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世界我是王》路苔生

12、沈微灵（无处可逃）

　　十二（沈微灵）
　　1
　　PK是个好人，除了韩襄之外，现在最能给我安慰的就是他。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总是简单地快乐着，连烦恼都是很简单的。
　　和他在一起，连我自己都变得简单了。
　　本来是想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向他讲讲的，但我又改变了主意，只是赖他给我洗头发，让自己紧绷的神经在他灵巧的手指下松弛。
　　“PK，你和那个女生怎么样了？”我忽然很想知道他和米晓晓的状况。
　　PK很满足地回答：“很好啊，这几天她常来看我。”我忽然很感动，多好，还有人这样简单地恋爱着，并幸福着。
　　PK把我的头发吹干，用梳子把它梳得蓬松，我嗅到了一股温暖的香味，好像不仅仅是来自头发，而且来自某个心灵的深处。我想一切都会过去的，耶稣死后第三天复活，不是吗？
　　一切都会好的，世界会重生。
　　我没想到快乐平静的感觉竟然并不能延续很久，离开发廊后，我便看见了阮航。
　　阮航的头发剪短了，人很清瘦。
　　我看见他，一下子站住了脚步。阮航的神色中有种悲凉的意味，他怔怔地看着我，中间隔着车流。
　　天色已晚，我却仍能看清他眼中的痛苦，这种真诚的痛苦深深地打动了我。
　　良久，阮航才走近我，声音低沉地道：“敏玲给我写了信。我回来的时候还是来不及了。今天下午我去看了她母亲，敏玲曾交给我一件东西要我保管，她说等她死了，就让我把东西交给她母亲。”
　　我的心陡然抽紧：“是什么？”
　　“好像是本日记。我没有看过。”阮航回答。
　　阮航，你为什么这么诚实？
　　当然，我不能责备你，因为你不知道敏玲要得到的要毁灭的是什么，你没有辜负她的信任。
　　但是，我明白，我已在敏玲安排的戏剧里走近了高潮。
　　2
　　回到家，沈微灵发现姑妈和妈妈都在哭，爸爸膝上摊着一本日记，脸色比什么时候都可怕。
　　一看见沈微灵，妈妈的哭声陡然而止，姑妈突然扑了上来，抓住她的肩膀，指甲都掐进她的肉里去。
　　“小灵，敏玲没害过你啊，你为什么这么对她？你为什么要逼死她？”作为一个母亲她的质问痛苦而无奈，凄怆而悲凉，愤怒而仇恨。
　　沈微灵说：“我没有。”
　　“你还不承认？”爸爸跳起来挥舞着那本日记，纸页呼啦啦地响着，“敏玲的日记里写得很清楚，你耍手段抢走她男朋友，还处处打击她，叫她一点活着的尊严都没有。敏玲还什么都不敢和我们说。对你忍气吞声。……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女儿？年纪小小就这么恶毒！”
　　妈妈痛哭起来：“大姐，我对不起你。小灵还小，她不懂事，你就原谅她吧。”
　　姑妈嚎哭：“敏玲怎么办？我的敏玲就这么死了！我可怎么活呀。”她哭得跌下去，手兀自抓紧沈微灵。
　　沈微灵挣开她的手：“不是我逼她的。我跟阮航根本就没什么。是她自己心理有问题，她嫉妒我，她老是以为老天对她不公平。是她自己逼死了自己。”
　　爸爸惊骇地瞪圆了眼睛：“敏玲已经死了，你还这么说她，你到底还有没有人性啊？”
　　姑妈声嘶力竭地嚎哭着，用拳头捶着胸口，一声声地叫着：“敏玲！我可怜的女儿啊！”妈妈扑过去抓她的手，哭道：“姐，别这样，你别这样。”
　　爸爸猛然冲上来打了沈微灵一个嘴巴：“我打死你！叫你不学好！叫你心术不正！叫你小小年纪就勾引男人！叫你去搞什么师生恋！”重重的巴掌劈头盖脸地打下来。
　　沈微灵被打蒙了，从小到大她还从没挨过父母的打。
　　她本能地用手护住头，从指缝里她瞥见了爸爸脸上痛心到疯狂的神色。
　　而妈妈，她只是叫着：“别打了，你想把孩子打死吗？”却并不记得上来拦阻。
