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6、076番外之江舒怀 ...

  •   江舒怀是在一个很普通的清晨被吵醒的。

      从生病以后他的生活就无聊到和院里退休老爷爷一样——可能还不如他们。

      他起床第一件事先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回想了一下自己怎么还没死。
      然后慢吞吞穿袜子,动作缓慢吃力地下床。

      睡衣掀起来的时候左右手手背全是针眼,乌青的一大片。

      今天医生估计又找不到扎针的地方,要拉着他的手找半天,露出那种可惜又同情的神情。
      吃了太多的药打了太多的针,他从一开始的不习惯到麻木,仅仅用了三个月。

      楼下童鸢和江其明在争吵,混杂着激烈中茶盏碎裂的声音。

      他站在走廊上,被吵得头痛,四肢疲累到没有下去劝架的心思。
      劝也没用。

      吃药吃得他反应力下降不少,思维也变得迟钝。江舒怀想,在死之前他可能会变成一个傻子。
      不行。

      江舒怀深呼吸,深呼吸,扶着墙走到江靳那个神经病的卧室。

      昨晚大半夜他陡然一睁眼,发现自己亲弟弟坐在他床前抹眼泪,从背后掏出一本不知道哪里淘来的佛经,一边哭一边念念有词。
      不认得的字通通读半边音,听得他胸闷得想坐起来纠正。

      不过江靳太投入,又悲伤的无以言喻,念着念着先困得一头栽倒在他手肘边,砸得他眉心一跳。
      江舒怀于是叹了口气,还要伸出一只手给他盖被子。
      一晚上盖四次。

      江靳还抱着他胳膊不安地说梦话,满脸都是湿润。

      江舒怀睁眼看天花板,穿了睡衣的手臂被眼泪打湿,灼烧出巨大的洞。

      早上五六点,江靳自以为没有惊动他,蹑手蹑脚从床上爬起来,把他热得受不了伸出来透气的脚严严实实掖进被子里。

      江舒怀心底叹了口气。
      他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要跟童鸢说让江靳搬过来跟他一起睡——童鸢很早就想这样,他们都害怕某天早上起来面对一具冰凉的尸体。

      话说回来,江舒怀站在江靳卧室门口,屈起指节敲门,叫江靳起床上学。

      闹钟被江靳拆坏了七个,童鸢和江其明没空叫他们起床,全凭他生物钟撑着。

      其实这时候叫江靳他根本起不来,昨晚凌晨三点他才好不容易睡着,中途不知道做了什么噩梦,眼泪鼻涕蹭了他一身。
      以前就是哭包,长大好一点,现在又开始了。

      听老师说他天天在学校睡觉,成绩一落千丈。

      江舒怀更头疼了。

      他只是来例行喊一下,免得到九点江靳又从床上惊醒,鞋都没穿光脚跑到他卧室沙哑着嗓子叫“哥”。

      像来给自己送葬一样。

      以前怎么威胁都不叫,现在倒是叫得顺口。

      江靳揉了揉眼睛:“哥我马上起床上学。”

      江舒怀不管他上不上学,甚至还想说“你昨晚没睡好别去了”,不过他胸口堵,怕开口吓到江靳,只微不可察点头,白着一张脸回到卧室。

      不用看镜子都知道自己现在像死了三天没埋的,江舒怀苦中作乐地想。
      ——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来最开始的事情。
      到底是什么声音把他吵醒的来着?

      江舒怀拖着时而重时而轻的身体慢腾腾挪到床边,先被一声欢呼惊得捂住胸口,平缓两下呼吸。

      他从窗户探身往下看,视线不由停住。

      长湾别墅正对广场出来的地方,第一眼,江舒怀以为自己看见一只跑得飞快的猫。
      还由衷赞叹了一句,这猫好灵活。

      “养一只猫”的心思一闪而过。

      只是想想,童鸢不会答应。

      等听见人的声音江舒怀才发现,那是一个年纪跟他差不多大的女孩,不是蹿得很快的猫。

      刚过完年,难得在深冬出了太阳,暖阳和煦。

      那女孩看上去特别高兴,穿着溜冰鞋,张开手臂一遍一遍从坡上往下滑,每滑下来一次都带着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天气不冷,但她穿得很厚,像一团深冬寒秋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火球。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林幼鱼,被完全吸引。

      江舒怀搭在窗沿上的手指吹得发僵,还是没有移开视线。

      没有很久,他记得。
      但当天晚上他就发烧了,烧得头重脚轻。

      整个江家如临大敌。

      江舒怀躺在床上,眼皮烧红地盯着点滴往下淌,一滴一滴经由针管落下,流入他被稀释的血液中。

      三天后他心脏反正还在跳,不过童鸢把窗户封住了,只能留下一根手指那么大的缝。

      江舒怀看见的时候愣了一下,回头看她。

      童鸢目光闪躲:“你身体不好,不要吹风。”

      江舒怀默不作声地拉紧窗,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
      第二天他随手用锤子砸了那块活动板。

