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比天涯远一程 （阿Jen在硅谷的流年似水似水流年）》温莎林

28、为男人高兴而说谎

　　200x年6月2日星期二多云

　　一早出门上班，电梯间门口竟然就放着“维修”的牌子。我们楼里的这一架电梯不知是怎么搞的，最近经常出问题，今天更是一大清早就闹情绪。

　　我只好走楼梯下去，听见有个人在背后叫 “Jen” ，回头一看，原来是 Kevin。

　　“早啊。”我笑着跟这个正为情所困的男人说。上个周末他好像都不在家，大概是上什么地方散心了。今天又穿了一身绿，背着个大书包，不过，看上去气色好得多了。

　　他也笑笑，“上星期五我有点喝醉了，不好意思。”

　　“哪里，你肯来接我已经很好了。” 人家已经那样说，我自然也只好大方一点。

　　“昨天送你回来的那个是你男朋友？” 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我脸红了，“还不能完全算吧。” 虽然心里很得意，可是，面对一个情场失意的人，最好还是收敛一点。

　　他倒好像并不介意，自己点了点头，“不错。”

　　我有点诧异，昨天 Jason 送我回家的时候，好像没看见他呀，再说，他就算看见 Jason 也不过是一两眼而已，怎么就看得出人家“不错” 呢？不过呢，他说 Jason 不错，总是听着让人心里舒服。

　　我向他投去感谢的一瞥，突然想到Jason在电梯门口亲了一下我的头发。不好，一定是被这个家伙看见了吧，否则，他怎么会开口就猜是我男朋友呢？

　　我的脸刷的红了。怎么那么凑巧呢？

　　Kevin 拐过楼梯，慢条斯理的说，“其实，我没看见他人，看见了他开的车，好车。”

　　“搞了半天你说的是他的车呀？” 我忍不住了。

　　“哎，这你就不懂了。你们女人看男人，是看他长什么样、穿什么衣服、用什么东西、交什么朋友，罗哩罗嗦一大串；我们男人看男人，就看两样东西--他开的车子和他的老婆。”

　　“嗤，车子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啦，车，其实就是男人的半个老婆。” 不知是我以前和他说话太少还是怎么的，总觉得 Kevin 今天说出的话特别玄虚。

　　已经到了公寓门外的停车场，Kevin 掏出钥匙开那那辆绿色本田车，向我挥挥手，“再见。”

　　我回味着 Kevin 的话，暗想，我可看不出你的那个女朋友像两辆本田 CRV。

　　也没找到机会问他和那个女朋友究竟是怎么了。不过看样子，最糟糕的时候应该已经过去了吧。

　　200x年6月4日星期四阴、午后有小雨

　　Mimi和她的先生在经过几次大吵以后，好像进入了“冷战”阶段，也就是说，他们两个谁也不理谁，同处一个屋檐下，却形同陌路。

　　“真是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你知道，那时候，有好几个女孩子追他，我一直都很担心他会去喜欢别人。现在呢，每天回了家，看见他躺在沙发上看武侠书，就打心眼里觉得讨厌，多看一眼都多余。” 中午，Mimi 约我和 Cindy出去吃午饭，忿忿的抱怨着。

　　Cindy啜了一口饮料，眼睛一斜，很有哲理的说，“情敌会让任何一个男人或者女人变得完美。如果几个女人一起争一个男人，那么，那个男人不要说是青蛙，即使是癞蛤蟆，在她们眼里也会变成王子。”

　　“说那么难听干吗，他其实各方面条件都很好的，只不过现在受了点挫折，就变得消沉了。将来等他找到工作，就会恢复的。” Mimi 一转一百八十度，立刻又为她老公开始辩护，标准的胳膊肘往里弯。

　　“哎，你明明知道，那又为什么唉声叹气的？” 我不由觉得好笑。

　　Mimi 理直气壮的说，“他是我的老公，我自己骂得，别人就骂不得。”

　　Cindy从鼻子里嗤了一声，“我又没骂他，只是陈述一个现象而已，我也希望他早日恢复到以前得意洋洋的样子，这样，你可以高兴一点啊。”

　　“你们怎么这么势利”，Mimi有点生气，“我知道，从前他混得好的时候，你们看不惯他；现在他倒酶了，你们又看不起他。”

　　“哎，我们怎么势利了？”Cindy不理我递过去的一个眼色，针锋相对，“你们夫妻两真是一对神经过敏，大家都这么忙，哪来时间来看不惯、看不起你老公啊？再说，别忘了，上次Jen还介绍他进她们公司呢，也算是很帮忙啦。”

　　Mimi给她抢白一顿，倒好像觉得她说的不无道理，叹了口气说，“想想他也不容易，面试了那么多地方，中意的、不中意的地方都去过了，可是，不知怎么搞的，就是没有一个地方要他。也怪他前几年升得太快，在自己公司里遭人嫉妒，现在被裁员了，跑出去面试，履历上一写‘高级软件设计师’，一般招程序员的地方就不大肯要他，说他资历过高。”

