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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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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公司的路上,他给庄峤拨了通电话,因为庄峤离开珠川前说过之后会很忙,他没抱希望可以打通。
谁知道竟然打通了。
他略去珠川分别时的龃龉,略去将要去简家赴的约,只是没头没尾地道:“我的BPM一向很慢,你知道的。”
庄峤沉默片刻:“我会等你。”
薛江右莫名弯唇:“多慢都等吗?”
庄峤笑了声:“是,多慢都等。”
出租车被红灯阻住,他望向窗外密密麻麻堵塞的车流。
“庄峤。”
“我在,你讲。”
“……有点想你。”
那头深吸一口气:“以什么身份想我?”
似乎有人在旁催促,叫他的英文名Gil,又有人叫“阿峤”,剩下的白话又急又快。
薛江右听不分明,只说:“下次给你答案,我先挂了。”
怕误庄峤的事,不等回答就抢先收线。
半分钟后,庄峤又拨回来:“你要不要来?”
薛江右还以为自己听错:“啊?”
庄峤一本正经:“我急着听你的回答。”
他滚动喉头,不由失笑。
每次摸出手机要发消息,就想起庄峤严肃地问,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在遇见庄峤之前,生活过得没什么盼头,走哪儿都是一地鸡毛,混口饭吃已经要竭尽全力,刚好他来了。幸好他来了。
他无涯的看不到方向的人生里突然有了路标。
他想了想,答应庄峤的提议:“我忙完就飞过去找你。”
庄峤便问他具体时间,说让Choisa提前订机票,又告知这边气温如何,要穿什么衣服,末了被他轻笑一声打断:“可我只准备了一样东西,怎么办。”
庄峤莫名地心跳加快:“什么?”
“黑色的绑带。”
薛江右说完,听到那头骤然粗重的呼吸,收了线。
之后他到天英跟越芸讲和,坦白。刻下走出天英大楼,心情居然出奇的平静。
步行来到约定的地方,库里南已等候多时,司机拉开门,恭敬地唤他“少爷”。
久违了的称呼。
再度踏入武定路那栋联排别墅,深红的山茶花在腊月里仍探出灰色墙头,像画家笔底的水彩。
踏过石板路时脚步缓了缓,管家英叔见他在看那片山茶花林,笑着道:“少爷你太久没回来了,那是前月刚培育的绿翘,市面上还没有,夫人亲手植在园子里,还说你肯定喜欢这个颜色。”
极淡的翠绿,花瓣紧致簇拥如珠,花色剔透如玉。
“是很漂亮。”
薛江右手插在裤袋里,朝英叔笑了一下,问:“二叔回来了吗?”
“回来有一阵子了。”英叔道,“在雪茄室。”
他点了下头,踏入门厅。
康倪一贯不喜张扬,生日亦只请亲友过来,饶是如此,一楼也热闹得象是过年,打牌的打牌,喝茶的喝茶,小孩子在沙发前爬来爬去,电视机里正好播着综艺。
薛江右看到荧幕里的主持人陈彬,一下子愣住。
不会这么巧吧?
陈彬慷慨激昂:“接下来要上场的嘉宾,是金橡树最佳配乐获奖者中最年轻的作曲家,古典乐铸就他优雅的灵魂,而流行乐将带他领略全新的音乐世界……”
他压低棒球帽要溜过去,简晴蹬蹬蹬顺着弧形楼梯跑下来,大喊一声:“薛江右!”
顿时,整个一楼的人都朝这边看过来。
陈彬:“他就是——薛、江、右!让我们一同欣赏这位音乐天才十六岁的作品——JY.43!”
很好。
社死現場。
逃也似的拽着简晴往后院走,到了廊下才把吱吱哇哇的简晴放开。
“你干什么!抓得我手好疼!”
薛江右神色如常道了句对不起,看到不远处花园中有人影。
“康姨又在弄花?”
