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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沐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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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子,再帮我添些热水。”颜鸩靠在浴桶沿上,偏头朝门口喊。
松桃没应她,门却开了。
光是听脚步声,颜鸩就察觉来人是唐瑾安,她连忙把漂浮在水面上的花瓣往自己身前赶,热浪随之翻涌而上,起了雾。
屋里又湿又热。
唐瑾安脱掉趿着的木屐,赤脚走到竹帘外,她穿得薄,袖口稍稍一卷,便露出一截光滑白净的小臂。
轻轻裹起帘子,湿雾迎面扑来,敷在面上,腻在心里。
满是属于颜鸩的味道。
提着热水走到浴桶边,唐瑾安不禁笑出了声,问道:“桃子进来,你也是这副模样?”
颜鸩把下颚都藏进了水里,若非浴桶不够大,她整个人恐怕都潜下去了。
薄唇翕动,从鼻腔里“哼”了一声,颜鸩没应她。
唐瑾安不恼,伸出一只手朝桶里探去,只是刚碰到水面就猝然收了回来。
好烫。
“还要添水?”她难以置信。
“嗯。”
颜鸩并不觉得烫。
热水被倾倒进桶里,冲散了堆在颜鸩身前的花瓣,屋里烛光昏暗,唐瑾安却依旧看得真切。
她蓦地别过了脸。
几滴滚烫的水飞溅到她的脚背上,惹得她脚趾微蜷,呼吸一颤。
水位增高,颜鸩不得已坐起身,锁骨上的两处牙印一旧一新,被热水浸泡后,新伤隐隐有些红肿。
搁下水桶,唐瑾安寻了一张靠椅坐下,浴桶边有不少先前洒落的水,她不动声色地将发烫的脚踩进藏着秋寒的水合里。
“你气我早晨咬你。”唐瑾安很平静地说,掏出一盒药膏递给颜鸩,“先擦点,等洗干净了再厚敷。”
纤长的手臂上挂着水珠,长指接过药膏,在唐瑾安掌心留下迟迟不肯褪散的滚烫。
揭开盒盖,颜鸩轻嗅,便知这药膏金贵。
见唐瑾安坐得低,该是看不见桶中情状,颜鸩挺直了背。
指腹剜出鹅黄色的药膏,贴在肿胀的牙印上打圈,挂在脖颈上的水珠滑落到锁骨上一颠,又向下落去,只是木桶挡住了唐瑾安的视线。
她瞧不见。
许是疼,颜鸩紧紧咬住下唇,她手上的动作没停,只是不自觉仰伸着头,孱弱的脖颈完全暴露在外。
两人背上都浸出了层汗,颜鸩是疼,而唐瑾安是热。
擦掉手指上残留的药膏,颜鸩长顺一口气,向后倚靠在桶沿上,漫不经心道:“咬便咬了,我没气,只是瑾安胆子不小。”
她说的不是唐瑾安咬人。
水雾让颜鸩脸上的红晕变得不真切,褐眸深邃平静,并无半分愠怒。
唐瑾安唇角一扬,“大人的耳目确实厉害,竟然这么快就查到了真相。”
“黄子为身边,寻常跟着的人不少,但他每月初五都会独自去百鹂楼,他不走八大街,习惯从常平街绕路,那儿人少清净,想劫持他,这是唯一的机会,可知晓他这个习惯的人不多。”
“所以那日在马车上,大人就怀疑我了?”唐瑾安坐得腰酸,索性也靠在椅上,赤脚踩在凉水里,心里依旧燥得要命。
颜鸩缓缓摇头,直截了当地说:“你到却金台来,我就在怀疑你。”
怀疑你的目的。
唐瑾安听出她的言下之意,“我来却金台的目的,那日在无宅便已经告诉大人了,更何况,”,她抬眸盯着颜鸩,“大人在我身边安插了这么多耳目,我的一举一动,大人难道不是了如指掌?”
“既然瑾安心里清楚,还这般明目张胆地耍我,是没将我放在眼里。”
唐瑾安收了笑,面上依旧温柔。
“大人若真是忌惮我,合该圈住我好吃好喝地供着,待风头一过,杀了便是。大人如今种种是笃定了我查不出却金台的问题。”
“嗯。”颜鸩侧目,坦坦荡荡地认了。
将靠椅挪到浴桶边,唐瑾安瞧见了颜鸩眼里一闪而过的慌张。
“我并非不将大人放在眼里,只是我意不在却金台,所以没必要遮掩。更无意伤害大人,否则我不会跟大人一同去。”
深吸一口气,颜鸩只觉得疲惫。
是唐瑾安将黄子为的习惯透露给解送货物的苦工,又让他当众告发刘洪,而后却金台名正言顺地彻查二十四司,又借机给三法司戴上了“尸位素餐”的帽子。
一切都如唐瑾安在无宅里说的那样,她想架空三法司,如今的却金台也已经凌驾于三法司之上了。
但这也是建兴帝的心意,无论唐瑾安做不做为,用不着她动手,也是大势所趋,颜鸩细细看过从二十四司里查出来的明细。
未有只言片语提到禁军。
数年前,外戚干政,禁军站错了队,建兴帝上位便削禁军,而后新法施行,对他们一贬再贬,去年冬天,季安浔更是找上门来,只为求些棉布炭火。
“不许提禁军半句。”
从眼线口中听到这句话时,颜鸩心里便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或许三法司也不是唐瑾安的目的,禁军才是。禁军虽势弱,但帝都的太平,也有它一份力,不论是想收买禁军还是想打压禁军,都足以证明她的野心。
可她既然知道身边有眼线,却还不掩饰,难道是在试探自己的态度?
