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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华
凛烟楼是江湖上排名第一的杀手楼，也传言凛烟楼是最美丽的地方。
如同人间仙境的地方。
凛烟楼已经有了上百年历史，在不同年代里穿戴着不同的衣裳。
这个年代里，他穿回了原本的衣裳——杀手楼。
凛烟楼处在晴国与夜国的交界处。
两国交界处一座千年雪山——名叫天山
而凛烟楼就在这天山之端，传言最接近天神的地方。
那儿是白云之上，云雾之源。
也传言那儿美若仙境同时也险如地狱。
这便是正真的凛烟楼。
无烟，是凛烟楼的主子。
有人说他很美。有人说他很丑。有人说他很平凡。
高矮肥瘦各有不同。
毕竟见过他的多数都死了，没死的也不愿说出来以免招来死亡。
但有一点无人知道。
那便是——无烟同时也叫做泯玄。
是这片大陆上最强大，也是最出名的预言师。
预知别人的生死，也能够预知自己的未来。
是最痛苦，也是最幸福的事情。
同时也是一种罪。天生的罪孽。
无烟其实并不无情，只不过还没有等不到值得他付出情的人罢了。
闲来无事时无烟总会想起自己清雅如兰的母亲对他说一句话——吾儿啊，你上一世造了什么孽呢？上天竟要你知道最亲人的生死而无能为力。可怜吾儿啊！
母亲死的时候无烟不伤心，因为早已知道。因为早已看过太多身边在意人的生死。
因为看得多，也就看淡了生死并且不把生死当成一回事。
只当作游戏。一场挣扎的游戏。
无烟有无华的时候是十四岁，那时候无烟远在他国里做事情。
而无华知道无烟这人时是四岁。
是他的母亲，无烟的一个妾室——风雅说的。
风雅很爱很爱无烟，爱到恨之入骨。因为无烟不爱风雅所以她恨。
从无华记事起，风雅便告诉他无烟如何的狠，如何的无情，如何的伤害她，如何的弃他们母子于不顾。
无华注重亲情，所以对风雅的话毫不怀疑。
所以无华恨无烟的一切。
所以把风雅病死的事情归咎于毫不知情的无烟身上。
发誓，要杀了无烟为自己的母亲报仇。
而无烟见到无华时是二十九岁，那时候是因为有人妄想攻下凛烟楼并将其据为己有。
那天无烟从天而降，红衣如血在这片纯白的大地上格外的美丽。
不少人看呆了，同时也有不少人就这么死了。
死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
他们叫无烟是恶魔，是魔鬼，是妖怪。
无烟轻蔑地笑，挥手间，云袖鼓动时又有一批人死了，倒在地上没有流血。
死得很安静。
无华十五岁，长得和无烟很像。
一双明亮的眸子看着无烟覆手间杀人的美姿，笑得很甜。
这也是无华十五年来第一次笑。
干净而明亮。
也带了最纯净的嗜血欲望和怨恨。
少数人逃跑了，多数人命丧此处。
凛烟楼的人尸体处理得很快，一刻钟不到的时间地上面又是一片雪白。
无烟第一次看见自己唯一的一个儿子。
其实也不算第一次，而是很多很多次。
只不过都是在预知的梦境里面看着那咿咿呀呀学语的粉嫩婴儿长到能言善辩的少年。
看着那纯净的孩童从对自己的一无所知到满腔仇恨。
无烟都知道，此刻却挑眉不语，但是眼眉里却是带了柔和的笑。
那也是无烟第一次笑，发自内心的笑。
很美，比那红色妖艳得多。
为什么笑？
不是想弥补什么。毕竟他从来都不会是那种人。
无烟不明白，只是看着无华笑，所以笑。
“我叫无华，爹爹。”无华走到他面前笑着说。
一片铺满了雪白的地面被风吹起了一层薄纱。朦胧如同梦境。
属下们也早也回归各自的岗位做事。
只有无烟的艳红，无华的浅蓝。
只有无烟百年难得一见的柔情与无华恨之入骨的憎恶。
世界也只有他们两个人。
只有彼此。
无烟不喜欢他叫自己为爹爹，因此微皱眉。
“皱眉，不好看。”无华不喜欢他这样，微凉的手有着淡淡的体温轻轻覆在无烟的眉头。
“不许叫我爹爹！”无烟微嘟着嘴，模样可爱至极，目光却无比的坚定地说：“我，从没有照顾过你，所以，不行。”
无华笑，而且笑出声说：“烟，叫你烟好不好？”
“好。”无烟笑，微微勾起唇角。很美。
“我喜欢你。”无华说：“没有理由。”
