笑,把信就近了油灯,点燃了。
      接着他忽然意识到,曹操要开始对付吕布了。不然也不会写这么一封信来。

      “果真要水淹下邳了。”
      曹操看着遥遥的下邳城,沉吟着。提出水淹下邳建议的荀攸正站在他身边,遥遥地看着地形:“丞相,只要一放水灌城,吕布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可奈何。”
      “……”曹操不回答,他在想着刚到徐州攻城的时候:
      ——“奉先,你我是旧识,如能合兵一处,共图大业,不也是美事?”曹操在城楼下仰着头,委婉地劝降。
      ——“……”吕布犹豫着不回答。
      ——“曹操!你残暴不义,天下共讨!”陈宫从旁边抄起弓箭,用力一箭向曹□□去。
      ——“陈宫,我誓杀汝!”曹操堪堪躲过了箭,有些狼狈地用鞭子指着陈宫大叫。
      战场上曹操有一次看到那个蓝衣的身影在巨大的鼓架前擂鼓,说实话陈宫那力气比专业干这行的擂鼓兵们差远了,擂得有气无力。然而他的确形成了一种精神压力,至少对曹操是这样。曹操看见他擂鼓心里就堵得慌,很想用什么办法来发泄一下这种自己也不明白的感觉……最好把这个陈公台抓住咔嚓了!
      好在陈登和他父亲果然实现了诺言,在曹操攻打徐州时做了内应,让吕布丢了萧关,无奈之下退守孤城下邳。同时帮了大忙的还有刘备和手下,他们被曹操派做攻打吕布的先锋,让曹军省了不少力气。

      “这次攻打徐州,还真要感谢吕布的有勇无谋。”
      “丞相此言何意?”荀攸不解。
      “以陈宫之智,若吕布能言听计从,我军要取胜就不会如此容易了。”曹操说。
      他听说,陈宫曾经建议吕布分兵把守,形成犄角之势对抗曹军。如果吕布真的这么做,曹操攻打城外,城内守军可以引兵攻打曹操的后方,曹操攻打城池,在外的军队又可以救援。曹操远路而来,兵粮周转不灵,不能持久,很快就会成为疲兵……不过吕布不放心自己带兵在外将城池托付他人,没有采纳这个建议。
      曹操还听说,陈宫曾经建议吕布亲自率领精兵断曹军的粮道,虽然曹操很在意自己的粮草补给,派了重兵防护,但吕布的勇猛还是让他有些心惊,忙又连夜派人给运粮官传了令,让他们加紧看护……不过最终吕布也没采纳这个建议,没有来断曹操的粮道,让他这才送了口气。
      “丞相,吕布若能对陈宫言听计从,也就不是吕布了。”
      曹操点了点头。
      ……可是既然如此,为何你陈宫宁愿跟着吕布,也不肯来辅佐我呢?
      ……或者,这次只要抓住你……
      “下令吧,明日决水淹城!”曹操转身走下土丘。
      “是,丞相。”

      水淹围困了下邳数日后,曹军开始攻城。正式发动总攻的这一天曹操坐在营帐里等消息。本来这种时候他都是应该冲杀在前线,或者至少要到战场上去鼓舞士气的,可是这次他不知怎的,只不想到战场上去。他想今天大约就能抓住吕布和陈宫了,他特意下令不要死的只要活捉。可是活捉了又怎样?吕布或许会投降的,那个陈宫……
      同一时间,陈宫正在城头上组织士兵抵抗曹军的猛烈攻击,但他心里只是绝望。吕布没有采纳他的意见分兵把守,也没有采纳他的意见断曹操粮道,他知道事情迟早会变成现在这样,迟早会变得死守孤城,粮草尽绝,最后城破只是时间问题。
      其实曹操刚刚率兵来到徐州的时候,给吕布和他都写过劝降信,吕布在犹豫,他则将信一概付之一炬。于是他便早早知道了自己的结果,不降,当然就只能是死。
      战争中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的,行军一走就走几十天,打起仗来一打就打几个月,几场仗打下来一年就过去了,又几场仗打下来又一年过去了。于是这时候距曹操从洛阳狼狈逃出来,已经有将近十年了。
      ——陈宫被曹军的将士们抓住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只在想着这件不相干的事。他同时还想到了那些曹操杀过的人,边让、董承、吉平……包括那个吕伯奢,还有徐州屠城的时候死的平民百姓。
      被绳子捆成个粽子的陈宫抬头望了一眼太阳,今天很晴朗,是个好天气。

