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全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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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阿珍生活在广东的一个小渔村里，自今未曾离开过这个地方。
渔村地处热带，一年四季中除了夏季，其他三季仿佛离家出走般。反正自阿珍有记忆以来，就没见过夏季之外的季节。
除此之外，渔村临海，常年都是湿咸的味道。人身处其中，就像被困在蒸笼里，四周涂满了盐。不过这些和生活比起来，都算不了什么。
阿珍她爸早亡，妈又多病，无奈初中肄业就出来赚钱养家。之后好不容易和喜欢的对象结了婚，她妈却没来得及享几天福，就忙去追随她爸了。
要不是她爸酗酒、家暴，最后喝酒把自己喝死在下水道里，阿珍险些怀疑她妈是不是太想她爸了，要不然怎么就不能多挨一挨，好歹把外孙给挨出来。
可惜她妈在她爸面前懦弱了半辈子，后来也许是懦弱惯了，下半辈子在死神面前也难抬起头来。毕竟她爸和死神，光是听一听，谁都会觉得死神要厉害一点。
阿珍当年敌不过她爸，现在更不可能敌得过死神。
就像曾经无奈放弃学业一样，如今她被迫成为了孤儿。虽然有些超龄，但茫茫天地间，再也找不出一个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其中滋味，阿珍形容不出来，更不愿回想。
好在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这段受法律保护的关系，多少给了她一点安全感。可直至现在，她却一直没能做某个孩子的妈妈。
她和后来也成为了孤儿的丈夫磕磕绊绊走到今天，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孩子。只是生活中遗憾太多，这计较一下，那计较一下，满肚子都是苦水，哪儿还能有继续下去的勇气。
反正阿珍从小就明白，不能和生活斗，得顺着它来。就像古话说得那样：“逆来顺受。”
逆来了，顺着就好。
然而顺着顺着，阿珍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不想再顺下去了。
02
起因是因为三个半大的孩子，长得奇怪，名字也奇怪，分别叫什么“阿娟”、“阿猫”和“阿狗”，一听就不像是正经人家的孩子。
尤其是那个叫阿娟的，瘦瘦小小的一个，却跑来跟她丈夫——也就是咸鱼强，说要学舞狮。
每次一看到他，阿珍都想抡起咸鱼敲一敲他的脑袋。
学什么舞狮？没看到就算舞狮舞得再好，最后都只能卖咸鱼吗？
但阿珍忍住没那么做，毕竟那不是她的孩子，她师出无名。可气还是得出一出，于是她敲在了咸鱼强身上。
刚开始，咸鱼强答应得好好的，不再碰舞狮。只是阿珍怎么没想到，他竟然还学会了阳奉阴违。
就算浓眉大眼，咸鱼强只占了一个浓眉，但多少坚持一下，或者装得像一点，别让她这么快就发现他背叛了革命。
只是每次看到咸鱼强怕她生气，绞尽脑汁地找各种正当理由，只为偷跑去给那三个孩子训练舞狮，阿珍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甚至后来正当理由被用遍了，咸鱼强开始像编故事那样，编理由了。可惜他不是那块料，阿珍一眼就瞧出他的马脚落在哪儿。
但阿珍还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更是同意他们光明正大地舞狮。而且不仅暗示咸鱼强家里的积蓄在哪儿，让他去给孩子们买点像样的装备，还肯松口，允许那三个孩子登门，亲自做饭给他们吃。
不说咸鱼强，阿珍自己都没想明白，为什么就那么轻易地就答应了他们。
可能是心疼咸鱼强，也可能是那三个孩子每天都蹲在店门外，每逢有人路过，都要好奇地瞧上一眼，怕影响到她的生意。
或许还可能是因为他们眼神殷切，迸发出对舞狮的渴望，心有不忍。
这样的眼神阿珍似曾相识，却许久未能见到。
但凡曾经有过这样眼神的人，大概都无法不为之动容。
——这眼神就像火焰，燃烧掉一切理性。
03
后来有一天，阿珍问咸鱼强怎么就答应了那三个孩子。
记得那是黄昏时刻，他们刚吃完饭，坐在店门外的大树底下乘凉。旁边的老大爷躺在躺椅上，手里捧着一台收音机，里面传来了字正腔圆、铿锵有力的声音。
那声音正朗诵着：“少年强，则国强……”
周围一切和以往没什么区别，只有咸鱼强的表情多了几分深沉。他望着落日的余晖，高深莫测地回答道：“因为李白。”
李白？
听到如此匪夷所思的答案，阿珍愣了许久，也想了许久。她翻开记忆查询，可要说到“李白”，她就只认识一个“李白”，但却怎么也想不通这和李白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男人的世界吗？
阿珍摇摇头，暗忖：“男人真有意思。”
04
自从答应了咸鱼强舞狮，阿珍发现生活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小日子虽然还是拮据，甚至因为多了三个拖油瓶，反而比以前更紧巴一些。但每次看着他们刻苦训练，咸鱼强脸上的笑容也慢慢多了起来，阿珍总感觉世界都明媚了几分。
要是当初他们有孩子，如今应该和那三孩子一般大了。
它会是男孩还是女孩？长得像她，还是像咸鱼强？会喜欢什么？长大后想要做什么？会不会像那三个孩子一样，对某件事迸发出强烈的渴望？
阿珍笑了笑，将炖好的咸鱼端上桌，招呼这一大三小吃饭。
