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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暗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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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猗本是一大早提前去接平阳公主车驾,却在山道上耽搁些时间,下头的车队不敢再行,高高低低排了一路。
高宓与阮筠在同一辆马车上相对而坐。
少女身穿藕荷色衫裙,手里头捧着一碟子白生生的羊乳糕,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忽摇摇,坐车车,麻胡咬了赶车的*——”
这歌声不大不小,刚刚好能让外头赶车的女人听到。
杨九妹冷笑一声,往旁边的山壁上一甩手里粗黑的长鞭。
“啪”的一声,惊得几只落在山道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
歌声戛然而止,里头叮里当啷一阵,阮筠从马车车窗里探出个脑袋,少女清脆的嗓音道:“啊呀——我的羊乳糕!这是什么声音,好吓人呀!”
杨九妹回过头,冷冷道:“小兔崽子,你年纪最小,细皮嫩肉。没有老娘的鞭子,狼来了第一个把你叼走。”
她的声线格外嘶哑,配合着话里的言辞,竟有些阴森可怖。
阮筠瑟缩道:“这山里真的有狼?我好害怕啊!”
“再装!”杨九妹翻了个白眼。
高宓手里拿着一卷半旧不新的《食货志·上》*,正瞧到“庶人之富者累巨万,而贫者食糟糠;有国强者兼州域,而弱者丧社稷。”这一句,便瞧见一碟子雪白的羊乳糕滑落,又被对坐的少女拿裙摆一兜,青瓷盘子落到脚边。
这一套操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丝毫没有贵族小姐的斯文。
高宓俯下身,将脚边的盘子拾起,又低下头看起书来。
耳边听到阮筠与外头人嬉闹,她也不为所动,直看了好几页,才有人回来禀告:“平阳公主请主母同车一叙。”
高宓翻页的手一顿,放下手里的《食货志·上》,从座位下的书箱里另拿一卷书放入袖中,这才掀起车帘,从马车上走下来。
她刚露面,便听耳边有人大喝一声:“快走!”
高宓只感觉手臂一凉,有人一揽她的腰部,眼前景色飞速掠过,整个人已经不在原地。
“敌袭!”
杨九妹回首挥鞭,将身后密集的冷箭劈落到地上。
两匹枣红马受惊,嘶叫着抬起前腿,飞似地往前冲去!
阮筠被这股冲击力带地往前一扑,险些从窗户里摔出去。
她死死把着窗框,视线里山道边的树木飞速掠过,离前头的车驾越来越近!
若这辆马车继续往前冲,必然会撞上平阳公主的车驾!
山道狭窄,骤然遇袭,杨九妹要护着怀里的女郎,无心恋战,奈何四面八方从天而降几十个身穿黑衣的杀手,在场的护卫一时慌乱,竟然无人去管那辆无人驾驶的马车!
宋猗在前头远远瞧见两匹奔马带着辆马车疾驰而来,上头竟然没有驾车人!
她当即从黑马上翻身跃下,身轻如燕地从山道一路掠过,与那辆马车即将擦身而过时脚尖点地,飞身跃起!
她的身影犹如飞鸟投林,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黑色的半弧,稳稳落在其中一匹枣红马的马背上!
宋猗拍了拍身下马儿的头部,伸手抓起两道缰绳,微微收紧力道,想将两匹枣红马的速度降下来一些。
她驯马能力并不弱,然而那两匹枣红马仿佛发了狂,并不听人使唤,反而抬腿仰头,想要将身上人甩下马去!
两匹马一齐乱动,马背上的人尚能控制住自己,马车上却是东倒西歪,东西四散开来,一个巨大的书箱直接甩出车门,砸在山壁之上,“砰”的一声巨响!
木质的书箱直接爆裂,里头的书四散开来,卷入马车车轮之下!
“哐哐哐”几声,马车直接颠得离开地面!