这未免太大胆了。
“从今往后,没人再跟着你了,但这帝都里的手段都阴毒,我也放不下心,让风赢保护你好不好?”颜鸩往水里缩了缩。
唐瑾安显然有些诧异,“风赢不是侦稽处的长官吗?这不合适。”
“她是我师妹,和桃子一样,是自己人。你不会功夫,若遇到危险,换做旁人,我放心不下。”
“无功可不受禄。”唐瑾安不想欠着颜鸩的人情。
“怎么是无功呢?瑾安至少放过了章枫。”
出入太医院的药材,大都要经章枫与另外两位太医的手,唐瑾安与司药司对过细账,肯定是中间出了问题,而那夜两人遇刺,当值的太医那么多,福圆偏叫来了章枫,自那时起,她便起了疑心。
“是我该谢大人帮了曲瑜,只要新入宫的药材里没有残次品就够了,我不想,也不会牵扯其他人。”
颜鸩仁至义尽,唐瑾安也必须见好就收。
蜷起双腿,颜鸩笑说:“那现下我想包庇谁,也无需顾忌三法司了,只要唐大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了啊。”
她把“唐大人”三个字咬得重。
“从前我可是牺牲了一只胳膊才从大人手里借走七八个人,如今我新官上任,大人便要我徇私舞弊,也总得付出些代价吧。”
颜鸩可是夜夜都枕在唐瑾安的胳膊上。
看着坐在靠椅上的人一下站起身,锁骨便隐隐作痛,颜鸩下意思朝后躲,可浴桶就这么点大,她又能往哪里逃呢?
“大人冷吗?”温声里含笑,唐瑾安一手撑在浴桶沿上,一手朝桶中探去。
“不冷!”
颜鸩的双臂不知何时抱在了胸前,又只露出一颗脑袋来,花瓣大都贴在了木桶壁上,清水什么都挡不住。
身下人一喊,唐瑾安的手也没再朝水里伸,反倒是将水面上的花瓣,一片一片地捻起来。
颜鸩的脸也跟着越来越烫。
素白的长指夹着一片玫红的花瓣,唐瑾安将她伸到颜鸩跟前,“大人不冷,那便是热了。”
湿热的手捏住下颚,抬起了颜鸩的脸,霸道的力迫使她从水里坐起来, “脸这么红,就别往热水里藏了。”
唐瑾安没松手,力道还重了几分。
“那夜给大人换主腰时,我什么都瞧见了。”
颜鸩只想逃。
唐瑾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窗边悬吊着几件衣袍和一件素白的主腰。
“大人想走,我也拦不住。”
轻轻“哼”了一声以示不满,颜鸩面皮薄,唐瑾安杵在这里,她又怎么可能大大方方地从水里站起来,然后走到窗边去取衣服。
“大人不动?舍不得走?”唐瑾安凑得更近,拇指碾过她下唇,似要更近一步。
颜鸩喉间耸动,薄唇一颤,竟顺从了唐瑾安。
碰到贝齿的手猛地一僵,心跳漏了好几拍,唐瑾安垂下眸子,只见颜鸩半阖着眼,羽睫抖个不停。
发自心底的愉悦让她笑出了声。
不再是刻意装出来的娴淑,而是张扬放肆的。
“大人好乖。”
颜鸩顶着一脸绯色,咬住了她的手指。
察觉到屋里热浪散了,唐瑾安便放过了她,毕竟逗狠了,夜里没得抱,才真是得不偿失。
夜夜圈在怀里的人,让她着迷。
唐瑾安走到窗边拿起衣袍和棉巾,“大人,再泡就着凉了,擦擦身子吧。”
此时,缩在墙角的两个人恨不得将耳朵竖到天上去。
听见房门被打开,脚步声渐远,松桃拽着风赢朝墙根走,一跃上房顶,她们遥遥望着颜鸩和唐瑾安的背影。
两人肩并肩走了很远,一起消失在夜色里。
风赢双臂交叉抱胸,翘着二郎腿坐在瓦片上,沉默不语。
松桃撅着嘴,坐在一旁嘟囔:“都快形影不离了,往常大人沐浴,除了你我,还有谁能进?就算是咱俩也没在里头待过那么长时间,凭什么她唐瑾安就可以。”
用手肘撞了撞身旁像木头一样的人,松桃偏头看着她,“师姐也不搭理我。”
伸手揽住松桃的肩,风赢只说:“小孩子就别多想了。”
她脑海中正盘旋着四个字。
磨镜之好。
松桃乖巧地靠在她肩头,没再抱怨,风赢的脸上也有了轻浅的笑意。
夜风袭袭,吹来了月团的香甜。
要过秋节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