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爱（原名：于无声处）》凝欣

7、第 7 章

　　杜滟已经很久没有觉得日子过得这么慢了。一年多来，她回想过去的时候，总觉得时光倏忽而过，日历翻得很轻易，一个接一个的工作，一天接一天的日子，再也不复学校时期怎么盼也盼不到寒暑假那种心情。可是现在这一个礼拜，倒彷佛过得比蜗牛爬还慢，每天坐在办公室里也好，回到家里也好，时钟的分针总是走得异常的慢。

　　朱凡的自来熟比她还厉害，现在连每天下班后都在MSN上扯着她胡说八道。杜滟有时候也怀疑，也许宋小青是对的，朱凡大约是对自己有那么点意思，可是翻一翻两个人的对话，她又纯粹觉得朱凡只是吃饱了撑的。所幸周六晚上家里附近的交换机房断网，倒免得连周末都得应付他的胡言乱语。

　　杜滟从书橱里挑出一本书，看了十来页就觉得烦，现在她的生活，一离开网络就有点无聊。翻出手机看看，杜滟打算对号码簿上熟悉的联络人逐一骚扰。

　　才按了给宋小青的短信开头几个字，一条短信跳进来。

　　“滟滟，我给叔叔阿姨带了点保健品回来，我最近会很忙，你什么时候方便来拿？”

　　“你总算回来了？”杜滟磨着牙回消息。

　　“下午刚到。累得不行。”

　　杜滟算算时差，按下自己想在短信上聊天的欲望，“那我明天过来拿东西行吗？”

　　“下午到我们公司来吧，上午要和项目组开会。”

　　“那好，明天见。”杜滟想一下，又加一句，“好好休息。”

　　周日下午三点多，杜滟才到迅达的办公室外，她揣测着再怎么样，项目会议也该开完了，可是玻璃门里望进去一个人也没有。杜滟按了几下门铃，看到朱凡急急忙忙的跑出来。

　　“哎哟，怎么是你？”朱凡吃了一惊一样，“来慰问我来了？”

　　“做梦呢你。”杜滟进门往里面张望，“英卫呢？”

　　“开会。”朱凡打量她一下，“闹半天还是来见我们老板的，看来我说的没错，你和我们老板关系匪浅。”

　　杜滟不搭理他的话茬，往英卫的办公室走，“那麻烦你和他说一声，我在这等你们开完会吧？”

　　“什么事啊不能说一声？”朱凡贼兮兮的问，“你和我们老板到底什么关系？”

　　“开会去吧你。”杜滟不乐意向他解释和英卫之间的关系。

　　朱凡耸耸肩转身往会议室走，走几步又回头看了看才进会议室。

　　和上两次来比起来，英卫的办公室凌乱很多，桌上到处是文件，用镇纸压着，投影仪也没关，发出嗡嗡的声音。杜滟坐了一会，手机响起来，摸出来一看，是英卫的消息：“会议一时还不能结束，再等我一会。”

　　杜滟百无聊赖，又不好出去在迅达的办公空间里转悠，只好到英卫的桌上仔细检阅台面的摆设。英卫桌子上多半都是办公用品，装饰陈设不多，杜滟看了一遍，发现转角桌的一侧上有一本小小的相册。她打开相册，头一张是英卫很小的时候和父母的合照，三个人都是普通的的确良衣服，可是在公园的花圃前笑的开怀。杜滟看了有些恻然，那个年代的彩色照片并不多，对于英卫来说，这张照片大概无比珍贵。相册翻下去，前几张都是英卫和父母小时候难得的照片，再后来直接跳跃到英卫二十岁之后和爷爷奶奶的合照，还有和大学同学的合影。

　　杜滟认真研究，试图在这些照片里找出现在她看到的英卫的影子。相册很薄，也没有放满，少少二十来张照片。杜滟翻到最后两张，吃了一惊，相片上一张是杜妈妈和自己以及英卫，另外一张是自己和英卫的合影。杜滟把照片抽出来，拿到眼前仔细的看，又想了半天，才恍惚记得，当初英卫寄住在自己家的时候，妈妈曾经带着他们两个一起出去，妈妈的同事替他们照了几张相，后来英卫跟着他舅舅舅妈走的时候，相片也都送给了他。

　　杜滟盯着相片，看到那时的自己，穿着粉色格子的背带裙，按照大人的指令，牵着英卫的手对着镜头笑，而英卫面无表情。杜滟看了半天，才把照片放回去，一翻之下又发现照片后面有字，是两行歪歪扭扭的蓝色圆珠笔字，时间久了，字迹都有点化开，又像是写完就被人试图擦掉，油印子搓得一条一条的。

