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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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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四下寂寂,唯工作台前的电脑叮咚作响,提示有新邮件。
薛江右坐下查收邮件。
是Nolan,用一段录音回复了他几个月前发去的交响诗缩谱。
点开音频,音响中传出Nolan声线明亮、咬字生涩的中文。
“亲爱的江,
你发来的缩谱我仔细读过了,很抱歉现在才回复,之前我忙于柏林爱乐的指挥工作,实在没有时间细读乐谱。
读过缩谱后,我意识到,我留下的这个交响诗功课,似乎给你带来了很深的误会。
从你十五岁起,我就教授你作曲与钢琴,我清楚你有着无人可及的天赋,可以驾驭所有技法。可是同时,你也有着一个作曲家致命的缺陷。
你在回避自我表达。
两年前我给你留下‘Coup de coeur’交响诗作为功课,并不是希望你以此竞逐乐界的奖项。维也纳作曲家交响乐金奖的至高荣誉,你在十八岁就已经得到了,你不需要再寻求乐界的认可与评价。
我希望你懂得什么是‘伟大的降临’,那才是‘Coup de coeur’这个题目真正的意义。
世上没有一个伟大的作曲家是不为自己发声的。
现在你更需要的,是找到自己人生的主题。
祝好
你永远的朋友和老师,Nolan”
*
薛江右沉默地听完音频,新建空白草稿,开始写回信。
“亲爱的Nolan……”
又逐字删去。
工作台旁是放满各色总谱的书架,他蓦地起身翻找,竟没寻到之前发给Nolan的缩谱原稿。
或许是打谱进西贝柳斯软件之后,手稿不知道塞到哪里了。
沉默地坐回MIDI键盘前,重新播放Nolan的语音回信,陷入茫然。
Nolan是华裔法国人,当代最为杰出的青年指挥家、作曲家之一。
之前因为工作关系,Nolan每年都会有几个月来海市交响乐团指挥,就被康倪请来做他的老师,后来跟海交合约结束,又回到法国。
临走,Nolan布置了最后的功课,一首主题为“Coup de coeur”的交响诗。
将法文直译过来,是敲击心脏,可引申为心动、一见钟情。
他问过Nolan,中文题目要取哪种意思。
Nolan笑着说,江,这是你的交响诗,应当由你来决定。
并对他语重心长地建议:“江,你要不要走出既有的视野,去试一下流行乐?试着放下技巧,去体会大家为之疯狂的旋律和现场,去试着理解为何简单的乐句,会让人欢笑、落泪。”
苏振康给了他一个投身流行乐的机会,他也抓住了。
没想到结局会如此不堪。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Nolan的意思。
Nolan留下这个功课,究竟希望他得到怎样的领悟。
直到现在,他也不是很明白。
*
第二天,薛江右就把庄峤承诺的那些事忘到脑后去了。
生活还要继续,好运不会突然砸到头上。
下午要去音乐酒吧弹键盘,他早早起来收拾自己。和苏振康闹翻后,录音室的工作自然丢了,生活一度捉襟见肘,还是蒋南烛介绍他去“AFTER”音乐酒吧跑场,当乐手。
临出门,突然接到蒋南烛电话。
“出门了吗?有大事救命!你琴房卡还在不?能不能给我送学校来,我他妈人都到琴房了!卡没了!”
快要期末,学校琴房应该都沦陷了,抢位不易,难怪丢张卡这么着急。
薛江右看了眼时间:“正要出门,不过时间充裕,可以给你送去。”
蒋南烛:“大恩大德!你卡里还有点吗?”
薛江右:“剩好几十个小时。够你混完期末。”
蒋南烛:“好弟弟,你下凡时剪翅膀一定很痛吧!”
薛江右:“……不疼,但恶心。”
为了符合下午的演出气质,薛江右穿了条破洞牛仔,黑色连帽衫,外罩深棕复古夹克,棒球帽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优越下颌线,努力朝暗黑方向靠拢。
一年没回学校,他这样大喇喇进来,仍是惹眼。
顶着各路视线,进琴房才稍微松一口气。
“你终于来了我亲爱的好弟弟!”