然后无烟给他相同的答案。
明明看得见无华眼中对自己的恶心。
明明听得见无华内心对自己的杀戮。
无烟愿意选择相信无华违心的话语也不愿相信真实。
就像蒙骗自己喝下最烈的毒药说他是最好喝的茶水一样。
第二天，无烟向天下江湖发出婚帖。
无人不震惊。
父与子成亲不理不容，天地不容。
可他们不在乎，只有彼此。
或许他们真的是一眼万年。
或许只有无烟的一厢情愿。
盛华轩。
无烟住的地方。
也很靠近凛烟楼自古以来的禁地。
盛华轩内的装饰都很平凡，不像其他地方那么的奢侈。
四处没有种天山特有的银雪花，而是甚少有的冬竹。
浅浅的翠绿色主子生长得很高很高，却没有一片竹叶。
光溜溜的粗壮杆子努力地生长并且散发出特有的竹子清香。
无烟让无华也住进来。
只想再多看他一眼，因为他知道，早已知道彼此的结局。
身为泯玄身份的他在无华出生时便已经知道。甚至更早以前就知道。
“烟，为什么要那么做呢？”无华一如既往地穿着浅湖色的衣裳站在回廊里看着天井里负手而立的细长红色影子。
“什么为什么？”无烟看着天，问他也问自己。
“我想知道整个武林能否毁灭凛烟楼。”无烟转过身笑得很干净，像得了最宝贝物品的好孩子。
无华伸手将手指插入无烟的头发说：“烟，真可爱。”
无烟也学着他的动作和语气说：“华，真诱人。”
然后两个人都笑了，重叠的笑声迟迟不散。
只不过彼此的笑不同。
无烟的笑带着释然与决定。
无华的笑带着冰冷与肃杀。
江湖人的速度还是很不错，无烟很满意他们在半个月内就聚集一起了。
盛华轩不是凛烟楼最美的地方却是最清静，最淡雅的地方。
也是最像人间仙境，唯一没有死亡沾染的地方。
这儿也有唯一一条没有冰冻的溪涧将盛华轩一分为二。
溪涧的水很甜。
“水很甜。”无华喝了口说。
“没有华笑得甜。”无烟很诚实地说。
其实无烟不可怕，相反地是很单纯很单纯。做事干脆，明了。一条线的不转弯。
像现在，无烟的眼神很真挚，表情很认真的可爱。
无华的内心有点挣扎。
半个月的相处无烟给他的是最干净的幸福与真挚，是无华从没有得过的。
因为风雅教他的只有恨。
对于凛烟楼内的调动无烟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他们闹。
“烟，不管吗？”无华心明如镜。
“活了很久了呢……”无烟的眼里面有寂寞，是那种很纯净的白色的寂寞。
无华很心疼这样的无烟，于是抱着他，闻着他的香味说：“烟在哪儿，我就去哪儿。我不要烟一个人再尝寂寞。”
“华，为什么选择我呢？”无烟抚着无华的秀发，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不稳定：“为什么呢……明明那时候是第一次见面。”
“因为是烟啊，所以不同。”无华说。
无华说的是真心话，可是有些事已经是离弦之箭。
不可收回了。
心有点疼，无华已经不恨无烟却是怨的，很怨。
看得清的无烟看眼那些冬竹。
然后无烟笑，有着无华看不懂的表情在那双漂亮的眸子里面。
却刺得无华的心里有着窒息的感觉。
有一天无华看着努力因为自己一句“想尝试无烟的东西”而在盛华轩单独的厨房里忙得手脚朝天的无烟有种想哭的冲动。
“烟，不做了好不好。”无华带着哭腔。
为什么最先遇见的不是你呢？
为什么会是母亲？
无华的内心很矛盾，虽然对无烟会心痛却也对风雅的死很执着。
“果然很失败……”无烟的红衣被熏得黑了，无与伦比的容颜也灰灰的，有些滑稽。
无华看着无烟心更疼。
“烟，如果有一日我要杀了你，你会恨我吗？”于是他问。
等于把话题挑明。
无烟怔了下，然后笑依旧有着无华看不懂的表情在里面。
无华的心很疼，细微的疼，像被无数的细如毫毛的针刺着。
就是这么痛着，无华依然看不明白那笑里的情愫。
这场谈话以沉默为终结。
一个月后，武林人士都聚集到了天山围住了大半凛烟楼。
只能围一大半，因为凛烟楼的禁地是悬崖，或者是冰崖吧。
那儿是唯一无风的。
冰崖上绽放了许多不可能存在的美艳的粉色桃花树。
因为无华说过他喜欢桃花，天山太过白了，凛烟楼内太过白了。
这也是无烟第一次带无华来这儿。
