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光》人体骨架

1、第 1 章

　　苏绿搭电梯上二十五楼。电梯门一开就看到一片忙碌的景象。
　　前台的小姐正拿着电话跟顾客讲不停，这个还没有处理完，旁边的电话又“哔哔”地响起，让人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
　　苏绿在前台站定，耐心地等人接待。
　　苏绿就是这点儿好，一向待人随和，换成妹妹苏青，非大闹一场不可。但是苏青美丽。小脸蛋、大眼睛、雪白皮肤，走到哪里都有大把异性追求。相比之下，苏绿就逊色许多，皮肤微黑，嘴唇略厚，轮廓还是好的，但是跟苏青站在一起，就像鸭子和天鹅。

　　苏绿站了许久，前台小姐的电话还没讲完，她从手袋里取出手机，刚按了一个键，想了想又收了回去。
　　正准备转身离开，电梯门打开走出一位手持文件西装笔挺的高大男子，看到她微微一愣，很快收住表情淡淡问道：“请问有什么能帮你的？”
　　“我找秦广平先生。”
　　男子什么也没有问，对她一点头道：“请跟我来。”

　　苏绿跟在这个沉默的男子身后穿过嘈杂的办公区，来到最里面一间深色橡木门的办公室前。
　　男子敲门，里面有男声道：“进来。”
　　男子推门进去，苏绿跟着走进办公室。
　　秦广平坐在高大的黑色皮椅里批阅文件，身后是一望无际的湛蓝海景，海面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碎波。
　　苏绿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朝圣者进入殿堂，被光芒晃得睁不开眼睛。
　　秦广平惊讶地放下笔迎上来：“你怎么来了？”
　　男子悄悄地关门离去，两个人都没注意。

　　苏绿定定神，微笑道：“正好跟朋友在附近吃饭，顺便来看看你。”
　　秦广平把苏绿拉到怀里，他的肩膀宽阔，双臂有力，多少女人梦寐以求。
　　苏绿把脸埋在他的胸前，半晌低声问道：“这个周末有没有空？”
　　“怎么？”
　　“爸爸想请你吃顿便饭。”
　　秦广平笑：“求之不得。”
　　苏绿放下心来，不知为什么有觉得有些茫然。她偏头看着自己的情人，像一个小女孩看着橱窗里的洋娃娃。
　　秦广平被她的表情逗笑了，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苏绿马上打了个喷嚏，嗔怒地瞪了他一眼。
　　“这个周六晚上七点在苏家老宅，别迟到了。”
　　秦广平点点头。

　　两人交往一年多，一直是私下进行。苏爸爸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坚持要苏绿带人回来吃饭。苏绿自从大学毕业回到本市就搬到外面住，常常一个月也不跟家里联系一次，接到父亲的电话是为了这件事，沉默很久还是答应了。
　　秦家的大名，在本市如雷贯耳，连父亲也听过。

　　两个人又聊了聊。出门的时候，桌上的电话响起，秦广平一接，是美国的重要客户，马上抖擞精神伺候。他从小念美国学校，大学又去加州升学，英文比中文还地道。苏绿等了一阵，微笑着对他眨眨眼，示意不用送了，径自离开。
　　穿过长长的走道，苏绿看到之前的男子正站在某个职员的身后指着电脑荧光屏说着什么，样子十分认真专注。她正准备收回视线，对方却抬起头与她目光相触。苏绿愣了一下，随即微笑，男子也对她点头致意。
　　有一瞬间，苏绿好奇地想，那是谁。她很少来秦广平的公司，也不愿意和他们多发展关系。秦广平忌讳这个，他从来没说，但是苏绿就是知道。
　　她爱他，不想让他不开心。
　　苏绿主动错开了视线，没有看到男子一直注视着她离开的目光。
　　两人擦肩而过。

　　苏绿下班回到家正好接到妹妹苏青的电话。背景非常嘈杂，苏青已经半醉了，咧着舌头对牢姐姐骂男人负心薄幸管不好下半身不如去死去死去死。苏绿耐着性子数苏青骂了几个“去死”，数到第十个终于果断地打断妹妹的牢骚，开门见山地问：“你在哪个酒吧？”
　　苏青想了半分钟，才迟疑地回答：“十字？”
　　苏绿很有耐心地又问一遍：“到底是哪个酒吧？”
　　苏青抓住酒保问自己在哪里，酒保答：“万秀街的五月。”
　　苏绿“啪”地一声挂断电话。