　　“哑巴！哑巴的小XiFu”

　　杜滟努力分辨出来这些字，又愣半天才回忆起来。那时候彩色照片稀罕，她从妈妈手里看到这些照片，就偷偷拿了几张到学校给同学看。班上同学们都知道英卫没有了爹妈寄住在她家，有调皮嘴巴坏的小孩子放学的时候就跟在他们后面一路喊，看哑巴，看哑巴的小媳妇哦。那些调皮的孩子看到她拿来的照片，一把抢过去，在后面乱写。她想起来，那时候她都气哭了，找老师告状，才把照片要回来。

　　这么久远的记忆和童年，英卫竟然还都保存着。

　　杜滟听见会议室那头一阵人声，急忙把相册放好，走到办公室门口。迅达的几位高管和技术骨干都在，看到杜滟纷纷招呼。

　　英卫走过来，满脸歉意。杜滟忙说：“会好了？还好没等多久。”

　　英卫点点头，把随手带着的笔记本接上投影仪，打开壁橱的门取出几盒鱼油、大蒜粉和多种维生素递给杜滟。

　　“这么多，那也太不好意思了。”杜滟没有接，有点发愁，她在美国呆过一阵子，知道价格，这么几大瓶的保健品，算下来怎么也要一千多人民币。

　　“杜叔叔和阿姨以前照顾我这么久，这点不算什么。”投影幕布上跳出来字，杜滟才知道，原来投影仪和幕布是为了方便英卫和下属沟通用的。

　　“那也太多了。”

　　“你跟我客气么？”英卫抬起头，研究杜滟的神情。

　　杜滟面对任何人专注的目光的时候都觉得心虚，立刻投降，“那好吧，我带回去给爸妈，谢谢你费心。”

　　办公室门口有人敲门，杜滟回过头，认出是迅达的高管之一，同样负责杜滟公司case的David，美国人，给自己起了个罗大卫的中文名字，喜欢说磕磕碰碰的中文。

　　“Vincent，大伙一起去聚餐，你和杜小姐一起来。”

　　杜滟想拒绝，英卫已经点点头，做了个手势。

　　“我们先去，老地方。”罗大卫也做了个手势。

　　“老外也会老地方了。”杜滟忍不住笑，虽然罗大卫的中文口音很重，可是他的表情无比自如。

　　“路边摊，不过味道不错，一起去。”

　　杜滟和英卫走到“老地方”的时候，迅达的一拨人已经开吃，两张拼起来的方桌上堆着杯子盘子，都是些川湘家常菜，隔着很远就是喷香的辣椒味。罗大卫看到他们，指着身边两个空位招呼两人坐下。

　　英卫又翻一翻菜单，点着小龙虾叫老板加一份，杜滟有些不好意思，拉了拉英卫的袖子。罗大卫举着啤酒杯，用含糊不清的中文说：“没关系，吃，吃。”

　　杜滟乐了，用英文和罗大卫说：“你的中文说的挺好的。”

　　罗大卫兴致很高，摇头晃脑，说：“中国人说了，革命就是请客吃饭。”

　　杜滟还没回答他，看到桌子那头朱凡和几个人交头接耳，然后有人朝英卫这喊：“老板，你给介绍介绍，这位小姐是谁啊？”

　　一桌人都往杜滟看，杜滟有点不好意思，想回答，罗大卫站起来，说：“我知道，她是Vincent的……”他顿一下，眨了眨眼睛想了半天说，“你们怎么说的，是青梅竹马。”

　　满桌子都是年轻人，于是哄起来，有人在那笑，说：“是老板的女朋友吧？”

　　杜滟涨红了脸，拼命摆手，“我是IS公司的，只是和Vincent很小就认识。”

　　听到杜滟是客户公司的，一群人才消停下来，杜滟朝桌子那面带头起哄的人里看过去，朱凡还朝她眨眨眼睛。

　　菜吃过大半，两桌人都放下筷子端着酒杯开始聊天，说的都是迅达的公司事务，她听见罗大卫也在和英卫谈迅达的发展。

　　谈到工作，罗大卫还是改回母语，杜滟对于行业词汇不懂，只听个大概，罗大卫滔滔不绝了半天，英卫只是摇摇头。杜滟以为他也一样要拿出手机跟罗大卫交流，却听到罗大卫问英卫：“你是不是还是觉得发展计划订的太仓促？”