蒋南烛生了张桀骜不驯的脸,凤眼斜飞,灰头发银耳钉,一身纨绔样儿,见到薛江右顿时趾高气昂,把人拽到琴房管理跟前。
“快!卡!给他刷!刷爆!”
管理员摇摇头,同情地看着他。
期末,人都疯了,没几个正常的。
进了琴房后,薛江右直接被蒋南烛按住坐下,不让走。
“好弟弟!就帮我听一首!我脑子不转了已经。”
他生日小,成日里被蒋南烛好弟弟好弟弟的叫,起初还觉得头皮发麻,现在已经习以为常。
看了眼时间,赏蒋南烛十分钟绰绰有余,薛江右把骚话还回去:“好哥哥选的什么?”
蒋南烛大喜,立刻坐下,摆好手位:“德彪西。”
“哪首?”
“焰火。”
神他妈焰火。
期末考试选首无调性。
薛江右站起来就走,被蒋南烛一把拽住鬼哭狼嚎保证:“就这一次!”
“……好吧,我只听一分钟。”
蒋南烛:“……”这他妈一共才几分钟的曲子。
然而还是坐下来弹了。
薛江右说到做到,听到一分钟就叫停,给他示范了几个小节,之后又开始戳蒋南烛肺管子:“你管子练了吗?”
蒋南烛专业是笳管,又称管子,一种古老又偏门的中国乐器,跟他本人的气质完全不符。
“还没。”蒋南烛头几乎要砸在键盘上,“我离疯不是很远。”
隔音不算好,隐约听到隔壁的人也处于崩溃当中,狂乱地砸琴。
休学人士薛江右同情地看着他。
“你听,大家都一样。”
蒋南烛欲哭无泪。
离开海音,薛江右坐地铁直奔音乐酒吧。
主唱东子坐后台等得不耐烦,咬着烟想打个电话问问到哪了,一抬头,薛江右大步进来,“抓紧排一回?”
东子乐了:“江哥,就你这技术,直接即兴吧,还用排啊?”
贝斯、吉他跟鼓手一齐吞云吐雾地笑起来。
薛江右坦然受之:“谱子发我,我过一遍。”
不仅过了一遍,还提了几个编曲意见,听得几人连连点头。
临上场,东子搭着薛江右肩膀软磨硬泡:“江哥你看,咱们都这么久了,有默契了,真不考虑一下跟我们搭个伙吗?”
“我不止跟你们合得来啊东哥。”
薛江右用IPad帮他们完善了一下编曲,发到邮箱,笑了下,“我百搭。”
距离很近,东子一直男都有点心跳加快。
“行了行了别跟我放电!迟早心脏病犯了。”
*
“还是茴香酒咖啡?”
俊美的混血调酒师手撑在吧台,微笑询问眼前这位外形出众的客人。
庄峤在吧台坐定,看了调酒师一眼,“是的,谢谢。”
转头朝孔恕一笑,颇是意外:“我只来过一次。”还是一个月前。
孔恕揶揄:“来过一秒都得记着。一见钟情不分时间长短。”
果然,茴香酒咖啡递来时,杯下垫了张字条,是号码和一句俏皮的“May I ?”
孔恕大笑出声,调酒师走到吧台另一端背过身,耳际发红。
庄峤摇摇头,将纸条收起不作回应,出于绅士,也不会当面给对方难堪。
孔恕小声跟他咬耳朵:“据我所知,Even没对客人这样过,你是第一个。”
庄峤喝下咖啡烈酒,神色淡淡:“我不太习惯这样。”
孔恕:“活得太素了吧庄二少?都空窗多久了?你大哥让我带你在海市好好放松,你这样我于心有愧。”
“放松跟放纵还是有区别的。”
孔恕正要反驳,身后舞台骚动,音响爆出刺啦声。
原来是表演即将开始,在连接设备和乐器。
“乐队表演?”庄峤仄转头。
舞台灯光昏暗,乐手各就各位,只有一个高挑的人影还在走来走去,像在检查各处线路。
只一眼,庄峤就认出来了。
是薛江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