　　姑妈一声接一声地哀叫：“敏玲啊，我的敏玲啊。”
　　沈微灵突然用力推开爸爸，夺门而出。
　　3
　　我在街上跑了半天才冷静下来，被爸爸打过的地方还在痛。更痛的是我的心。好像那些巴掌不是打在我的脸上，而是打在我的心上。
　　连爸爸妈妈都不相信我，连他们都以为我真的干了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他们宁愿相信一个死人，而不相信自己的女儿。
　　深吸了一口气，我想那个家是回不去了，我决定去找韩襄。
　　我今天一整天都没有见到韩襄，也不知道她现在在不在家。
　　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开，我就拿出韩襄给我的钥匙，开门进去。没想到韩襄在家，木呆呆地坐在床上。我疲惫不堪地叫了她一声，她像突然惊醒过来似的，抬头看了看我，毫无血色的脸上慢慢流下两行泪。
　　“襄？”我惊诧了，韩襄是从来不哭的。
　　“灵，小辉……死了。”韩襄投进我怀里恸哭起来。
　　小辉就是韩襄那个男朋友，常常打架，常常打伤别人，也偶尔会被人打伤。
　　他和韩襄从小就认识，韩襄一直叫他“小哥”，韩襄很喜欢很喜欢小辉，她说过为了小辉，必要的时候她会“重色轻友”。所以，尽管我不怎么喜欢小辉，但总避免与他有不快。
　　小辉也知道我是韩襄最重要的朋友，所以，在我面前他也会收敛自己的戾气张狂。
　　因为我们都爱韩襄，我们都不想要她为难，也不想失去她。
　　可是，小辉，竟然死了？
　　这个季节为什么有那么多年轻的肢体在鲜花和棺木中腐烂？难怪这一季会有这么多的雨。
　　我忽然感觉小辉其实也是个可爱的男孩，如果不是因为他在和我分享、竞争着韩襄，也许我会把他当成好朋友。只是，错过了，就再也没有机会。
　　朋友的伤痛暂时压过了我自己的，我抱着韩襄，让她尽情地去哭。
　　4
　　韩襄说小辉是在械斗中被人用刀捅死的。
　　那么活泼的一个男孩儿，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好像是被血淹过了一样，他的脸色出奇地白，显得平静而安祥。韩襄告诉他马上就会送他进手术室，小辉点点头，韩襄又问他感觉怎么样，小辉没有回答，只是对韩襄笑了笑，那时韩襄还以为没有什么事，一切都会好的，就像以前曾经经历过的那样，小辉是曾经历过大难不死的人啊。但是，还没进手术室，甚至小辉的微笑还没逝去，他就停止了呼吸。
　　韩襄后来再看见小辉的尸体，竟然感觉那么陌生，她无法想象自己爱着的男孩儿这样轻易地就躺进了太平间，永远也不会再拥抱她亲吻她了。
　　这天晚上两个女孩一直没有睡，沈微灵什么也没说，只是听着韩襄颠倒混乱地诉说，让她在自己怀里哭。
　　韩襄的父母是长年在外做生意的，他们回家的时间一年还不到两个月。更多的时候，韩襄的依靠就只有小辉，现在她失去了小辉，就像失去了一半的自己，连走路都会失衡。
　　巨大的悲痛使韩襄忽略了好友的伤痛，她第二天就请假去了外地的亲戚家。
　　“灵，”她说，“我太软弱了，我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到处都是小辉的影子，我怕我会疯掉。”沈微灵体贴地道：“你走吧，等你心情好些了，打电话给我。记住，耶稣死后的第三天就复活了，一切都会好的。”“可是小辉永远也不会活过来了。”韩襄说。
　　沈微灵叹了口气，她知道韩襄是对的，逝去的一切都在她们的心里划上了深深的刻痕，永远永远都不会消失，什么都不会改变的。
　　关于她自己的事，她一句也没有提。韩襄也没有问，也许她并不一无所觉，只是她现在已经无暇去顾及朋友的心情了。
　　沈微灵理解韩襄的急于逃避，只不过她自己是无处可逃，所以不得不装作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