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鱼》宁七七

3、chapter03

　　重逢后的每一次，秦子佑都精准出现，见证靳向卉的各种狼狈。

　　听出秦子佑的声音时，靳向卉拎着小行李箱，正要作势朝雨幕中穿过，去到对面的二十四小时营业便利店。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由远及近不停传过来，靳向卉鲠着脖颈，不让自己回头。

　　背对秦子佑方向，靳向卉没有注意到他的脚步，停在她侧边。

　　一把折叠伞握在手心，手的主人上下抬抬手，说话的声音一直没有停下。

　　靳向卉顺着他动作抬头，不太敢揣摩他的动作，试探着伸手指指自己询问。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都说了快点来，不然后天的事我就不去了。”

　　秦子佑语气不太好，对着电话另一端的人半是威胁。

　　电话刚挂断，手机滑落在他身侧手中，“不是没伞？”

　　说得理所当然，根本由不得人拒绝，态度强硬得不像在做好事。

　　“啊？好，谢谢”，靳向卉被他注视着接过折叠伞，“那你呢？”

　　“我有人接，你呢，这么晚还下雨男朋友不来接？”

　　秦子佑把手机收好，居高临下看着靳向卉，等她回答。

　　靳向卉收紧握着小行李箱的手，“我没有男朋友。”

　　她这样的人，就没必要拉别人下水陷入泥潭了。

　　夜空闪电适时划过，惊响贯彻整个机场。

　　有人惊叫着躲到身边人旁边，有人相互陪同着讨论夜空闪电美景，而靳向卉努力控制着心跳，暗示自己不做出害怕的表情。

　　她和别人不一样，无论在哪里靠的都只有自己。

　　“害怕？”

　　秦子佑又靠近一步，身影高大，正落在地上，和靳向卉的影子重合在一起。

　　靳向卉撑开伞，咬咬牙开口，“不害怕”。

　　闪电最会挑时间开玩笑，不轻不重的雷鸣轰隆作响，努力定下的步子些微后撤。

　　距他们不远处的身后，三两好友爆笑传来声音，仿佛在撕开内心最后的遮羞布，对着她半遮的动作进行讥嘲。

　　即使不是，靳向卉也没有勇气继续再待下去。

　　拉着小行李箱，握紧雨伞把，憋着一口气想要越过雨幕，远离这里。

　　在她更早动作之前，不属于自己的大手稳稳落下，正好是垂在身侧用力那只。

　　雨还在下着，大有一副越下越大的劲头。

　　大雨打在伞顶，顺着伞布滑下，滴在一处，加深衣衫上原本的颜色。

　　下意识把伞倾斜，为侧边突然伸出的胳膊挡去滴落的雨滴，靳向卉疑惑抬头，脑海里想了无数个原因。

　　最后排除的只剩下一个，他后悔借伞给自己。

　　握着伞把柄的动作不由得收的更紧。

　　这里不是卡尔加里，却和那里差不多，都是只有她一个人，而这把伞是她拥有过为数不多的温暖。

　　受惯了寡淡冰冷的夜晚，感受过阳光暖束的温和，就会变得贪婪，试图保留本就不可能属于她的阳光。

　　被拉回原地时，靳向卉还在出神，犹豫着该不该松手。

　　“下大了，坐我的车回去吧”，秦子佑又拿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一下，振铃声跟随响起。

　　屏幕光线微淡，却足够照出他双侧的线条，棱角分明，更显得不近人情。

　　和他刚刚说出口的话气质相反。

　　恍神间，靳向卉想起什么，挣脱那只手，组织着语言准备说话。

　　秦子佑说得更快，“这么大雨，等你到家也成落汤鸡了，我可没有看别人遭罪的习惯，而且是老同学。”

　　这句话倒是很符合他的风格，一如既往犀利，不容人回绝。

　　没有其他反驳或是辩解的机会，那边秦子佑的电话已经接通，陌生里透着熟悉的声音被雨水拍打地面声打断。

　　可能是她之前和秦子佑待一处时，打过照面的男生。

　　靳向卉在一旁听他们说话，猜想着声音的主人。

　　不过事实是，她还没来得及在所剩不多的记忆里找到与之匹配的声音，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男生面孔，随车窗降下出现在视野范围内。

　　张源泰那张带着小奶膘的圆脸，依旧和记忆里一样，嘴角一扯，堆在旁边，酒窝陷得更深。

　　“嗯？你什么时候背着我交女朋友了？有点眼熟。”

　　雨势有点大，刚落到一半的车窗又升上去，留出一条缝，靳向卉好心撑住伞，挡去雨水。

　　张源泰的脸再次出现，视线八卦在两人之间徘徊，眉头开始被收紧，说出后半句话。

　　女大十八变这个定律，靳向卉虽然不是百分之百遵从，但相比着学生时期，变化也足够不被认出。

　　秦子佑目光落在左侧，靳向卉的脖颈白皙透亮，耳垂上的相思红豆折射反光，映出过去的影子。

　　时岁漫长，人事变化，他们却都能在一眼里认出对方。

　　“真不是女朋友？”

　　“不是”，秦子佑绕到后面打开后备箱，冒着雨放进去，动作利索匆匆走回，正好回答这个问题。

　　“啊，你难道不是靳向卉？”

　　话锋转到靳向卉身上。

　　两个最不应该有前因后果的问题，被接连丢出问向不同的人。

　　靳向卉有点呆愣，“是...是啊。”

　　“那你们......”