简家是两栋联排别墅,前庭后院种满各色山茶。植物学家走进来对着百余种品类也要头疼地认上一阵子。
康倪蹲在园中拿花铲挖土,一旁两个园艺师手持新到的植株,小心翼翼盯着,生怕她伤了手。
园艺师先看到薛江右和简晴,“少爷,小姐。”
康倪蓦地回过头,花铲掉在地上,她慌张脱掉手套,才快步走过去将他轻轻环住。
“可算把你盼回来了。”
熟悉的、泥土夹杂着山茶香气的怀抱。
薛江右揽住康倪拍了拍,不知道该说什么。
康倪擦了擦湿润的眼眶,唤阿姐添茶,又让他在茶歇处坐下,薛江右都摇头拒绝。
“康姨,我今天是来祝您生日快乐的,顺道跟二叔说几句话,说完就走了。”
简晴跟康倪脸色同时变了。
简晴忍不住要开口,被康倪按住肩头,柔声问:“连饭都不陪康姨吃吗?”
“不了。”
简晴横眉竖眼:“薛江右你什么意思嘛!”
薛江右眼底有坚决,康倪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说我知道了,又问:“现在过去见你二叔吗?”
“嗯。”
推开雪茄室的门,便被那股辛辣又醇厚的香气缠绕着。
简炀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一手拿档细看,一手持雪茄落在交叠的膝头。
背后三面挑高的墙壁密密麻麻打满雪茄柜,高价定制的精密空调将温度严格控制在16~22摄氏度之间,体感微凉,湿度适宜。
“来了?坐。”
薛江右缓缓合上门,站在一段距离外,没有动。
毫没来由地,记忆回溯到他刚被简炀带到简家的时候。
那天整个西南暴雨,连带着海市也阴雨连绵。
薛承恩的死讯在午后传来,简炀亲自上门告知,落汤鸡似的站在玄关,沉默又阴郁。
姜慈抱着七岁的他倒在客厅里大哭。简炀离开后,姜慈一直抚摸他的头发,跟他翻来覆去地说着什么,最后哄他说,你感冒了,该吃药了。
他知道哪里不对,却因年幼而判断不出哪里不对。
再醒来是在医院,他那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是洗胃,只觉得疼,手背上的吊针冰得他浑身发抖,想要呕吐。
迷迷糊糊到了半夜,简炀又出现了,带他回了简家。他第一次见到康倪是在凌晨,康倪温柔地坐在床边,用湿毛巾擦去他额上的汗,说江右,你做噩梦了。
“妈妈呢?”
“你妈妈生病了,要住院,以后康姨照顾你好不好?”
他敏感又恐惧地意识到了自己孤立无援的处境,起先两个月都警惕如惊弓之鸟,简晴的到来让他逐渐放松,她亲昵地叫他哥哥,跟他头挨着头地看动画片,病愈后,又牵着他的手去上学。
那之后他慢慢习惯了在简家生活、上学,每周放假被简炀带去疗养院见妈妈的固定模式。
简炀几乎不怎么和他讲话,带他到姜慈养病的套房后就会离开。
事实上他感知不到姜慈的“病”,只是觉得她很沉默。
她像一缕游魂,坐在套房客厅那张勃艮第红的沙发上,抚摸着一把瓜奈里小提琴的琴弦,无声无息。
琴弓被收走了,或许是害怕她用来做什么。
他很乖地坐到姜慈身边,讲自己在学校发生的一切,体育课、考试成绩、有人递给他情书……
一个月,两个月,他得到的回音越来越多。
姜慈几乎看起来和父亲死之前没有什么区别了,可她还是住在疗养院的那间过分豪华的套房里。
八岁那年,星期四下午,学校因大规模断电而提早放学。
他第一次没有跟简炀打招呼,独自来到疗养院,那里的护士认识他,亲切地放行带路。
套房一片死寂,这个时间,姜慈有可能是去做lorazepam会谈,他听姜慈说过,是一个镇静注射加上谈话的治疗。
他开了个不该开的玩笑,藏到客厅书架下方拼接的双开门柜子里,以为那会是一个惊喜。
黑暗里唯有一线光,变得支离破碎乃至朦胧的记忆是从对话开始唤起的。
玄关杂乱的步声里伴随着女声隐忍的拒绝:“简炀,求你。”
“我已经好了,医生说我各项评估都没有问题,我可以出院了。求求你。”
安静蔓延了很久,剧烈收缩的心脏迫使他抬手捂住口鼻,以免泄露出引人注意的呼吸。
很低的笑声响起,是简炀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