      然后搬了一张凳子到窗户前,呼吸新鲜空气。

      观察那个女孩成了他无聊生活中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

      一星期七天,至少四天江舒怀能看到她。
      他不太明白她为什么一天到晚有用不完的劲,笑声快乐得令人忍不住也愉快起来。

      长此以往,他每晚入睡前除了和胸闷做斗争外多了一件重要事情——猜她第二天会不会来。
      只是想一想,就觉得第二天也不是那么难熬。

      运气好的话她会带着滑板或者就穿着溜冰鞋坐在底下最大的梧桐树下,在树荫底下休息一会儿。

      有一天天气太好,他拍了一张照片。

      离得远,但他心里很高兴,放大照片仔细看,心想,她头发卷卷的。
      很可爱。

      有一次她朋友叫她,两个字清晰明了随着窗边风铃声撞入心底。

      跳跳。
      真是特别又合适的名字,江舒怀默念,跳跳,跳跳。

      念的时候仿佛在吃那种放进嘴里会跳的糖,异样跳动从舌尖到心底。

      上半年快结束的时候,他身体状况没那么糟糕——按道理讲扩心病会有从初期到末期的进行期,但不知道为什么,一切医学例子在他身上并不适用。
      其实也无所谓。

      童鸢在家的时间越来越短。

      三月时天气回暖,春天,他被允许下楼。
      他那时候对自己的身体没有明确认识,单纯想要认识一下她,最好要和她交朋友。

      顺利又不顺利,因为她身边总有其他朋友,那段时间还空前兴奋地坐在树底下给别人发□□号。

      江舒怀站在一边,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上前,只是捡了一张。
      他攥紧纸片想,下次,下次一定。
      但接下来一个星期,他没有看见她。

      下了一场雨后,地面都是积水洼坑。

      女孩抱着一只死掉的兔子,一边哭一边把它埋在了树底下。

      江舒怀本来是高兴的,他本打算下楼,手里还拿着一包纸巾,直到他看清那只无声无息的兔子。
      他被哭得手抖,骤然升起绵密的针扎一般的痛感,弯下腰捂住左胸口,忍耐间手帕纸从三楼掉落。

      那是第一次。

      他最终放弃了当面见她的想法,在一个春天阳光明媚的午后给她发了第一条消息。

      真的很活泼。

      从日常简短交流中就能看出她生活的丰富多彩:今天去滑滑板明天溜冰,下午弹钢琴不高兴,晚上吃糖醋鱼蹦起来抱住她妈亲两口,早上自习起不来,生物课打瞌睡罚站——还不会写题。

      烦恼如此真实,快乐触手可及。

      江舒怀在江靳初三结束时买回十八盆盆栽多肉,养在了三楼窗外。

      更多的时候他靠在窗边看书,觉得面前一片生机盎然。

      大半年过去,市政规划原因长湾广场坡被阻断,这里离学校近,理所当然被补习班占据。

      那时候每一个来家中的医生都饱含同情地让他保持心情愉快,不要过多走动。

      童鸢自己都是医生,知道说法夸张,还是把医嘱当圣旨,仿佛可以借此求一个心安。

      江舒怀原本没有生出别的心思,只是想见不到就见不到,也就算了。
      但某天上午他照例推开窗,发现对面多出一家钢琴室,那坐不住的眼熟女孩在钢琴前扭来扭去,看不清都能感受到表情之憋屈。
      他突然,明显感觉到了,高兴。

      九月,江靳读高一。

      江舒怀目睹了江靳的变化。
      他试图让童鸢和江其明将对自己的关注转移到江靳身上——长时间睡眠不足和焦虑令江靳变得尖锐、躁郁、暴躁、易怒,不受控制。

      但江其明回来的时间屈指可数,童鸢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在医院,而他自顾不暇。

      那是最糟糕的时刻,有时候他站在窗口往下看道路两排梧桐树,偶尔会想,如果只有江靳一个。

      秋风轻,那点莫名其妙的念头又随着消息提示音的不断响起消散。
      还有断断续续的琴音。

      两扇窗和一整条马路,偶尔还有路过的车车轮压过路面的声音,琴音传到人耳中也被各种自然杂音分解。只不过有两次他实在好奇女孩琴学得怎么样,在补课班楼下听了一小会儿。

      嗯,很……
      特别。

      江舒怀忍俊不禁地想,怎么能有人把琴弹得跟自己不情不愿的心情完美融合,七米高度差都能感受到郁闷。
      原本欢快曲谱里要死不活的精神气贯穿全文。

      那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到,他对林幼鱼的关注从一开始起,就超过他对世界上绝大多数人。

      后来他去找林效,带去无数个空的文件袋。告诉对方无论他死在生命的哪一个阶段都会做好万全准备。离开时对方将空的文件袋还给他,只留下最上面那一份。

      牛皮纸黑色笔记,最上那一面写的是——“如果我死在二十五岁”。

      如果我死在三十岁那一年。
      如果我死在三十五岁那一年。
      如果我死在四十岁那一年
      ……

      林效对他说:“希望没有用到这些东西的时候。”

  •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在犹豫番外,但开了好几次头怎么写都差点感觉,再加上这本文的定位是校园,还是决定就到这里。
    看文愉快,祝大家都舒心开怀。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