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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共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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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头之上,一匹棕红的伊丹马从黑压压的骑兵身后悠然走出,端王高坐马上,睥睨着旷野之上的颜鸩。
轻蔑一笑。
劲风吹得战旗猎猎作响,他不下令,只是静静地抬眼看着祁州城。
阴云滚滚,一瞬遮天蔽日,大兵压境,座下良驹有些焦躁地原地踏蹄。
端王缓缓举起马鞭,颜鸩霍然勒马朝城门冲去,“快关城门!”
祁州城防御工事刚经翻修,一时半刻无法轻易攻破。
“攻城!”
马蹄声犹如奔雷,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颜鸩尚未跑到城门下,便被从东侧俯冲下来的骑兵一刀拦住了去路。
寒光乍现,剑锋撞击在钢刃上,她侧身躲开了直逼心口的杀招,又喊了一声:“关城门!”
城墙之上的所有人都听见了她的喊声。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唐瑾安,她一言不发,只是撑在城墙上的手已经抠紧了石砖,惨白的指尖就要渗出血来。
眼瞧骑兵就要逼近城门,虞苁再站不住,欲要领兵迎战,三营主将也紧随其后,却听见一直沉默的唐瑾安很平静地说:“关城门。”
“轰——”
重铁浇筑的铁门被“砰”的一声关上,靠在颜鸩身边的部下纷纷慌了神。
几百人身手再好,也扛不住几千骑兵的冲锋,接连有人被挑下马去。
将颜鸩挡在身后的大块头被飞身袭来的两个骑兵撞下马去,紧接着油粗的脖颈便被铁链绞住套在了受惊的马上。
徒手拽不动铁链,他被勒得变了声调,马蹄乱踏,灰尘蒙眼,没有铁甲保护的小腿被满是尖石的荒地磨得血肉模糊,“操!操……”
颜鸩拍马跃起身,踩住四把同时朝她刺来的长/枪,借力跳出了围攻,良驹朝前冲,接住了落下的主人。
挥剑砍断了惊马的前蹄,大块头被甩到沙坑中,暂时保住了性命。
黯淡的苍穹下,颜鸩被数不清的黑甲重重包围。
逃不掉。
劲风横扫旷野,扬起了她艳红的披风。
背水一战。
“你再说一遍!”杀进皇宫里的瑞王刚收刀,就听见祁州告急。
传信的军士唇舌间都是沙砾,他喘着息抬眸,“上都早同叛贼玄端勾结,一旬前只是诈降,现下玄端的十五万大军已经兵临祁州城下了!”
“祁州如今还有多少人?”瑞王换了一身黄金铠甲,胄上血迹斑斑,仍金光刺眼,他站在丹墀上,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
先帝也曾爱站在此处俯瞰宫人,如今他瞧着被鲜血染红的高墙深宫,反倒冷静下来。
“不到五万。”
“只怕是调虎离山。”瑞王冷下眼,“祁州把着粮草,他赌我一定不会视咽喉要地于不顾,九阳军还有一半在横江,为支援祁州,只能从帝都抽调兵力,他想趁虚而入。”
“祁州城外最多两万人。”垂眼看着来传信的军士,瑞王眼神冷酷,“注意帝都边县,一旦有异动,不论是谁的兵马,即使是来投降的,同样杀无赦,至于祁州,暂不支援。”
脑海中闪过颜鸩的身影。
若是她能死在战场上就更好了。
免得自己动手,再背上得鱼忘筌的无义骂名。
祁州城外,烈火肆虐,守城器械拖住了骑兵的进攻,可对于陷入乱军阵中的颜鸩等人而言,是杯水车薪。
祁州正、东、西三门苦苦支撑,尤其是被炮轰的西门,墙垛已经有好几节被炸碎了,城门断断不能打开,也压根抽调不出人手去支援。
颜鸩被压着打,体力消耗得极快,离得太远,众人看不清她身上有没有伤。
虞苁实在看不下去了,“唐大人,我带一队人吊绳索下去吧,再这样拖下去,会死人的!”
话音刚落,岗石城墙上挂着的“祁州”二字便被鬼头钢/弩一箭射穿。
翻墙而下,太难了。
匆匆跑上城楼的军士脏透了,满脸都是黑灰,“唐大人!西城门快守不住了!”
唐瑾安唇瓣紧抿,看着从马上摔落的颜鸩,双眼赤红,“守城为先,虞苁你再带一队人去,放三段烟,让瞭台的守备军从后包抄,速战速决。”
“我……”
“去啊!”跌在地上的颜鸩当即呕出一口血来,唐瑾安终于绷不住了。
她欲要再往前站,被虞青拦住。
“当心钢/弩。”
长/枪接连几下都插进荒地里,颜鸩硬闯过火墙滚进了沙坑中,她浑身上下萦绕着血腥气,却压根瞧不出伤在哪儿。
大半还活着的心腹都退回到了坑中,从城墙上落下的火箭逼退了骑兵的战马,让他们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就在这时,一声闷雷炸响,几滴雨砸在颜鸩的脸上,打散了敷在肌肤上的血汗,她怔怔地抬起头。
不好。
凌乱的马蹄声压在头顶,暴雨欲来,火墙保不住了。
被砍掉小指的少年浑身染血,他缩在坑中,疼得浑身发抖,却蓦地笑出声来,“大人,咱们是不是要做英雄了?”
