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北路以北》木成天

2、上天

　　徐笑算是明白了人间通讯事务所是做什么的。

　　一家开在成人用品店里的殡葬店。

　　有够神奇的。

　　她回到小电驴上时，忍不住抬头再次看了一眼53号。

　　跟周围的其他楼一样，53号也是两层小楼外加一层阁楼的结构，外墙粉刷成白色。
　　53号跟52号共用一个门。门口有个石板楼梯斜斜横在墙边，直通二楼。楼顶种着三角梅，此时正是花开的季节。粉红色的小花簇拥着一路沿着墙壁落下来，将将挡住二楼的一半阳台，夜色下，像粉色瀑布坠落，空气中隐隐有股淡淡的花香传来。

　　看起来完全不像弄殡葬的，反而像是网红打卡景点。那老板也是，像某个电视剧里走出来的明星。

　　徐笑止不住地想，坐在这个二楼喝茶感觉一定很好。

　　这时候对面的屋子里传来一阵异响，好像是谁要出来，徐笑赶紧轰一下发动小电驴冲了出去。头也不敢回，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

　　她如约将东西送到了目的地。
　　来拿东西的是个大爷，对方不停对她表达谢意，末了还给她塞了个红包。

　　徐笑本来不想收，可是听到对方说这是行业的规矩，算是讨个彩头，不收会触霉头的，她还是收了下来。

　　跟对方道别后，她找个地方停车拆开红包，发现里面竟然包了整整五百块钱，这可以说是她做同城派送以来收到的最多的一笔打赏。

　　这一行出手这么阔绰的吗？

　　这一晚，有了这个原由，徐笑心情不错，以至于在烧烤店工作时力气都比平时大了几分。

　　老板好几次想找她麻烦，结果完全无处下手。

　　徐笑结束完一天的工作已经是午夜。她回到家，先去堂屋上了三根香。

　　供堂上摆着一张照片，上面是一对中年夫妇和一个小姑娘。那是她的亲生父母和妹妹。

　　文城地震，他们都没能逃出来。徐笑被当时身为志愿者的徐老太收养，这一晃，都十年了。她每天都会给他们上香，祈求他们在那个世界能够没有痛苦。

　　做完一切，她轻手轻脚洗漱完，放了三百块钱在餐桌上，然后回屋休息。

　　她的床上躺着个女孩。
　　对方听到声音，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她一眼，含糊着喊了声姐姐，又转了个身睡了。

　　除了徐笑，徐老太又先后在不同的地方因为不同的原因，收养了一个男孩和一个小女孩。如今男孩十六岁，在读高二，小姑娘十三岁，在附近的附中上初二。

　　这就是他们家的所有人员。没有血缘关系的一家人。

　　徐笑小声走到床头柜拿出一颗药吃了，这才躺回床上。

　　累了一天，她很快就睡着。

　　十分诡异的是，她梦到了今天那个只见过一面的殡葬店的老板。

　　那是一个很细碎的片段。她的视线里，看到对方在她差点把骨灰盒丢出去时，伸手在下面拖了一下。

　　那只拖着骨灰盒的手，手指长而有力，像是艺术家的手，皮肤却又透着股说不出的苍白，最特色的是左手无名指的两个侧面，纹了两条长长细细的黑线，像是深情的殉道夫给自己戴上的黑纱，神秘又蛊人。

　　梦中的徐笑盯着那个画面发了一会呆，接着画面一转，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年的那个午后。让人眩晕的震感，铺天盖地的喊声，以及仿佛永远也停不下来的大雨……

　　徐笑是被闹钟吵醒的，外面天光大亮。她看着屋子里的阳光，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方。

　　她坐在床上缓了一会，等到情绪平静，这才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九点半。

　　又平复了一会，她起来去卫生间冲了个澡。

　　弟弟妹妹都出去上学，那三百块钱弟弟只拿了一张，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弟弟留的字条：姐，我做了早餐，你记得吃，一百块我买资料，剩下的你自己留着。
　　下面还跟了妹妹的鬼画符：马屁精煮的粥，我买的榨菜！那可是我自己的生活费买的！

　　徐笑好笑地看着那两行字，好一会才收起字条和剩下的钱，走到厨房。锅里炖着小米粥。金黄色的小米炖的软糯香甜。她配着脆爽的榨菜吃了两碗，连锅底都清理干净，从醒来一直空落落的心脏好似被这份甜香的粥填满，一阵温暖。

　　吃完收拾好一切，她正要出门，手机跳出来一条信息，她的同城帮送收到了一条评论。

　　是昨晚送骨灰盒的客户给的评价，评语还不错：小妹妹人很好，按时给我送到了地方，真的是麻烦了，谢谢。
　　可是再一看评分，满分五颗星，对方只给了一颗星。

　　这个评价会影响到她的绩效，看来这个月的优秀派送员奖励是无缘了。

　　她想着昨晚那位大叔的态度，觉得对方应该对她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是按错了吗？可惜平台都是虚拟拨号，她也没机会打电话过去询问。