“看你们一个二个的，满身臭汗，比咸鱼味儿都重。本来就长得不好看，再不会收拾自己，以后哪儿有女生会看上你们。”
阿珍嘴上说着嫌弃，动作却十分麻利，给每人盛一大碗饭，还一人挑了一大块鱼肉，叫他们赶紧趁热吃。
散养的孩子向来上道，一人一句“谢谢师母”，就端着碗狼吞虎咽，一边吃，一边含糊地夸赞道：“好吃好吃。”
咸鱼强眼巴巴地望着，碗都端到阿珍筷子底下了，但什么也没得到。
阿珍一筷子敲在他的碗上，白了他一眼：“怎么，他们小，你也小啊？一把年纪了也不害臊。”
“都十八了还叫孩子啊，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对我的。”
阿珍也不惯着他，乜了他一眼，轻轻地“嗯”了一声。咸鱼强立马收回碗，端正作好。
三个孩子默不作声，闷闷笑着。
一顿饭很快吃完，饭后轮到咸鱼强和阿娟洗碗，两人三两下收拾完，出来和其他三人一起在店门口的大树下乘凉。
也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口，几人从家常聊到了小时候的梦想，然后问到了阿珍身上。
起初阿珍一愣，并没有立刻回答。
不说梦想，光是小时候，就仿佛是上辈子的事。
04
阿珍小时候不能说过得差，但也说不上多好，不过那时候的人都过得差不多，所以大家心态还算平和。
就是她爸像人格分裂，只分喝酒和不喝酒的时候，可喝酒向来占多数。而她妈没什么特别之处，除了懦弱了一点，不敢反抗她爸，但对她和普通母亲没什么区别。
因此要问阿珍小时候有什么梦想，大概就是希望她爸少喝一点酒，甚至还不敢要求得太过，让她爸直接戒酒。另外就是希望她妈能勇敢一点。
然而，这些都没有实现。
是以当她爸醉酒摔死在下水道里，阿珍除了一开始有些不可置信，到后来就只是有几分怅然若失，直至最后竟还松了一口气。
可当时那个年代，家里没个男人，就算这个男人再不靠谱，也像是支撑家的顶梁柱倒了一样。在那样的处境下，阿珍只能自己学着勇敢一点、对外凶一点。
但没有实现的梦想，就没有被说出来的价值，也不适合在孩子面前说。不过除了这些，她还有什么能说的？
阿珍无奈一笑，正要开口说“没有”，一旁大爷的收音机里传来了朗诵的声音。不是熟悉的《少年中国说》，而是换了别的内容。很耳熟，阿珍却想不起来。
那里面正朗诵着：“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电流让朗读声听着有些别扭，可播音员仍旧声情并茂，一字一句都听得十分清楚。不过就这开头的几句话，突然让阿珍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观看彩电的场景。
彩电不是她家买的，是她厚着脸皮，仗着年纪小、个子矮，硬挤进人堆里，借那户买得起彩电的街坊的光看的。
电视演的什么，阿珍已经忘了，只记得画面里突然出现的雪景让她惊叹不已。
那是和南方小渔村完全不一样的世界，给了那个见识浅薄的渔村小女孩重重一击。
当初是种什么样的感受？阿珍也记不清了，可画面的冲击感却一直留在她心底深处，要不然只凭刚才那短短几句诗，怎么就让她想起了那个场景。
说回梦想，阿珍忽然改口道：“大概是想去北方看一次雪吧。”
“啊？”阿狗挠挠后脑勺，不解道，“这算什么梦想？”
话音一落，阿娟赶紧上前捂住阿狗的嘴，阿猫则一拐肘打在阿狗的肚子上，咸鱼强更狠，朝阿狗后脑勺猛拍一下，骂他：“不会说话就别闭嘴！”
阿珍看着他们几个耍宝，刚生出的几分落寞又落了回去。她站起来，叉着腰对他们说：“一把年纪谁还谈梦想，矫情。时间不早了，你们赶紧给我回去，别在这儿碍我的眼。”
孩子们见她没生气，嘴上说着“师父师母明天见”，脚上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明天见”，听着就让人心里温暖。
可谁知道跟着明天一起来的，还会有什么？
05
孩子们和师父师母第二天如约而至，但随之而来的，是关于阿娟家里的噩耗。在坏事还没发生前，谁都想不到明天的客人里会有它。
这或许就是因为需要追逐梦想的人，都不得不面临现实问题。
——火焰能烧掉一切理性，却烧不掉半点现实。
好比阿娟最终选择了离开，带着他的行李和狮头，就像带着现实和梦想。
可谁也不知道明天他还能剩什么。
临行前，咸鱼强叫阿娟不要忘记心底的那声呐喊。
阿珍不太明白他们舞狮人的世界，可依旧为之触动。就仿佛回到刚认识那会儿，头一次看到他们的眼神一样。
他们心底有声呐喊，阿珍听不到，但一触及他们的眼神，她心底就燃起了一团火。
她默默祈祷，希望他们一切顺利。
这又是一次逆来了，而阿珍同样没有选择顺受下去。好在这次逆着逆着，事情变顺了。
当在电视上观看他们比赛时，阿珍又想起曾经看到大雪时的场景，似也不似，但心里的感受却出奇的一致。
最后阿珍站在店里，看着舞狮人像英雄般凯旋，看着她的英雄一路跑进店里，站在她面前，激动地从裤兜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票，抻平举到她眼前。
“阿珍，我用这次比赛赢的奖金买了两张飞黑龙江的票，我们去哈尔滨看雪景吧。”
阿珍拿过票，因为比赛顺利而与有容焉的表情突然一变，拿着票一把拍在咸鱼强的脑门上，没好气道：“还不给我拿去退了，大夏天的你去哈尔滨看什么雪景！看鬼啊！”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全一章
，还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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