　　“其实，像你们这样的情况，可以考虑向国内发展啊？”

　　Cindy的话才出口，Mimi就拼命摇手，“免提。出来这么些年，好容易安定下来，又要往回跑，我才不愿意呢。要是放他一个人回去，三十出头的男人，实在太危险。”

　　“哈，说到底还是对你老公没有信心啊。”

　　“错，我对他完全有信心，可是，你要知道，有句话叫‘树欲静而风不止’，他不去惹人家，人家来惹他，怎么办？”

　　Mimi 说最后一句话的神态像足欧巴桑，我好容易才忍住没笑出来。搞了半天，还是对老公没有信心。

　　男人，在结婚前往往显得很高大伟岸，可以无所不能；可是，结了婚以后，就会一点一点缩小，慢慢变成一个越来越需要女人看顾的小孩子。而女人，除了担心男人的衣食住行，担心他事业受挫，还要担心他是否会禁不住不良环境的诱惑，择邻三迁，不仅对孩子，原来，对老公也是如此。

　　200x年6月9日星期二晴

　　下班以后，我站在停车场树荫下等 Jason。

　　好一会儿，他急匆匆的跑过来，带点歉意的笑笑说，“真不好意思，碰到 Kristin ，讲了几句，让你等久了。”

　　我说，“不要紧啊，谁让我想蹭你的车坐呢。”

　　这几天，我都没有开车，早上坐公共汽车到公司，下午下了班，Jason送我回家，然后我们一起去什么地方吃饭。我们的口味并不太一致，我喜欢热狗、汉堡之类的快餐，他喜欢越南牛肉面和韩国菜。每天，他都问我想去什么地方吃饭，我总是说，“随便你啦”。於是，一个星期之内，我天天随他去附近的馆子吃牛肉面和韩国菜。吃什么其实真的不重要，和他在一起就好。

　　“想吃什么？”

　　“随便你啦。” 我还是那样回答。

　　於是我们又去吃牛肉面。我都觉得有点奇怪，这个人，天天吃牛肉面竟然不会觉得厌倦？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说明他花头不会太多吧。

　　吃到一半，他突然说，“Jen，我在想，以后，还是你自己开车吧，我一般都会待到比较晚一点，万一当中岔出什么事来，又要害你等。”

　　我脱口而出，“我不介意等啊。其实，我也可以在办公室待到晚一点，等到你弄好啊。”

　　“不，我的时间也不一定，还是你自己开车好了。” 他还是坚持。

　　我用吸管喝着饮料，冰冰的，一直凉到心里去。我有一种感觉，他要我自己开车，其实是不想让公司里的人看到我们在恋爱。

　　“你怎么了？”

　　“没什么。好啊，那我就自己开车好了。” 我说。

　　“不高兴了？你别误会。”

　　“我没有不高兴啊，我自己开车是比较方便一点。” 我掩饰住心里隐隐的不快，堆起一个笑脸说。

　　其实，我也明白，谈恋爱是不应该谈到公司里去，但是，我不觉得下班以后等他、跟他从公司里一起出来有什么不可以啊？我们公司确实规定主管不能和自己的直属员工恋爱，可是 Jason 其实和我一样，也是员工啊。他为什么这么在意呢？

　　Cindy曾经说过，谈恋爱的时候，男人比女人需要更多一点时间去适应这种新的关系。难道，他需要更多时间去适应？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为什么不适应好了再来追我呢？

　　200x年6月11日星期四晴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把和Jason谈恋爱的这件事告诉了Cindy。虽然我们说好暂时不公开，但Cindy是我的好朋友，而且早已经不在我们公司了，应该是可以的吧。

　　Cindy把嘴唇埋到一杯咖啡latte的白色乳沫中，将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三遍，夸张的说，“哇，这么快就痊愈，又准备投入战场了？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不看好办公室恋爱的吗？”

　　“别开我玩笑好不好。再说，我也不知道我们究竟算不算是在恋爱。”

　　“Cindy，你和 Ken 的关系在你们公司里公开吗？”

　　“公开啊。Ken 手下也管着几个小喽罗，现在他们看到我都满脸堆笑，一个个小嘴甜着呢。” Cindy不无得意的说。

　　“可是，如果 Ken 跟他的手下中的哪一个谈恋爱，也会公开吗？”

　　“怎么了，Jason 不愿公开关系？” Cindy在这方面嗅觉一向特别灵敏，往往一语中的。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你和他多久了？”

　　“一个多星期吧。”

　　Cindy嘴里的咖啡差点喷出来，“好朋友啊，一个多星期了，你今天才告诉我？”

　　“不是，我也不知道我们算不算是认真在谈恋爱。他好像不太愿意在公司里公开。”

　　“嗯，这不难理解。你想，你们刚刚开始，你又是他的下属，要是一开始就公开，万一两个人多了解一下发现根本不合适，再想分开，有多尴尬。这种事情，我以前经历过，明明分手了又抬头不见低头见，还要被人家笑，真是恨不得辞职算了。我看 Jason 一定也是出於这样考虑，现在这种经济环境，找个新工作比找个新女朋友难多了。其实，这样对你也好。”

