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帆》弹指千椿

4、第 4 章

　　简适心里是不喜欢过年的，世上应该只有她这么想。

　　除夕夜，家里其乐融融坐在一起包饺子，简母在饺子里塞了五角硬币，统共只有三个，被简父吃掉俩。

　　剩最后一个，被简适吃到了。她把硬币拿出来，笑得像朵太阳花，“牙都要硌掉咯。”

　　都说吃到硬币的人来年好运翻倍，那就祝愿能考上一个好点的高中吧。

　　家里和睦的气氛只维持了两天，年初三的时候，该去姨姥姥家，简父喝得酩酊大醉，桌上的大人开始口无遮拦，提起几年前简适的小姑欠了太姥姥几万块钱的事。

　　“这可都是老太太不舍得吃穿攒下来的，给小娟拿去创业，最后打了水漂，几年了，也不见还了人老太太钱。”小舅喝得满脸通红，舌头都打结了。

　　桌上坐的都是简母家的人，张口闭口提起钱，简父面子上挂不住，打马哈了几言，“小娟是开店要资金，又没拿去赌，这钱肯定会还的。”

　　说起“赌”，几人的眼神飘到简母身上，谁都知道简母一年要输不少钱，大家眼观鼻鼻观心。

　　苗头不对，气氛也紧张起来，但都把话往肚子里吞。只有简母直肠子，被暗示了几句，忍不了了，挑破了那层窗户纸。

　　战事一触即发，简父酒劲上来，大概也被内涵的挂不住脸了，迈着醉步，踉踉跄跄掀了简母的牌桌。

　　噼里啪啦，玻璃杯落地摔的稀巴烂，饭菜被砸的七七八八，几个不知所以的小孩见状，被吓得嚎啕大哭，大过年的，别家举杯欢庆，只有这家人，孩子的哭声跟唾骂声混杂。

　　“小娟不过借了两万块，又没说不还。你倒是管管你妹子打牌啊，家都要输光了！”

　　“别往俺家头上扣屎盆子，说的是你妹欠钱不还！”

　　……

　　架是拦住了，简父冷哼拍拍屁股走人，又去找酒友，简母拉着娘家人喝了一下午，边喝边哭。

　　从三点闹到六点，哭声、抱怨声不停，怨自己不该结婚，瞎了眼，最后扯到简适身上，说简适上学要花不少的钱，说男人没良心，小孩都是吸血虫。

　　最后没力气闹了，简适拿好东西去拉简母回家。

　　外面的风很大，路上没什么人，所有的商店都关门回家串亲戚了，昔日里热闹的大街上只有灰白的塑料袋，在空中跳新年的第一支舞。

　　简母穿着皮靴，深棕色皮袄，新烫的头发被她抓的像鸡窝，她醉的厉害，走路歪歪扭扭的，手一挥把包丢在地上，掉了几滴泪又笑了，像疯子似的说自己命苦。

　　路过垃圾箱，把统一绿茶直直丢进垃圾箱。

　　简适跟在后面，又气又心累。她小跑去捡包，接过路人奇怪的眼神，她把头埋的更低了，第一次觉得简母丢人。

　　过年有什么好的，不仅要被问期末成绩，还有走不完的亲戚。父母都嗜酒，过年的那一周，大人都喝的烂醉，像简母这样喝完耍酒疯的，回到家，简适还要小心伺候。

　　她真的开心不起来，数着日子，年快快过去吧。

　　好像从小到大，母亲喝完酒都会哭，闹的厉害，简适很小的时候，以为是因为她，考的不好或是不够听话，她只想快点长大，也许再大些就能理解成年人的烦恼了。

　　可她现在十五岁了，依旧不懂。

　　就当做是父母对她不满意吧，简适苦恼的想，她在寒假作文里写：

　　希望新的一年，阳和启蛰，品物皆春。

　　年刚过，谢序的父母就找上门，说附近有家中考补习机构，都是熟人，免费让简适去听几节，冲刺中考。

　　简父是乐意的，反正不收费。

　　补习机构是全科都包，上午物理化学，下午练习中招实验。白念逾也在，她是为了抄简适的寒假作业才来。

　　免费就这点好处，老师管的松。

　　学生多，教室不大塞满了人，过道上也拼着桌子，老师在讲台过不来，白念逾坐在后头很安全，两节课就把作业搞定了，课间拉着简适聊天。

　　“我过年跟我哥回海城住了一段时间，憋屈死了，听着一堆大人打官腔，我就想吼一句‘各位老总们，这是吃年夜饭不是公司年度报表总结’。”

　　简适被逗笑了。

　　白念逾吐着舌头，嗤之以鼻，“假的要死，我都不知道我哥怎么坐的住，我反正先溜了。”

　　简适适应了会，她口中的哥哥就是白帆。

　　上课后，白念逾又念叨了几句，“我哥转学到梅园了，高中要在炀安上。”

　　“不知道怎么想的，转到梅园，不去一中分校。”

　　简适翻了一页物理书，在讲浮力，她盯着公式看，“可能，梅园的校服好看吧。”

　　白念逾看着她，噗嗤的笑了，“果然是我们简适的脑回路。”