　　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让对方改一下评论。

　　她带着一丝郁闷出门。

　　她去医院看望徐老太。

　　老人家前段时间摔了一跤，腿摔断了。恰好徐笑之前上班的公司倒闭了，这段时间她照顾徐老太也就没有急着找工作，所以一直在兼职。

　　徐老太大概是年纪大了，每次看到徐笑，总是三句不离徐笑的婚姻大事。还动不动拿自己的身体来道德绑架。

　　徐笑记得第一次见徐老太时在救灾中心，对方染着一头黄色大卷发，叼着根烟，特别酷地对她说：“哭够了吗，哭够了帮我上个药。”

　　徐老太帮人搬遗体时碰到一场余震，手被石头砸烂了，那时候医护紧张，她摆摆手，说自己能处理，结果转身找了徐笑这么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给她上药。
　　就是这么一个随性的人。
　　这几年随着年纪增长，却跟普通老太已无多大区别。
　　絮叨个没完，总是怕徐笑孤独终老。

　　不出意外，徐笑进病房没多久她就开始念叨，说来说去无非就是那些话。

　　徐笑拿着个橘子一边剥，一边神游太虚，时不时装着自己在听地点点头，嗯两声。

　　说话间，徐笑的眼神不小心扫到隔壁病床上大姐看的杂志，那是一本本地的《知音》风格杂志，徐笑以前读高中时也读过，记得上面好多奇奇怪怪的感情故事。

　　大姐翻了个面，背对着徐笑的那一页用加粗的标题写着：回乡创业潮！细数回益州的十大理由。

　　新闻花了一整版介绍，其中夹杂了好几张图片，几乎都是风景和美食，唯一一张人像照片，显得格外的吸睛。

　　徐笑一眼认出来，是那个殡葬店的老板。

　　心理学上有个说法，叫刻板印象。
　　是说当你见过一个人后，发现会动不动遇见这个人，以及碰到这个人有关的一切。

　　徐笑当下就觉得，她对这个男人出现了这种印象。

　　不过她还是好奇，什么人竟然敢称为人家回乡的理由啊！

　　她不好意思直接找大姐要杂志，就拿出手机点开本地的咨询号瞎翻。

　　“说你两句就看手机！哪天眼睛都看瞎了！”徐老太的声音传来，徐笑搭腔，“瞎了我就赖在家里让你照顾！”

　　徐老太心里可喜欢她们姐弟三粘着她，不过脸上却总是一脸嫌弃。她嗔怪道：“谁照顾你。我找个收垃圾的，直接给你丢进去带走！”

　　“你舍得吗？”徐笑说。

　　“你看老娘舍不舍得。老娘可是灭绝师太，有什么舍不得的！”徐老太只有说这些话时才有点当年的风采。

　　徐笑刚准备回话，手指一顿，眼睛定在屏幕上，还真给她翻到了。

　　连标题都一样。

　　她点进去，翻过美食和景点的介绍，到了介绍沈矜怀的页面。

　　那段文字是这样介绍的“说起益州，不得不说起益州的人。大家都知道益州帅哥美女多，这座城市包容又乐观，人人都透着股江湖气儿，人人都是斜杠青年。而接下来要介绍的这个人，简直就是我们益州人的代表。

　　他是省状元，清院毕业，回家后却一头钻进殡葬行业，甘愿做那个种星星的人。同时，他还是酒吧老板，会弹钢琴，机车也骑得好……最最关键，人长得超级超级帅……”

　　徐笑有点怀疑，这是沈矜怀的某个粉丝以公谋私写的一篇文。毕竟用语什么的，虽然在极力克制，但怎么读都感觉字里行间透着股粉丝安利自家墙头的感觉。

　　不过不得不说，那张照片拍的很有水平，夜色之下，弯曲的国道之上，不知道哪里的一束光照亮了那一块地方，斜靠在机车旁边的男人，黑色皮衣搭配工装裤，他一只手按着机车头，另外一只手按着打火机，微微低着头点着烟，眉眼罩着打火机的光，深邃又神秘。

　　男人身边凑着男男女女，那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笑话，大家都在笑着，他也在笑，那笑意淡淡的，说不出的痞。

　　是担得起那些对长相的描述的。

　　徐笑鬼使神差点了个保存照片，还给自己找了个蹩脚的理由：下次把照片给闺蜜评判评判。

　　她又往下翻了翻，评论区第一条就给她逗笑了：“这种渣男也推，我真的怀疑益州本地小编的水平，小学毕业了吗？”
　　下面有人喊着：“隐隐约约闻到了瓜的味道！”

　　那人还真回了：“劈腿出轨，PUA害女朋友抑郁差点自杀算不算？”
　　为了证明真实性，那人甚至还甩出了抑郁症的症断书。

　　下面跟了一长排卧槽。

　　徐笑看到这也忍不住感叹了一声我去。

　　徐老太正说得兴起，突然听到一句脏话，整个人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徐笑：“你刚才说啥子？”

　　徐笑心想完蛋，下一秒徐老太怒发冲冠，抓着她的肩膀啪啪就是两下，一边道：“我去？我去？说你两声你还我去起来了，怎么，说不得蛮。你说说你要去哪，要上天，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徐笑无语。
　　她简直太冤枉了！

　　沈矜怀：“奶奶做得好！！！”
徐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