　　“你也觉得这样正常？”

　　“有什么不正常？” 我们两个大眼瞪小眼。

　　“刚开始谈恋爱就应该想着以后万一分手怎么才能干净？”

　　“那是必然的自我保护嘛。”

　　“我总觉得一个人如果爱上另外一个人，是应该很高兴，希望全世界都知道的呀。”

　　“你以为他还是读大学的男生吗？好容易有了一个女朋友就跑到操场上去大喊大叫。大家到了这个年纪，都应该现实一点。”

　　“那你是不是说 Jason 是个现实的人？”

　　“现实有什么不好吗？”

　　“也说不上不好。可是，他这样，总让我觉得好像… 好像不大容易和他真正接近。还有，他要我自己开车上下班，不要搭他的车。意思就是怕公司里的同事看见。”

　　“这个你要从另一个角度想一下，要是你们真的不合适以后分手，大家还在一起工作，可以不至於难堪啊。”

　　“如果那样的话，我想我还是会难堪的啊。”

　　“我是假定，再说，你自己觉得难堪，总比人家一起看笑话好吧。”

　　和 Cindy聊了一个晚上，只是把本来就像一团浆糊的脑子捣成了更稠的一团浆糊。

　　难道谈爱情求的就是一个“干净” ？如果我没有那样想，而 Jason 真的那样想，是不是说明我们两个人中间，他更加没有信心？

　　200x年6月15日星期一 多云

　　一早到了公司，Sandy竟然已经坐在办公室里，难得。我们公司实行弹性工作制，对实习生更是宽松，这位小姐又是大老板的千金，哪个敢管，所以，常常是到了过十点她小姐才姗姗来迟。

　　不过，Sandy坐在那里并不是在工作，而是在网上看第一百零一遍电影“特洛伊” 的介绍片段。自从五月份这部电影开始放以后，Sandy就迷上了它，一连看了几遍，而且动不动就在办公室里放电影的介绍片段。

　　“特洛伊” 是今年的大片，拍得也确实不错，可是，迷到如此程度好像也不必要吧。

　　更不可理解的是，美国女孩子那双大眼睛到了看男人的时候就立刻变成了锋利的手术刀 --三下两下把一个个彪形大汉大卸八块，然后一个个部位鉴赏过来。这种本事是我们中国女孩子无论如何学不来的。我们中国女孩子看男人，往往是停留在脸上，哪个长相英俊一点，就算是“帅哥”；也有一些女孩子讲究“气质”、“感觉”，喜欢温文尔雅或者深沉内敛的类型。而她们美国女孩子一看起来，开口闭口“Brad Pitt的手臂真是够壮” ，“看xxx那两块胸大肌” ，再不就是“xxx 的大腿好性感” ，精确无比。

　　我暗暗数了一下，一个上午，她又把那个电影简介看了四遍。

　　中午吃饭，Jason 正好跟我们坐一桌。Sandy问 Jason 对这部电影感想如何，Jason 说他没看过。Sandy马上叫了起来，“快去看啊，这部片子很好看的!”

　　我歪着头看 Jason 怎么回答，因为上个星期我问他想不想去看这部电影的时候，他说“我不大喜欢那种所谓‘大片’ ，广告做得花好稻好，到头来也不过如此，不过，你想看我就陪你去”，后来我们就没有去看，因为我其实也不是太喜欢这种类型的片子。

　　Jason 把一叉色拉放进嘴里，笑着说，“我是准备这个周末去看的，前一阵太忙了。”

　　“一个人去？” Sandy打趣的问。

　　“和我妹妹一起去。”我有点惊讶的发现，Jason说起谎来脸不变色心不跳，他妹妹住在几百英里之外，怎么可能为了一场电影专门开车过来？再说，我知道他妹妹是有男朋友的，哪里会有兴致跟哥哥一起去看电影？

　　我嘴里的牛肉突然变得又老又涩，越嚼越无味。

　　“那好，你这个周末可要去看啊，下个星期一我们可以交流意见了。”Sandy很兴奋。

　　整个下午，我相信吃的牛肉通心粉都消化了，这几句话却一直梗在我心里。我不介意 Jason 说谎，关于有些事，对有些人，我们本来没有必要百分之百说真话。可是，我没办法说服自己忘记他说谎时那种泰然自若的神情。而且，很明显，他是为了让 Sandy高兴。凭什么为了让她高兴就要说谎呢？

　　有时我也说谎，可是，我只为了让Jason 高兴说谎；而他，可以为了仅仅让另一个女孩高兴而去说谎。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谢谢大家！鞠躬！：D 看到大家跟贴，很开心！
呵呵，“更比天涯远一程”大部分是2004年写的，所以很多东西和“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季”会有点相似。写了很多年了，今年想把它写完：）
Happy rea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