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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Cindy的命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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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10月23日星期六晴
Cindy回来了。一个莫名其妙在众人视线里消失了一个多星期的人,一重新现身就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在星期六早上七点半锲而不舍的敲我家的门,我昨天晚上看电视里的深夜电影一直到两点多才睡,胡乱拿了条毯子盖在头上只管再睡。直到后来她电话打进来,我才打起精神去开门。
Cindy一进来就钻到我的被窝里,“让我跟你睡一会吧。”
我一把把她推开,“活见鬼,周末一大清早跑到人家家里来睡觉?你先给我说清楚,这个星期都跑到哪里去了。”
她不理我,只是一个劲抢我的枕头去睡。我把床上的枕头被子统统抱到怀里,然后用不庸质疑的口气命令她,“说。”
她懒懒的斜倚在床栏上,从身边的皮包里翻出一支烟,“没什么。”
“还没什么?你都抽烟了。”
“我爱上了一个人。”
听到Cindy讲这句话,我并不觉得意外,在相识的几年里我平均一年要听上几次。可是,Cindy的“爱上一个人”和失踪一个多星期再加上抽烟,就不能不说是非同小可了。
我的睡意一扫而光,从厨房抽屉里找出打火机,再给我们两个一人冲了一杯咖啡。
这段桃花运是Cindy在飞机上碰到的。那天Cindy在纽约办事晚了、没赶上飞机,只好坐下一班回来,而那个男人也正好因为商务舱的票卖完又不愿多等临时决定坐经济舱。他们的位子正好排在一起,五个多小时的飞机,两个人自然而然的开始聊天,下了飞机他又请 Cindy吃饭,然后他用自己的积架车送 Cindy回家。
“然后我陪他在旧金山玩了一个星期--他来这里办事。”Cindy有点茫然的看着我,神态好像一个小学二年级的女孩交上一份考卷、很想从老师脸上看出自己得分多少。
“然后呢?”
“然后,昨天下午,他回去了。”
“再然后呢?”
“然后,我昨天一夜都没有睡,在飞机场旁边的一家快餐店坐了一夜。我觉得自己像被遗弃了。”Cindy好像自己都意识到了自己的荒唐,苦笑了一下。
“他有太太,对不对?”我拿出“置于死地而后生”的气魄来断言,“假如他说什么家里太太不理解他、什么两个人感情名存实亡、基本已经分居之类的话,那些统统都是狗屎。”
“我没问。”她托着腮帮子看着窗外对面的那棵树发呆,脸上带着一种又幸福又迷离的笑容,好像刚从一场美梦中醒来,而且在梦里还扎扎实实中了□□头奖。
我气急败坏的摇摇她的手臂,“这么关键的问题你都没搞清楚,还发什么梦?直觉告诉我,有实力经常坐商务舱、而又有本事叫女人神魂颠倒的男人,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以上都已经被人家抢掉了,比例比24K金还高,这不是以前你告诉我的吗?”
Cindy转过头看看我,很平静的说,“我知道他有。有一次吃饭,趁他去洗手间,我偷看了他的皮夹,里面有他和他太太孩子的照片。他的孩子看上去有十几岁了,我想,要么他结婚很早,要么就是他这个人不显老。”
“你确信那是他的太太孩子?有时候,人也可能会把兄弟姐妹的照片放在皮夹里的呀。”
她摇摇头,“那个孩子简直长得同他一模一样。还有他太太,同他长得真的很像,不是亲属的那种像,是夫妻的那种像。他们一定是很相爱、至少曾经很相爱,才会长得那么像的。”
“你们… 不会?” 我想起 Cindy在旧金山陪了他一个星期,意识到他们之间不可能什么都没有。
Cindy投过来一个有点暧昧的微笑,“你说呢?”
“你打算怎么办?”我咽了一口唾沫,确切一点讲,是为她的未婚夫咽了一口唾沫,“这两天,Ken一直在找你,他很着急,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情。你最好给他打个电话。”
Cindy低下头,“其实,我并不想那样的;他,也不想那样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他,其它什么事情就统统都不管不顾了,好像世界上只有我跟他两个人一样,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做的。Jenny,我这样跟你讲,是因为你是我最信任的朋友,你千万不要讲给别人听,有些事情,我自己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是不是很荒谬?” 她的大眼睛里从来没有显得这样无助过,把头埋在我的膝盖上。
我拍拍她的背,试着安慰她,“在爱情里,再怎么样的荒谬,一旦发生了,就意味着它是被容许的;否则,它就不会发生。”
她抬起头来,一脸的眼泪,“Jenny,你对我真好。”
过了一会儿,她说,“我想跟 Ken 分手。我,不可能再跟他在一起了。”
2004年10月23日,我替Cindy记下了这个日子。此刻,她喝完三杯黑咖啡、大哭一场以后昏昏沉沉的在我的床上睡去,她现在或许很累,或许累到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可是,我知道,在她清醒过来以后,一定会想记得这个日子。
今天,她告诉我自己爱上了一个在飞机上萍水相逢的男人、而且,分开都不到二十四个小时就刻骨铭心的思念他,而且,扬言要和未婚夫分手。
Cindy说,“现在发现爱情真是很残酷,就算你以为自己有多爱一个人,后一分钟碰到了另外一个人,一比较,才发现从前的爱已经完完全全被冲走了,真的就一点都不剩。这个时候,对从前的那个人,连和他相对的勇气都没有,自己痛苦得要死。这是不是叫没良心?”