大块头抓着九环刀的手不停发抖,被勒出一圈青紫的脖颈上全是血秽,“大人,我要是死了,小琪还能领百金吗?”
在却金台署事的人若死了,其家眷能领百金当抚恤。
侧腰被捅了一刀,颜鸩若无其事地勒紧了腰吞下的伤口,再伸出手时,攥紧的掌中全是鲜血。
“不能。”她深吸一口气,“她要生了,你得活着回去。”
“弟兄们。”颜鸩解开被血浸透的绑带,把剑柄缠在掌中,她嗓音暗哑,甚至已经有些轻飘飘的了。
却让部下莫名安心,他们纷纷看向颜鸩。
“你们都得活着回去。”
她环视着这些熟悉的面孔,不由笑了。
前尘滚滚,恍在眼前,并肩出生入死的情谊早就胜过了官职虚名,少年猝然眼眶一酸,他挣扎着坐起身,靠在潮湿的沙坑边。
“要活就一起活,今日就是山崩岳撼,地塌天摧,咱们也要杀出去!”
雷霆震怒,豆大的雨水劈里啪啦地砸在血泊中,火势渐小,灰黑的烟雾席卷着战场,马蹄声重新逼近。
大块头撑起半身,“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
周遭的部下纷纷支撑起伤残的身体,颜鸩抬手抹掉面上的脏污,“同生共死!”
大风漫涌,暴雨如注。
唐瑾安浑身都被浇透了,颜鸩等百余人势如破竹,在轻骑阵中不落下风,可源源不断的骑兵从矮山之上冲下来。
快撑不住了。
忽然一声鹰唳从东侧传来,数不清的猎隼冲进漫天黑云中,又俯冲到旷野上空盘旋,唐瑾安循声望去。
是敏真。
疾雨扑面,敏真策马冲进轻骑阵中,凶蛮的兵士径直杀出一条血路来,她单手揪住缰绳,将撑剑跪在地上的颜鸩一把抓起来扔在身后。
大刀专砍脖颈,敏真眨眼间便将颜鸩带出了乱阵,她偏头看向矮山之上乱了阵脚的端王,用帕拉语下令。
“杀了他!”
仗着人多的轻骑在八部铁骑面前如纸糊般不堪一击,端王调转马头便逃。
从侧腰流出的血止不住,颜鸩头脑昏沉,待旷野上只剩下遍地横尸时,她撑不住身体径直摔下马去。
敏真翻身去扶,将人拉起来时,又将手中大刀抵在她脖颈上。
“开门投降!否则我就杀了她。”
铁骑在城下乱踏,沾满血的刀刃散发着寒意,颜鸩已经站不住了。
“松开她,再谈。”唐瑾安只说了五个字。
“铁骑在此,谅你也耍不了什么花招。”敏真垂下长刀,将颜鸩往城门方向推。
唐瑾安刚要下令,不知从何而来的冷箭射穿了颜鸩的身体。
剧痛模糊了所有的声音,痛吟卡在喉间,她被强劲的力道带进城壕中,四肢瘫软连半点力都使不出来。
黏稠的血不断从唇角溢出来,冷水涌进口鼻中,绝望将她拖进了漆黑冰凉的河底。
护城河中的水霎时被染红。
“阿鸩!”
唐瑾安撞开虞青的手,朝颜鸩落水的方向跑去,爬上城墙,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大片水花荡碎了触目惊心的猩红。
雪白的衣袂也消失了。
惊变让所有人都愣在原地,只听敏真的部下一声吼。
“中典军来了!”
樊飞兴领兵从上都赶来驰援,不料祁州城外竟是这般惨状。
“撤!“敏真打马就跑,只是中途回头瞥了一眼。
眼中狠厉之下藏着隐晦的担忧。
遭受重创的祁州城门重新被打开,冲到城壕边的松桃和风赢险些没站稳,有水性的军士纷纷跳进城壕中,潜进水底去找。
须臾他们纷纷探出头,“护城河不是死水!两位大人都不见了!”
河水中似乎还残留着浓重的腥味。
樊飞兴跳下马,连忙招呼身后的军士,“快快快!识水的都跳下去找!”
沈知羡提起芝兰长裙跑到城壕边,河里全是乌压压的人头,她忆起防御工事图,指着六神无主的大块头等人,“这河我熟,你们跟我来!”
她带走的全是颜鸩的心腹。
左程一被搀扶着,赶到城壕边上时,手里正拿着唐瑾安的遗书。
【……绝不独活……】
远在帝都城的瑞王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玄端在梅河得罪了八部,被追杀是情理之中,然后呢?”
“八部挟持了颜鸩,要逼唐瑾安开城投降,后颜鸩中箭坠河,唐瑾安也跳了下去,两人都失踪了,好在樊飞兴支援及时,才保住祁州城。”
将茶盏磕在桌案上,瑞王抚摸着身上亮黄色的龙袍。
“中箭?怎会突然中箭?”
感谢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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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