　　课快结束，简适把笔记整理好收进书包，桌上空下来，她看到斑驳的木制桌上，有人用蓝色钢笔写字。

　　她看了眼，写的是“白帆”后面还有个“好帅”，加一个红色的爱心。

　　那个人的姓名混在“办公室的路由器密码多少”“杀千刀的连上四小时不下课”“上号”之类的话里，还有乱七八糟的漫画涂鸦，蓝色字迹显得分外扎眼。

　　简适都已经把笔袋收起来了，但不知为何，又掏出来拔起笔帽，用黑色中性笔划过那名字，直到盖住了。

　　说不清缘由，只觉得白帆的名字写在这里不合时宜，像是圣洁的栀子花掉到了尘土里，她想偷摸的捡起，再藏起来。

　　下午加了节化学课，简适看不清黑板坐到前排，可能是感冒了，她蔫巴巴的趴在桌上。

　　位置很少，很快有人坐到了她旁边，衣料摩擦带来股淡淡的梅花香，简适偏了偏头，紧接着手肘处传来轻微的拉扯，她侧脸看去。

　　白帆那张没有瑕疵的侧颜直白的撞进她视野，原来他是窄窄的双眼皮，眼睫很黑垂下来有淡淡的阴翳，五官柔和而安静，望着她，说了句什么。

　　像涨潮的海水，轻轻拍打礁石，又温吞退去。

　　简适没注意听，只顾得感叹，自己长得好潦草，白帆看着她又问了遍，“可以借一下你的卷子吗？”

　　简适把卷子推过去，俩人共用一张。

　　老师讲的很快，简适集中注意力听，最后几道选择还是没跟上。

　　白帆低声给她讲，桌子窄小，同桌两个挨得近，呼吸都纠缠在一起，简适感觉脸跟耳朵有点热。

　　一定是暖气太足了，她不愿承认自己容易脸红，老师讲到大题，她又做错了，手下忿忿的打了个叉号。

　　白帆晚了几节课，教材什么都没有，他把重点都写在了本上，简适第一次见到这么认真的人，思路也清晰，一目了然。

　　她看的出神，白帆以为她想借笔记，便给了她。

　　“这个地方错了。”他食指点点最后一道题目，见简适改了几遍都不对，他拿着笔帮她纠正。

　　题目旁边被简适涂的脏兮兮的，还画了几个无厘头的涂鸦，白帆看到笑了下。

　　简适侧头，看到他高挺的鼻梁，眼窝挺深，加重了立体感，她居然在白帆身上看到了种艺术品雕塑的美感，那种永恒、沉淀的美她只在美术馆的石膏像看到过。

　　一楼走廊尽头有个图书角，象征性摆着些中外名著，印刷模糊一看就知道是在下面的市场按斤买的盗版书。

　　简适还是捧着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看的如痴如醉，再抬头时，看到白帆坐在里面的沙发也在看书。

　　“你在等人吗？”简适问。

　　“不是。”白帆指缝夹着DIY木制书签，跟被简适弄丢的那个很相像。

　　走廊的嬉笑声减弱，从窗外能看到浓稠低垂的乌云，天色很暗，楼梯口的灯亮起，吞没掉压抑的昏暗。

　　简适把书放回架子上，又随便拿了一本，想找些话题聊，“那个……”她视线落到白帆干净的鞋上，“一直忘记给你说抱歉，第一次见面，就把可乐洒到你鞋上。”

　　白帆从书里抬起头，笑容划过像浮在空中的干净泡泡，软软的，好似触手即破。

　　总是像枝头幽静的花苞，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没关系。”他说。

　　气氛又静下来，简适突然想再看会书，便重新坐下来，她喜欢安静的氛围，尤其是跟白帆待在一起的时候，更是有种跻身云端，像飘飘然的纸鸢，是自由的，放松的。

　　“你要看到几点？”时间又悄然的溜过去一小时，白帆忽然问道。

　　简适这才发觉外面的天黑透了，“现在回去了。”她把书放回架子，走到楼梯口回头看他，“你还不走吗？”

　　好似有清丽的月光从风月里筛落，降到男生沉静的五官上，他说：“我再待一会，还不想回家。”

　　简适一愣，没再多说什么，点点头说了句，注意安全。

　　出了补习班，她才想起来白帆是有专车接送的，很安全的。她暗自笑笑，忽然不理解他为什么不想回家。

　　他拥有完美的父母，完美的家，为什么还再消磨时间。

　　……

　　寒假结束了，春天快要来了。

　　早晚温差还是很大，风里还有料峭的寒意，但能看到枝头上已经有嫩芽偷偷冒出脑袋。简适换掉了厚重的棉衣，早早的穿上春季校服，开学后时间变得飞快，她又要兼顾文化课还要准备马上道来的体考。

　　课间都被挤掉用来温书，因为在一家补习班，她经常借来白帆的笔记看，看到好的笔记她也会抄下来，白念逾看到，难以置信的问她，“白帆借你笔记？”

　　“嗯。”简适淡淡的回应。

　　白念逾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高了几分贝，“我哥可从来不允许别人碰他的东西”她狐疑的扫了眼简适，“尤其是学习的东西，他特讨厌别人动他的书。”

　　简适停了停笔，思忖，“还好吧，我觉得白帆好温柔。”她笑了笑。

　　白念逾面无表情的望着她，“他不是对所有人都温柔。”

　　简适也来不及多想就上课了，日复一日枯燥的初三，过得像一天似的。她再见到白帆的时候，已经入春了，天气彻底暖和起来。

　　周末的晚上，刚过八点，她从谢序家里出来，她没走原来的路，绕了一圈到小报亭买杂志，拐角的路口没有灯，她有些怕黑不自觉加快了速度，一拐弯，就撞进了一个人的胸膛。

　　对方穿着黑色皮衣，上面有类似铆钉的装饰，硬生生咯到了她的脑门。

　　简适捂着额头退后几步，单脚歪了下险些掉下去，被对方扶了下胳膊。

　　她抬头，看到了是白帆。

　　白帆不同往日穿着简洁清爽，而是打扮的有些流里流气，还好那张帅脸撑着，不然真多几分杀马特的意思。

　　她瞪大了眼睛，目光从他桀骜的装扮挪到身后那辆酷炫的黑色摩托车上，张了张嘴巴，没过脑子似的，蹦出一句：

　　“……你们好学生，私下都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