阮筠脸色发白,死死抓住窗框,这股飞起的蛮力却也不是她能抗衡的。
腾空的一瞬,她手中一空,人也随着这股力道飞出窗外,砸向山壁!
书箱都能直接爆开,勿论人的身体!
阮筠心内绝望,脑海一片空白,只紧闭着眼睛,迎接即将到来的撞击。
“别怕!”
有人一把扯住她的后领!
阮筠只觉得脖子一紧,身后一股巨力将她高高抛起,整个人在距离山壁极近的那一瞬直接往上飞出!
然后便是直坠!
宋猗伸出手,将她稳稳接在怀中,脚下猛踩山壁,落到山道上,将人放下。
阮筠惊魂未定,便见到玄衣女人往前冲出,宛如一道飓风卷起,再度尝试控制那辆马车。
眼见两辆马车距离越来越短,手底下的马匹却仍旧不受控制。
玄衣女人抽出后背长刀!
“宋猗!”
平阳公主的车驾之上,身披雪色狐裘的女人举起手中小巧的弩机,扣动扳机!
小巧的银箭破空而出,准确扎穿宋猗身下枣红马的小腿!
枣红马凄厉地痛叫,马蹄受力,直接扑倒在地!
与此同时,宋猗脚踩马背,跃上另一匹马背之上,手中长刀挥出,斩断身下马匹的小腿!
巨大的冲击力让两匹马一前一后倒地,中间几乎没有间隔。
宋猗借力而起,在空中翻腾,稳稳落于平阳公主的车驾之上。
她与身边的女人并肩而立,摔飞的马车滑行数十尺地,在两人身前不远处停下。
卫昭与身边人对视,平阳公主收了手里的利器,微踮起脚一拍她肩头,懒懒道:“干得不错。”
这个姿势,看宋猗仍旧需要仰头,她只对视一眼,便收回目光,看向那辆已经四分五裂的马车。
“看来有人忍耐不住了。”卫昭道。
宋猗从马车上跃下,上前去查看那两匹枣红马。
“这两匹马被动了手脚。”宋猗淡淡道,“我控制不住它们,这不太正常。”
“下毒?”卫昭道。
宋猗上去掀开马匹的眼睛,又看了看口腔,围着马匹转了一圈,才回头道:“是兴奋药物。”
“什么东西?”卫昭饶有兴味。
宋猗停顿一下,平静道:“催/情药。”
选这种药物,便很难被拿住把柄。
卫昭一愣,脸上显露出几分嫌恶:“恶心下作的东西,做的事也下流。”
宋猗道:“此事应当不是针对公主而来的。”
“去问问阮筠,下头发生什么了。”卫昭站了一小会儿,便又觉得不太舒服,一掀帘子进了马车。
宋猗应声,去将软倒在地的少女带上车去。
“有杀手袭击我们!”阮筠理了理衣摆,惊魂未定道,“我和高宓坐的一辆马车。”
卫昭便看她一眼:“高宓呢?”
“杨姐姐救下高宓,被杀手困在原地,没来得及救我。”阮筠略一思索,“那些杀手并没有来追我,想来是为了杀高宓。”
卫昭若有所思,询问道:“你在阮府,可有发现什么不正常之处?”
“发现了一些事,但蒋姐姐应该比我知道更多,她随我一同入府,之后便一直待在高宓身边。”阮筠答。
卫昭待她继续说下去,却见少女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话,想说便说,难道我还能找你讨要什么东西不成?”卫昭道。
阮筠捏住衣角,有些不好意思道:“没什么,公主,只是我觉得高宓应当是个好人……”
随即她也觉得这话有点不合适,便又道:“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她和阮府其他人不太一样。”
卫昭似笑非笑道:“你才去了两日,就被人收买了?”
阮筠偷看她一眼,发觉平阳公主似乎并无太多责怪之意,便笑道:“公主,我当然是站你这边的!你救了我和小椿的命,我怎么会因为一点小恩小惠就向着别人呢!”