还没等到我的回答,她就睡了过去。我轻轻的回答,“不叫。”
爱,本来就是一把双刃剑,在伤害别人的时候,也一样伤害着自己
2004年10月24日星期日多云
Cindy昨天在我家过夜,白天连晚上加在一起总共睡了有差不多二十个小时,她再三关照我假如Ken打电话来,就说她还没回来。她说,“我现在没有精神面对他。”
晚上,Ken果然又打电话来,一副可怜巴巴的声气,我看着在床上熟睡的Cindy,狠下心肠说她不在。Cindy的历任男朋友里,从各方面说,Ken都应该算是成色最好的。可是,Cindy的心里却已经装了另外一个萍水相逢的男人。
也许,女人不爱一个人的时候,就连同他讲话都觉得多余。爱情,是很残酷的。
Cindy 霸占了卫生间一个小时以后,突然大惊小怪的冲出来,指着自己的脸叫我看她的眼角是不是多了几条皱纹。
我看来看去没看出什么来,说她一定是心理反应。
“不要安慰我了,你看这里,还有这里,哎呀糟糕,我的皮肤已经开始失去弹性了。” Cindy像看见了“午夜凶铃” 里的贞子一样怪叫起来。
我没好气的说,“什么弹性不弹性,你以为你的皮肤是牛皮筋吗?”
“真的啊,我们公司里有个同事的儿子来做实习生,见了我,一开口就叫‘阿姨’ ,童言无忌。” Cindy突然很感伤,“人家说女人就像一朵花,二十五岁之前开得春光烂漫,可是一旦过了二十五岁,就开始慢慢凋谢,一天不如一天,原来真的是这样。你看我现在,睡了那么久,还是一点光泽也没有。”
“你犯什么下床气。要是你已经凋谢了,那我该往哪里摆呢?我还比你大两个月呢。”
她对着镜子发了好一会呆,突然转过身来,“Jenny,你是不是觉得,我还是应该和 Ken结婚?”
“说心里话,我觉得他条件很不错,说不上浪漫,但是很可靠,是很适合做丈夫的那种男人。你不也经常说,要找一个你很爱的人去谈恋爱,然后,再找一个很爱你的人结婚的吗?他,不就是那个很爱你的人吗?还有,你不是说过,要在年底之前嫁出去的吗?”
“可是,我想我已经爱上他了。” Cindy的声调可怜巴巴。
我有点不以为然,“你和他认识才不过一个星期,怎么知道你爱他呢?”
“我和他认识才不过一个星期,已经想到去为他背叛自己谈婚论嫁的男朋友,这难道不算爱吗?这要是不算爱情,你说又算是什么呢?”
“这只是激情,不是爱情。”
“他回纽约了。他说,两个星期以后会再来旧金山,叫我去接他。我该去吗?”
我摇摇头。她用哀求的眼光看着我,我还是摇摇头。
“扔硬币吧。” Cindy不死心,提出了这个无比幼稚的建议。
我突然想起上次Jason从拉斯维加斯赢回来的硬币,立刻去把它找出来。Cindy听到硬币的来历,大为鼓舞,“太好了,太好了,吃角子老虎嘴里吐出来的硬币拿来算命特别灵验。”
Cindy一脸虔诚的双手合十,把硬币往空中高高的一抛,那种郑重其事的态度就象把硬币扔进一个许愿泉。她说,假如头像向上,就不去;要是老鹰向上,就去。
我从来没有见到Cindy这样认真。一个玩世不恭的人突然变得这样认真,本来就很令人感动。那一刻,我不由也开始希望硬币能让她如愿以偿。
硬币掉了下来, Cindy用两只手一上一下把它接住,她看看我,迟疑了一下。
我催她看看扔了什么结果,她突然反过手来,把硬币翻了个面,然后挪开盖在上面的手。
真的是老鹰。
Cindy说那是天意。我却觉得,那更加是人愿。硬币掉下来的时候是人头向上的,是她自己把它翻了个面,变成老鹰向上。
或许,Cindy的命,已经早就自己给自己算好了。她不知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