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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7、番外:许楝,溯回从之道落乔 ...

  •   江家的生意在清州做的极好,富甲一方都只说得皮毛。

      于是江决打算迁做去京城:她本就已经将生意做到了京城,此去主要为了壮大,也为躲避清州宗祠的纷纷扰扰。

      她母父行商早逝,但留下她和一个嫡亲的亲弟弟,江溯。于是她待这个弟弟是千般好万般好,此行也毫无疑问的只带了他一个人走。

      初到京城时,她怕江溯一人憋闷,于是就上人牙子挑了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厮买给江溯作伴。这时候江溯正十岁,而买来的两个小厮一个和他一般大,一个则比他大上一岁。

      与他同岁的后来被唤作了小芽,另一个则唤作了初来。

      买这两个小厮回来那天,江决还捡回了一个大街上的小乞丐,洗干净取了个名字,叫林轻然。小乞丐问江决,为什么不让自己跟她姓;江决说,因为要让她成为自己。

      长成如青山茂林,自处若风雨轻然。

      再后来,小乞丐成了她收作的妹妹。又因为行商必要和性格相投,她寻法子结交了校尉贺焰嚣,并认为了姐姐。于是江决、林轻然、贺焰嚣三人,自此近交。

      有一段日子,江决突然的忙了起来,而对江溯顾及不暇。她便在京郊置办了一个别院,让江溯带着小厮且在那处玩玩。

      可江决又怕他出事,只许他在院子里玩。本倒也无事,只有一天,他听花奴说得后山林地里有许多兰花,他便坐不住了。

      他是最喜欢兰花的,倘若江决允许,他大可叫小厮陪着去挖。但现在江决不许,他又想自己亲自去挖几株而非让下人挖几株带回来;于是他躲开了下人,入夜时自己上了山。

      这片山林地就是江家别院的,平时有人圈守,所以他也不担心遇上什么野兽,一个人提上竹篮小铲就出发了。只是他没料想,因为与兵部尚书的许家老宅离得近,尚书独女许楝竟是也会深夜至此。

      当他听到断续续抽泣声时,他的兰花正挖到一半。

      “小小姐,你在这哭,是会被月儿瞧笑话的。”

      他顺着月光而来,披渡满身温柔。

      “我带你去树下躲着月儿哭,你放心,我不瞧你笑话。”

      她们找着的正是一棵栾树,值十月中,一树栾红。

      江溯带她躲着月亮,听他讲了许久烦心:说家中严苛,说母父不理解自己,说心中神往,说这世道规矩......江溯好像那九天神子,温温柔柔的来,又轻轻顺顺的倾听、安慰和开导着她所说的每一句。

      “你是神仙吗?”

      “对啊,我是来陪你的神仙,我就是在天上瞧见你哭了,太孤单。”

      “骗人,神仙脸上怎么会沾着泥巴。”

      许楝看着他右脸沿因为挖兰花沾上的一粒泥土说。

      “这是我的泪痣啊,是我们神仙用来封印不开心的。”

      他随树影婆娑出的细碎月光侧头一笑,直叫许楝真信了这是天上神仙。

      后来江溯没带兰花回去,而是用一篮子的兰花草换走了许楝一刻不人知的泪水。

      不久他又是从别院回京了,也路过许家老宅,在正门前看见了许楝与下人交谈,听得了她许家嫡女的身份。

      但他终是得回城的。

      回城后,江决的生意并没有见得多闲下来,但却是将贺焰嚣青梅竹马的未婚夫郎祝兮介绍给了江溯认识。两人一见如故,成了至亲昵的闺中密友。

      他二人都喜欢野百合,经常在京郊采摘;他二人都喜欢有人陪着,经常聚一起交谈;他二人都喜欢行游之乐,经常合同上街入巷……他二人却一个斯文一个跳脱,一个爱花草刺绣一个爱喝酒玩闹,一个温润化水一个热烈着火,但总归是尽数互补到了一处。

      所以此后四年,他们都是极尽亲密的。哪怕在江溯十三岁,祝兮十五岁那年,祝兮如所料嫁给了贺焰嚣,他们的关系都没有迎来疏远。甚至还多了一个兜底的,祝兮带着他去偷兵部尚书府的佳酿好酒时,贺焰嚣总会帮他们扫好尾场;贺焰嚣也乐见祝兮跟着他玩,好歹是偶尔也能叫祝兮消停下,学学什么个刺绣书页。

      一直到崇元元年,新帝登基,贺焰嚣被封为了镇边将军,挂帅西征。

      那一年又偏逢贺钧出生,起初时祝兮还高高兴兴要跟他学绣活,说是想要给贺钧绣一条传给女婿的丝绸带,到时候再绑上他们祝家传家的那块上好平安扣。可这兴致才刚起,绣活才着手一半,就是传来了贺焰嚣西征的消息。

      彼时贺钧连最基本的音节都还不会说,祝兮的身体也不算是完全恢复过;实在称不上是个合适时机。

      可贺焰嚣是必须走的。

      那时候江决也在京中,她知道,祝兮放心不下贺焰嚣,她自己也放心不下。于是她借着自己西边的铺面给出了军需的强大供给,凭此陪了贺焰嚣西上。

      这下轮到江溯舍不得她离开了,但江溯没办法离开。江决告诉他,祝兮将生产不久,她需要在京城照顾祝兮。他答应了。

      江决还说,他不必害怕,林轻然会留在京城。

      这时候的林轻然已经位居户部尚书,早脱了江府有了新立府邸,但却仍旧是住在江府上。

      于是贺焰嚣走了,江决走了,京城里突然单薄了起来。只是江决没能料到,因为战事的激烈,林轻然随后不久也被派往了沧阳清点户籍。

      “小兮,余下半截我来绣吧,也当是我的一份心了。”

      这时候的祝兮已经完全没了再绣线的兴致,江溯知道,于是捡起了他才绣一半的绸带帮他继续绣完了剩下的一半,也补足了前半截针脚的粗糙处。

      他其实也害怕,但他不可以;阿姐离开,小兮体弱,还有这个才出世不久的孩子,都需要他来着手照顾。

      “...药......咬...”