　　英卫点点头。

　　罗大卫又问：“你担心扩张太快会有结构问题？”

　　英卫再度点头。

　　罗大卫又开始滔滔不绝，英卫听完后又是摇头。

　　杜滟看得稀奇，罗大卫彷佛很了解英卫，只要看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英卫多半都是摇头反对他的意见。

　　吃完饭，杜滟看他们仍旧要工作，于是再三向英卫坚持自己可以回家。英卫拗不过，只得发消息说：“那好，到家给我消息。”

　　杜滟点头，顺便向其余人告别，只看到朱凡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杜滟一回到家，就给英卫发了消息，转眼进来一条消息，不是英卫的，倒是范郁芳催她上MSN。

　　范郁芳自打结婚怀孕后，就戒了网瘾，平时很少上网，手机短消息也只是催杜滟快上网，没说什么事。杜滟一上MSN，范郁芳就发了话过来。

　　“亲爱的，有个事要请你帮忙。”

　　杜滟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忙回她：“什么事？”

　　范郁芳丢了个眨眼的小头像，“这个，想找你青梅竹马帮个忙。”

　　“英卫？找他做什么？”

　　“我家老宋最近办一件案子，搜查证据时候遇到点电脑上的麻烦，他们队的IT专家被调去专案组了，最近不得空，他想早点结了这个案子，所以想找你家青梅竹马问些问题。”

　　“他最近有点忙……”杜滟想到英卫的情况，有点为难。

　　“重色轻友！”范郁芳哼哼，“不用这么舍不得，帮我先问问行不行，就一点问题，不用他很久时间，我家老宋这几天尽折腾这个了。”

　　“你才重色轻友呢。”杜滟龇牙咧嘴的回她，“你家老宋最重要！”

　　话虽然这么说，杜滟还是发了消息去问英卫。

　　英卫立刻就上线，杜滟把范郁芳的事说了一下，然后开了多人会话，让范郁芳自己和英卫说。

　　范郁芳那边换了宋警官上阵，提了很多信息恢复和查询的问题。

　　杜滟一边刷网页，一边分心看他们聊天，宋警官和英卫聊着聊着换了话题，两个男人开始就足球开展讨论，你来我往很是热闹。杜滟叹口气，很想打断他们，朱凡的MSN窗口又跳出来。

　　“美女，在干嘛？”

　　如果不是认识，杜滟大概会想要把这样说话的人直接删除block。

　　“我们的晚饭还合不合你的胃口？”朱凡径自往下说。

　　“挺好的。”杜滟敷衍他。

　　“以前都不知道你和我老板是青梅竹马，认识很久了吧？”

　　杜滟只有一个嗯回答他。

　　“你们认识有多久了呢？”

　　杜滟觉得有点不耐烦，“问这个干嘛？”

　　“了解一下情况，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杜滟一惊，朱凡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如果你们不是恋人，那给我一个机会怎么样？”

　　杜滟头皮都麻了，“开什么玩笑，我们又不熟。”

　　“这和熟不熟没关系。”

　　“我们不可能。”

　　“这世界上没什么不可能的事。”

　　“我不喜欢比我小的男人。”

　　“人都是会变的。”

　　杜滟还要再接再厉的回绝朱凡，他抢先丢了话给杜滟，“先考虑一下行不行？我先下了。”

　　杜滟盯着那个不在线的提示，有点发愣。被人示好追求，杜滟作为女性的虚荣心有过一刹那的满足，可是随即而来的是各种各样的不安和无奈。过了少年时有人追求就得意扬扬的时代，也过了轻易动心的时候，虽然有一点点恨嫁，可是平静的生活被一个并没有好感的男人打破，杜滟现在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只是觉得烦恼。

　　另外一边的对话窗口里，宋警官又已经换了范郁芳和英卫聊天，杜滟瞥了一眼，却看到范某人正绘声绘色的向英卫描述她印象里的自己。杜滟匆匆往前翻了一下，差点跳起来，范郁芳居然把自己上一段感情约略的透露给英卫，虽然语焉不详，可是大致情节跃然其上。

　　“范同学，你皮痒了。”杜滟咬咬牙，把字体调大，恶狠狠的打字。

　　“哎哟正主回来了，那我闪了。”范郁芳毫无愧意，转而对英卫说，“今天多谢你了，赶明我和老宋请你和滟滟一起吃个饭。”