　　打车到五月酒吧的时候，苏青正在吧台前伏案哭泣，她穿了一条金色的紧身长裙，上面缀满五彩亮片，肩膀一抖一抖的，在昏暗的灯光下仿佛流光溢彩，让人不敢逼视。
　　苏绿从钱包里抽出两张百元钞票，压在杯子底下，上前拍拍妹妹的肩膀。
　　苏青抬头，一双眼睛漆黑如墨，皮肤却娇嫩白皙，挂了泪珠，倒像一幅烟雨山水画，连苏绿自己也禁不住为苏青的美貌倾倒。
　　苏青轻轻叫一声：“苏绿。”
　　苏绿以为她清醒了，对她说：“起来，我送你回家。”
　　苏青笑一笑，咚地一声栽倒在台面上，一醉不起。

　　苏青趴在苏绿的腿上睡着了。苏绿一边轻轻摸着妹妹的柔顺的长发，一边侧过脸向计程车窗外望去。夜晚大街上各式招牌的红红绿绿的光像水一样从她的面颊上流过，车里广播带磁性的女音在幽幽地唱：啊，曾几何时，曾几何时……
　　曾几何时，苏绿和苏青都是爸爸妈妈的小天使，穿一样的白裙子，穿一样的红皮鞋，手拉着手在花园廊下玩耍。现在，她们都长大了，时光如流水一去不复返。
　　苏绿撩起妹妹的长发，从脖子后一直延伸到脊背，有一道长长的狰狞的疤，当年伤得那么重，直至今日苏绿也无法忘记那倒在血泊中的小小身体。
　　苏青再也没有游过泳，没有剪过短发。
　　很小的时候她曾经叫她姐姐，再以后，她只肯连名带姓地叫她“苏绿”。
　　苏青和苏绿。
　　苏绿只觉得伤心，却不是为自己。她欠她的，这辈子也还不完。

　　苏青在梦中也不安稳，一只手紧紧抓住苏绿的衣摆，口中发出模糊的呢喃，不知道在叫谁的名字。苏绿已经习惯了，妹妹人虽然长得美，却常常遭遇烂桃花，交往过的男人常常不到半年就分手，留下碎了一地的心待她修补。
　　每当这时苏青就会大醉一场，在她的小公寓里像米虫一样吃吃睡睡地窝上几天，然后就连个字条也不留地突然消失，重新回到她的战场上去。
　　次数多了连苏绿也怀疑是不是苏青心中藏着什么人。有一次趁她酒醉，苏绿问妹妹：“你是不是有一个一直也忘不了的人？”
　　苏青点点头，又摇摇头。
　　苏绿蹲下来握着她的手：“苏青，我希望你一辈子都快快乐乐。”
　　苏青看着她，说：“苏绿。”
　　苏绿说：“我在。”
　　苏青微笑，然后闭眼沉沉睡去。

　　苏绿在市里的一间牙科诊所上班。早上出门的时候，苏青还在裹着被子大睡，看样子不到中午不会醒。苏绿把早餐留在桌上，轻手轻脚地锁好门下楼。
　　刚到诊所连外套还没来得及脱下，就接到妈妈的电话。苏绿跟父亲的关系不太好，跟母亲倒是很亲近。
　　苏妈妈跟她东拉西扯，一会儿说最近天气热要多喝水少吃辛辣，一会儿说前头跟几个朋友打麻将出师不利必定要卷土再来大杀四方。苏绿一边打开电脑收邮件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
　　絮絮叨叨了二十分钟，苏妈妈才貌似不经意地问起周六晚上有什么安排。
　　苏绿微笑着回答了。苏妈妈大喜之下放下一颗心，就嚷嚷着和女伴们约了喝茶。五十几岁的人了倒像个小朋友一样急不可待地要出去玩，苏绿啼笑皆非之下，也欣喜母亲生活保持一颗赤子之心。
　　匆匆收线后才想起来，苏青整晚未归竟然无人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