      白门楼上。
      吕布说孟德兄我愿意投降了,以你的势力加上我的武力,将来纵横天下不是什么难事。
      曹操说玄德公你说呢。
      刘备说君不见丁原董卓之事乎。
      曹操明显地震了震,于是下令把吕布拖下去。
      然后把张辽叫上来,曹操说我们真眼熟。
      张辽说濮阳城里放火,可惜没烧死你。
      曹操拔剑想杀他,刘备拉住他的胳膊,关羽在面前跪下来求情。
      曹操立刻变了脸孔说这样的将军是我敬重的人啊。

      陈宫站在台阶下面,听着白门楼上的言语,曹操在演戏,他只是那听着戏的人。曹操从他带过来以后就在看他,虽然隔着好多层的台阶其实是看不见的,他其实也看不见曹操的,但是他能感受到曹操的目光不时落在他的位置,而他只是淡淡地闭了闭眼。
      然后轮到他被带到曹操面前。
      曹操看着陈宫,陈宫看着曹操。
      在陈宫最后一次单独见曹操,也就是去劝曹操放弃攻打陶谦,放弃屠城的那一天,曹操怒气冲冲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说:“陈宫我告诉你,陶谦杀我一家,我定要让徐州百姓都为他陪葬!”他那时背对着陈宫,也就没看到陈宫眼中突然灼烧起的火焰,明亮耀眼,带着浓浓的恨意,当然也就没看到陈宫转身,无声无息地走出帐去。
      后来他们在战场上相遇过很多次,距离总是很远,能模模糊糊看到对方的轮廓,下一刻已经指挥弓箭手招呼了,当然就更加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啊什么的。这么近距离地对视更加没有过。
      于是两人着实对视了一刻,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沧桑。
      “公台别来无恙?”话一出口,曹操自己也愣住了,他还记得很清楚,那次陈宫来做说客的时候,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这个。
      “见过曹公。”陈宫仍然是一礼。
      陈宫一直很喜欢穿蓝色,现在他便是这样一身蓝色站在那里,背景是白门楼露天的蓝天白云。曹操看着他又觉得心里开始发堵,他甚至不想问后面的问题了,既然早就知道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可不可以多拖一会儿,再多拖一会儿?
      “曹公,你心术不正。”看曹操沉默,陈宫索性先开了口。
      “我心术不正,公台又奈何独事吕布?”
      “吕布虽无谋,却不似你奸险狠毒。”
      曹操不屑地吁了口气:“公台自己没做过奸险狠毒的事?吕布在徐州本来是依附刘玄德,后来却夺了他的地盘,这是仁义之道?”
      陈宫笑:“我从来没说过我行的是仁义之道。”
      “哦?这里还有区分?”曹操随口问。
      陈宫却看着他,半晌不说话。
      曹操知道自己必须要问出那个问题了:“公台,今日之事如何?”
      “有死而已。”
      尽管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曹操的心还是沉了下去。“公台的老母妻子……”
      “但凭明公。”
      曹操想不出还要说什么,只是看着陈宫。陈宫转身就向台阶下走。
      “公台!”
      曹操追了几步下台阶,陈宫忽然停住脚扭头来看他。
      “曹公,那天在城下,你很想把我抓住碎尸万段吧?”
      曹操愣了愣:“你给了我一箭的那次?……那时候确实是。”
      “也不错。”陈宫居然又笑起来,“恨一个人,杀了他,却又要为此愧疚一辈子。很不错。”
      “公台……你简直不可理喻!”
      “是吗?”陈宫直直地看进曹操的眼睛里,曹操又看到了他眼中那灼烧的火焰。“曹孟德,你总有一天,会为了你杀过的那些人,该杀的、不该杀的,你亲手杀的,因为你而死的……你总有一天,会为了他们负罪、寝食不安。”
      “我……”曹操张口想说什么,陈宫却扭头继续向台阶下走去。
      蓝天白云下,那一袭蓝色走下台阶,在城楼下的拐角处消失了。

      六、终结

      天真是凉了。曹操把手缩进皮裘里,有些落寞地看着外面。这么苍老的心态真是不像他曹操啊,可是既然是人,总有老去的一天的。
      二十一年前的今天,曹操在白门楼处决了陈宫。这二十一年来,每到这一天,曹操总会想起陈宫,总会想起陈宫。真奇怪,他从来没忘记过这个日子,于是他也从来没忘记过陈宫。
      曹操总会想起第一次相见时陈宫戏谑地盯着他,任他叫唤我姓皇甫;想起在出逃的路上他们一起挖坑埋葬百姓的尸体;想起那个晚上陈宫放下吕伯奢的尸体淡淡而又深深地看他;想起在徐州陈宫说曹孟德你还是这么恨毒;想起火光和乱军中远远地瞥视到他蓝色的身影;想起他站在城头上用力向自己射箭;想起他从白门楼高高的台阶上走下去,消失在台阶的尽头。
      “魏王,属下有政事禀告。”
      司马懿的声音打断了曹操的思绪。他回头看了看这个年轻人,示意他继续说。
      司马懿开始说起来,可是很快他就发现曹操走了神,并没听他在说什么,于是他知趣地停下来,等着曹操说话。片刻后果然听到曹操叹息了一声:“二十一年了……”
      “魏王?”
      “哦,仲达你刚才说什么?”曹操回过神来,“继续说吧。”
      司马懿看着曹操,脑海里忽然跳出一个念头:魏王真的老了……