      “欢诚,这不是药,这是甜汤哦。”江溯抱着贺钧在小厨房,贺钧看见砂盅里褐色的汤水咿呀呀说着,吐字都还不甚清晰,“这是拿龙眼和红糖熬煮的甜水,可以保护小公子的月葵不疼,是好东西呢。”

      他仗着贺钧听不懂这些,全全透透的说给着她。

      “阿溯舅舅只有一个姐姐,就是你的阿决小姨,所以我是没有爹亲的。幸而我的初葵来的晚,还是小欢诚你的爹亲告诉的我要如何去办。”

      “只是小兮不比我,他来月葵是不疼的,我却会疼。于是啊,阿溯舅舅就摸索出了这个甜汤来喝。”

      “...等以后我有了孩子,我一定要做一个好爹亲。若是个男孩,就也亲手煮给他喝。”

      “绝不能叫他像我一样。”

      尚不满周岁的贺钧给不了他回答,只能是发出些意味不明的断续音节。

      再之后啊,就是许楝被栽赃粮草一事,江溯回京营救,顺带接走了祝兮。那时候听祝兮在江府苦苦相求,江溯就已经开始心感不安了。他猜不到最后的结局,却已是从阿姐的满身伤尘中窥见了战场的苦果。

      但他只能是接手照顾被死囚换下的许楝,亲眼看着江溯一行人再次远去。

      那段时间,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心照顾许楝,尽心照顾贺钧。他很累,可是他不怕累,他怕的是在战场上了无音讯的那帮人会突然传来什么让他无法接受的消息。

      后来许楝醒了,那一天正巧贺钧感了风寒,他放心不下,就是让小芽守着的许楝,自己则是和初来一起照顾着贺钧。

      却没想到,许楝一醒过,就硬跟着小芽不离影;最常做的,是盯着小芽右脸沿的一颗痣出神。

      江溯都看在眼里。

      他也当然知道许楝是谁,一直知道。祝兮带他去尚书府酒窖偷酒时,他曾好多次的看见过她,这个尚书府的背负着重重压力的嫡独女。

      她已经不再是会躲去山林地偷偷抹眼泪的小姑娘了,也不再需要旁人的安慰照顾了。可江溯在她昏睡时一直将她照顾的很用心,为了什么,江溯心里也一直清楚,清楚了好些年。

      只是她醒后的时间,热烈和陪伴给了小芽,恭敬和疏离给了江溯。

      时间啊,就这么跳到了贺焰嚣班师回朝,大仗凯旋。江溯是最高兴的,因为贺焰嚣回来,阿姐和小兮也就都回来了。

      可他等来的是祝兮的死讯,江决的重伤,贺焰嚣的字字诛心。

      ——“你?你又算得上什么。如今你开口,是否有想过兮儿甚至连一句爹亲都未曾听到!”

      阿姐伤的重了,她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回天。于是在焰嚣姐姐来江府领走欢诚的时候,她托焰嚣姐姐照顾自己。阿姐她说,叫焰嚣姐姐卖她一份薄面,将她的阿溯照顾好。

      可是焰嚣姐姐气极了,也是一点不愿的。

      那时候他就站在门外,将焰嚣姐姐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也将阿姐满脸的憔悴苍白看的真真切切。他哪里不知道,阿姐一早起来灌水换衣衬出的红润了些的面色,就是为了叫焰嚣姐姐放心,叫自己能得个托付处。

      “阿溯,我平生最对不住你。”

      “你是我唯一的弟弟,也是我在世唯一的亲人。你向来最懂事,可我却从没给过你多少陪伴。”

      “阿姐知道,自己就快走了。可我放心不下你一个小公子;如今新朝不稳,你一个小公子可如何在这混乱中保身。”

      “......”

      那天夜里,她把江溯叫到床头,说了许多,讲了许久。可江溯一句没回她,只有满脸的泪珠滚个不停,抑制不下。

      “阿溯,不要哭。阿姐在这人世该做的也都做完了,所以阿姐走后的日子,全都会用来陪着你。”

      她伸手擦去江溯的眼泪,此生最后一次。

      第二日,是许楝来求娶小芽,江决用小芽的卖身契逼她抬江溯做了侧夫。因为江溯同她说,焰嚣姐姐既是不愿将我待做弟弟养下,阿姐便寻我心悦之人为我妻主吧。

      他想叫阿姐放心。

      可是崇元三年,他竟是走上了阿姐的老路。

      那时候除去放心不下许怀听,他其实一点也不为自己可惜。他累了,看许楝三年恩爱,看新朝风雨丝毫不留江决之名号,他累了。

      “阿姐,带我回家吧。”

      “阿溯终于也会有人护着了。”

      他饮毒时想。

      哦,这世上还有一个谁也不知道了的秘密。他当时喝下的毒酒,不是鸠酒,是钩吻。下人因为买不到鸠羽,所以改下了钩吻。

      钩吻剧痛,鸠酒无感。世人都以为他至少死去舒坦,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时皮肉有多疼,心底又有多疼。

      ·

      崇元二十一年,许楝合上手中已经毛化了边角的记事簿,再无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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