“小恩小惠。”卫昭咂摸下这四个字,唇角弯起,“看来高宓确实有些收买人心的本事。”
她看一眼下首的少女,淡淡道:“说说看,高宓和阮氏矛盾很深?”
阮筠立刻点头如捣蒜,得意道:“公主这就问对人啦!蒋姐姐虽然和高宓亲近,但我入府身份与她不同,接触阮氏后宅更深!这两日,许多人都来试探我,想要从我这里牵上公主这条线!”
“继续。”卫昭略一点头。
“一个多月前,高宓的丈夫因病去世,他是阮氏正儿八经的长房长子,此前长房硬是推着高宓坐上这当家主母之位。他死之后,长房无人继承家业,二房与三房便很是不满。”阮筠一边思考,一边组织自己的语言,“这阮氏子嗣很艰难,唯有长房是嫡子,二房与三房都是庶出。”
卫昭评价道:“高宓手中必有这两家的把柄。”
阮筠听了这话,也点头道:“高宓在阮家时,那几位二三房的小姐都对她很是敬畏。”
卫昭皱了皱眉。
高氏并不是出身什么名门望族,阮氏不至于忌惮她的娘家势力。
她无子无女,又丧夫,这样的情况下却在阮氏好生生当了一个月的当家主母。
阮氏最喜欢最暗杀之事,二三房明明急于谋夺家产,却又一直没有下这等死手,不是因为高宓活着还有用处,就是她手中有这两房的把柄。
再者,高宓的丈夫死了,她丈夫的母亲却还没死,这个女人,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她同高宓一样,并不是出身什么名门望族,而是某个小地方豪强的女儿,祖上也曾拜将入相,如今是早已没落了,但家底还在。
周夫人嫁入阮氏,带来了许多娘家财产。
京中那位皇妃,便是她的亲女,由她一手调/教,颇得圣宠。
卫昭在十年前曾见过那位皇妃一面,当时她还是个小小的顺常*。
时隔多年,她已经是婕妤*,仅仅比她的母妃容昭仪低一个品级。
太原阮氏怎比得过中州冯氏?
晋升如此之高位,又无皇子,必然是很有手段。
教女如此,这周夫人自然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高宓的丈夫是周夫人的老来得子,向来是如珠似宝,当成眼珠子一样疼爱。
她的儿子死了,又怎会容忍二三房的庶子来谋夺家产?
但同时,她也决计不会让一个外姓的女人把控她儿子的财产。
那日卫昭远远看过高宓一眼,她看起来气色相当不错。
高宓能在这虎狼窝里生活这么久的时间,必然也很有些手段。
要让阮氏这样的人家产生敬畏,这位十岁施粥流民,后来又一手建立慈孤院的小姐,似乎与蒋玉娘口中,“真正的好人”形象有所出入。
作者有话要说: *忽摇摇,坐车车,麻胡咬了赶车的:太原民间摇篮曲。原文如下:忽摇摇,坐车车,麻胡(狼)咬了赶车的。留下二两纺花牛(小虫名)。纺下的线,匀调调(匀称)。织下的布,平针针(平展)。卖下的钱,圆当当。籴(买)下的米,黄蜡当。做下的饭,燃缠缠。你一碗,我一碗,给咱的放羊大哥留一碗。放羊大哥回来勒(了),饭勒?猫吃勒。猫勒?上了山勒。山勒?下了雪勒。雪勒?化成水勒。水勒?擦(和)了泥勒。泥勒?抹了墙勒。墙勒?猪猪捃塌勒。猪勒?杀勒。肉勒?吃勒。皮勒?蒙了鼓勒。鼓勒?二小子不棱不棱敲上跑勒。
* 庶人之富者累巨万,而贫者食糟糠;有国强者兼州域,而弱者丧社稷:出自《食货志》。
*顺常,婕妤:采用汉制后妃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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