      曹□□于第二年的正月。他临终时经常会做噩梦,梦见很多很多他杀过的人,因他而死的人,围着他哭泣和索命,董承、伏后、孔融、边让、吉平……甚至还有崔琰和杨修。
      噩梦醒来总会出一身冷汗,再无法安睡。
      还有一次他在梦中见到一个蓝色衣装的人,那个人用仇恨的眼神盯着他,在他耳边慢慢地说着:“总有一天,你会为了你杀过的那些人,该杀的、不该杀的,你亲手杀的,因为你而死的……你总有一天,会为了他们负罪。”

      二十一年前陈宫走下白门楼台阶的时候,想过最后一个问题。
      他到底是不是恨着曹操的?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一直都是。
      可是为什么他状似绝然地转身,心里忽然会觉得很痛很难过?
      他每走下一层台阶,就会觉得心痛一次。
      ——曹操会不会一直恨他?
      ——并,记得他?

      ——全文完——

      友情提示:文基本走演义路线,但也有不少内容和演义不符,某太懒了就不加注释了,大家只当作小说看就好(废话难道还能当作别的……= =b)

      后记:关于文中两位人物

      本文的情节绝大部分来自演义,忽略正史。虽然我写曹魏的东东的时候更喜欢引用正史一点,但我觉得陈宫这个形象演义要比正史复杂得多——尽管不一定是符合史实的。
      对于曹操杀吕伯奢的事,文中陈宫的态度其实也是我的态度,在当时的情况下,曹操的选择也许是必须的,但这不代表他的选择就是正确的,不管怎样吕伯奢是完全无辜的,“知而故杀,大不义也”。如果要问我那么在当时的情况下应该怎么办,我也没办法。所以我不是曹操,陈宫也不是曹操,做不出曹操能做出来的事,也成就不了曹操能成就的大业。——当然也就不用背上曹操所背的沉重的良心包袱。文中曹□□前产生很多被他杀的人来索命的幻觉,其实就是这种良心包袱的体现。记得以前看过一篇评论曹操的文章,最后说“心灵的裂缝是无法用鲜血填满的”,曹操不是董卓,他有良知有正义感,感情甚至比一般人更丰富(他还是个诗人~),所以他杀得人越多,只会让自己背上越沉重的包袱。
      本文的陈宫是个有自己的底线的人,他钦佩曹操的雄才大略,却不能接受曹操的心狠手黑,当曹操的心狠手黑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面前、突破了他的底线时,他愤怒、无奈、不甘,于是他选择逃避。而后来曹操在徐州屠城,他还幻想能够说服曹操,曹操的拒绝真正激怒了他,使他的犹豫转变为坚定的恨,使他决定自己一定要成为曹操的阻力,哪怕跟随那个并没有多少才略的吕布。
      所以我愿意相信陈宫其实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他了解曹操也了解吕布,他更应该知道吕布不可能是曹操的对手……然而他不后悔也不肯放弃。他只是觉得自己当初在中牟放掉曹操是个错误,他只是在徒劳地想挽回这个错误罢了。
      曾经的恩人变成仇人,曾经救过那人的性命变成千方百计要取其性命。陈宫在三国演义里是个很个性,甚至很偏激的人,他一生的作为都和曹操扯不开联系,却不是朋友而是敌人,不是爱而是强烈的恨。但这恨里又夹杂着复杂的感情,怕是谁也说不清楚。最终陈宫华丽的一转身走下白门楼,留给曹操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怀。
      记得看央3的《白门楼》一集,陈宫从白门楼高高的台阶走下去,曹操在后面追上来,怅然相望,他想的是陈宫当年说的愿意抛弃官职和他一同出逃的话,而陈宫想的,则是曹操当年说的那句: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于是他一直一直走下台阶,没有回头。
      我总觉得陈宫是真正了解曹操的人,了解他的伟大和渺小,了解他的光明磊落和阴险狠毒,了解他的多重性和复杂性……了解得太深,才注定了背叛和仇恨。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旧文/曹操陈宫】恨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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