　　杜滟还没回答，英卫倒答应了，范郁芳也关了MSN闪人，对话窗里留下英卫和杜滟两个人。

　　杜滟觉得有点尴尬，也有点烦恼，不仅仅是范郁芳透露了她过去的情感，再加上朱凡还是英卫的下属。杜滟想，麻烦事总是一块来的。

　　“公事也忙完了？”杜滟为避免英卫问起范郁芳说的事，抢先问他。

　　“会开完了，工作也布置了，暂时算是没事。”

　　“老宋的事也好了？”

　　“好了，就一些信息解密和恢复，不算麻烦。”

　　杜滟又谢过他给父母的礼物，就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MSN对话框一直在提示对方在输入，却迟迟看不到话语。

　　隔了很久，才看到英卫的话，“范小姐刚才说，请我帮忙留意，有没有合适的对象介绍给你。”

　　杜滟大窘，忙回答：“别理她，她疯了。”

　　“上次叔叔阿姨也这么说。”

　　“别听我爸妈的。”

　　“滟滟，那你想找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杜滟又急又气，只想结束这个话题。

　　英卫沉默了。

　　杜滟觉得自己是迁怒，磨蹭半天终于说：“没什么要求，人品好最重要。”

　　说了第一句，杜滟突然想接着往下说，“人品要好，性格合适，要真心诚意的和我一起，道德底线和做人原则大致一致，彼此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相似，有相同爱好，上进，对待生活有热情。”

　　她说了一堆，像是总结自己吸取的经验和教训。

　　良久，英卫才回话，“要求挺全面的，也很精神至上。”

　　杜滟回头扫了一眼自己的话，确实连一点物质要求都没有提，“如果能达到这些要求，物质也不会是问题吧。再说了，我本来就不物质。”

　　“好姑娘。”

　　杜滟鬼使神差的冒出来一句，“你们公司那个朱凡，今天说要追求我。”

　　话送出去她就有点后悔，有点忐忑。

　　英卫过了一会回答，“朱凡不错，学历不错，人也聪明，有野心。”

　　“是么？”杜滟敲着键盘，“我不喜欢他。”

　　“为什么？”

　　“不为什么，直觉。”杜滟说，“你要知道，女人的直觉是很灵敏的。”

　　“他是个不错的选择……”英卫很少用省略号，杜滟觉得他还有别的话要说。

　　“只是，比较浮躁。”英卫果然追加了一句转折的话。

　　杜滟敏感的捕捉到了英卫的用词，野心和浮躁，她突然想起江渐风来，很多人对江渐风的评语也是有野心。

　　“野心和上进，是两个意思。”杜滟想确认自己的想法。

　　“有一点吧。”

　　“我不喜欢太有野心的男人。”杜滟有一点感叹，有野心的男人有魅力，可是也让人相处得很累，要不停的跑不停的跑，跟上他的步伐，偏偏骨子里，她是个懒人。跨越过那些迷茫浮躁虚荣的梦之后，杜滟认命的觉得，一个普通而正常上进的男人最不会给自己的生活带来压力。

　　“你的EX，是个怎么样的人？”

　　“有野心。”杜滟抿起嘴，也许是夜色深了，也许是一年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再向人提起过这段往事，此刻她有一点想再重新整理自己的记忆。

　　“他很聪明，有才华，很努力，也有野心……”杜滟一个字一个字的敲，写下来自己对于江渐风的所有记忆，还有他们曾经的片段。

　　她一段一段的发，英卫不做声。

　　直到最后，英卫才发过来一句话，“他只是不够爱你。”

　　杜滟淆然泪下。

　　这句话，总是从旁人嘴里说出来，更有杀伤力。其实不是因为她不够好，不是因为他的脚步走得快她跟不上，只是因为，他不够爱她，从来也没有想过把她纳入他生活的轨道里。她所有曾经的爱情，都是错付。

　　隔了一会，杜滟的手机响起来，英卫的号码在上面闪烁。杜滟擦一下眼泪接起来，电话里只有微弱的信号噪声，才想起英卫根本无法说话。

　　MSN上跳出一行字，“别哭了。”

　　杜滟吸了一下鼻子，打字回去，“才没有。”

　　“那你说话，我听着。”

　　“没什么要说的。”杜滟有些不好意思，竟然为了一句话又哭了，真够没出息的。

　　英卫没有再发消息，杜滟听着电话里他的呼吸声，突然有一点不想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