　　未能说出口的话，再触及秦子佑眼神一刻，囫囵吞咽憋死腹中。

　　秦子佑打开车门，打断正在进行的对话，示意靳向卉进去，以及一个致人噤声的眼神。

　　“你家的地址在哪里，把定位发给我。”

　　“我好像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还是之前那个。”

　　靳向卉盯着好友联系列表里的名字，微微出神，顺从地找到定位，发送成功。

　　她听着熟悉的地名位置在前座两人口中讨论，思绪一直没有从手机聊天的页面回神。

　　“靳同学，你家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顺路啊。”

　　张源泰看眼导航，巧了，和秦子佑他们的方向正好相反。

　　托秦子佑的福，他之前有幸也一起送过靳向卉回家，所以说出这句话时，想到的便是当时的记忆。

　　靳向卉尴尬笑笑，没能接下去。

　　反倒是秦子佑开口，帮她解了围，“开你的车，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秦子佑心情似乎不好，老虎头上拔不得毛，犹豫下，靳向卉老实坐在后座，选择安静不说话。

　　后视镜中，女生淡妆示人，坐姿乖巧，一副娇软模样，和他们这个年龄阶段的人格格不入。

　　张源泰挑动眉梢，视线收回，落去秦子佑身上。

　　车窗玻璃上雨水簌簌滑过，隔断视线的轨迹，将窗外附上朦胧。

　　两个人都望着车窗外，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动，越看下去，越觉得他自己像个给人开车的，接着刚回国的大少爷和大小姐回家。

　　张源泰咬牙敛神，驱赶这种思想。

　　见过自恋的，没见过自贬的，他可不能开了这个先例。

　　“你们搭乘同一个航班？”

　　大晚上的车没见到几辆，红灯倒是等了好几个，张源泰手搭在方向盘上，如同唠着家常开口。

　　秦子佑放开手机，嘴角扯动，看着张源泰歪嘴嘲笑，眉头拧巴。

　　看到秦子佑这个表情，张源泰憋着劲忍住不去和他动手。

　　得，这哥就不会好好说话，不就是个没过脑子的问题，就惹来他嘲讽讥笑。

　　“行呗，你不想回答就别搭理我，我和老同学叙旧还不成吗？”张源泰也没好气故意说话，视线转移看着后视镜朝着它努努下巴，“你也去另一个半球工作了？”

　　卡尔加里这个名字，张源泰总是记不住，索性直接说最通俗易懂的。

　　鸵鸟当不成，靳向卉伸展下胳膊，稍稍往后靠，通过后视镜与张源泰对视，“是卡尔加里，我还没工作，在读研究生。”

　　又是一个出国深造的高材生。

　　张源泰皱皱眉，一个车内只有他追求不高，在国内老老实实混个职位工作。

　　“挺好的，你们在国外还能有个照应。”

　　这下轮到秦子佑皱眉了，他丢给张源泰一个眼神，捉摸不透里面的深意，懒得开口，反正总会有人比他更着急解释的。

　　靳向卉生怕被误会，放松后仰的身子正了几分，“没有的，我们两个就是凑巧搭乘了同一班航班，之前没见过的。”

　　话说得着急，没遮拦的不小心脱口而出，小眼神瞟着秦子佑的方向，正好被人抓个正着。

　　垂敛的睫毛下看不清里面的深意，靳向卉更加摸不准某人心思。

　　偏生有人不乐看她心安，出声打破原本的氛围。

　　“哦，看来靳同学的记忆只比金鱼好一点。”

　　鱼的记忆有七秒。

　　他在纯心嘲讽，目光不怯，被后视镜折射来的视线异常玩味。

　　靳向卉顶着张源泰好奇的目光，补充解释，“其实也有见过一两次，时间有点早，一时间没想起来。”

　　也就两次，他还斤斤计较，果然上学时叫他小气鬼不是没有原因的。

　　虽然记不得小气鬼的来源是什么，但总归意思是差不多符合秦子佑这个人的。

　　“你们没联系啊，我还以为...”

　　话说到一半，张源泰及时噤声，话题转到其他方面。

　　到靳向卉家附近时，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多，小区上下除了小路旁昏昏闪闪的路灯，都被夜色笼罩其中。

　　印象中路边的小旅店尽数消失在视野中，只有一侧绿色铁皮耸立在路边，里面施工的车辆露出车顶，彰显着施工地的进程。

　　靳向卉撑着伞神情无奈，没有听清车里的人说话。

　　比张源泰再次出声更快的是秦子佑。

　　还是那身衣服，从副驾驶位上推开车门，几个大步走到车尾，高出半个头的身高弯着身子才勉强站在同一把伞下。

　　“你家在几楼？”

　　几滴凉意被溅到胳膊上，伞柄被旁边人夺去，同时还有手里的小行李箱，都落在秦子佑手中。

　　手肘横亘在两人中间，伞布被雨滴击打作响，不至周围安静得太过死寂。

　　借着路灯光线，靳向卉抬手碰碰伞把，往秦子佑那侧推一推，试图让他另一侧肩头不被雨水打湿。

　　她的意图太过明显，秦子佑任她推动，手肘始终稳在原位置，“没人告诉过你，男人的殷勤就应该好好享受？”

　　手指停在伞把中间，指尖是上面冰凉触感。

　　缓缓收回手，靳向卉微弱的声音被雨势吞没。

　　从开合的口型中辨识出她的答案，秦子佑轻轻抿嘴，在雨中叹气。

　　她是收到生日礼物都会依次反赠回去的性格，他又怎么能指望她这样的人会心安理得享受任何一个人的殷勤关心照顾。

　　躲在同一把伞下，他们之间从未有过的近距离。

　　靳向卉微抬头望向他，身侧的手屈指握紧，很快垂下目光，收敛神色。

　　她最后的希冀是，他一直站在光亮里，成为别人的光束，而不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