也将是最后一次。
无华无言以对，也终于明白那时候无烟眼里面他无法懂得的神色。
心很疼，无法呼吸。
什么怨恨都消失殆尽。
眼睛里只有那血红的袍子在白雪与桃花瓣中翻动。
青丝缭绕，仿若随时消失。
美人如玉。
“烟，一直都知道吗？”无华问。眼角却流下泪水。
“是啊，”无烟笑得很美很干净，永远也不会温暖的手指轻轻擦去无华的泪水放到唇边轻舔后说：“华的泪真甜。华，或许不知道吧？我同时也是这大陆唯一的一个预言师——泯玄啊……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无华抿紧了唇，看着无烟却无话可说，或者是不知道该怎么启齿。
自己的所有行为他都知道，为什么还要由得他胡来呢？
无华问不出口。
“如果华杀了我一定会自责吧？”无烟偏头看着桃花笑得天真无邪，然后轻柔得像蒲公英的轻盈般抚着无华的脸说：“华，你喜欢过我吗？”
“我，恨你。”
心，好像很疼。好像流血了。
无华不知道，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什么心情。
只是麻木地说着曾经的、过往的、已经被遗忘的台词。
像歌谣一样好听。
“是呀？”无烟微皱着眉，嘟着红唇可爱而无辜，眨着闪亮亮的眼睛说：“可是我喜欢华，从第一眼开始就喜欢着。一直一直，一直喜欢着。”
“我不喜欢华自责，那样我这儿……”无烟指指自己的心脏位置说：“所以，我自己来。”
无华想开口说不，可是却说不出来。
只能一直一直流泪。
“我没有杀过你母亲。”无烟安静地说。白玉般洁净的匕首被他自己送入了心脏。
血流四散。
血色染红的红衣更加的美，把粉色的花瓣都染了红色。
白雪成了艳红。
“我没有杀过你母亲。”
“我没有……”
“我没有……”
“我……没有……”
“华，我真的……没有……”
无烟执着得像孩子一样，一直一直说着。
笑着，却流了泪水。
混合着血液在空中消散。
无烟第一次哭，哭得是那么的无助而悲凉。
“华……我真的……没有……”
无烟倔强地说。
“我发誓……我……没有……”
无烟躺在了地上，血流了一地很安静。
“不……不——”
这不是他想要的！不是！不是！
无华抱着无烟，泪如雨下。呜咽着像乌鸦的低鸣。
“烟……烟，不要……不要……”
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重复着，希望可以像从前一样。
可是，回不去了。
再也，再也回不去了。
是自己一手摧毁的。
无华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看清内心。
也同样的恨无烟，知道一切却袖手旁观。
“华……烟真的很喜欢华。”无烟微笑着却切割着无华的心。
“烟不疼，真的真的一点都不疼。华哭了，烟心里疼……所以，华不哭好不好……”
情愿你恨我，也不想你为我哭。
因为那样我死了，华会比较快乐吧？
如果哭了，华会难过吧？
可是我想华快乐。
这些话再也说不出口。
沉默着，由冰雪混杂着的桃花、血液掩埋。
无烟给了无华一个梦境。
梦境很简单，是一个少年的孤独。
是一个少年给一个最爱人的解释。
是一个少年给一个人唯一剩下的东西。
凛烟楼消失了，是无烟早已预知的。
无烟给无华的梦境很简单，并不复杂。
因为那是无烟用仅余的生命编织而成的梦境。
梦境里面是无烟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无烟与他母亲清兰还没有生活在凛烟楼，而是在一个小小的村庄里面。
“娘，娘亲！”小小的无烟天真而可爱。
“嗯？烟儿什么事？”清兰的体质十分虚弱，大多时候都是躺在床榻上。
他们的食物都是邻居们施舍的。
无烟的眼睛很大很明亮，像夜晚最明亮的星星。
“娘亲，我可以看得见了哦！”无烟欣喜的说着双手合十，聚集着意念在一阵柔和的白光后在他们面前的空间出现一个水镜。
里面有着一个女子抱着一个婴孩。
“娘亲，我喜欢那个孩子，很喜欢很喜欢。”无烟说得很执着，抓着清兰的衣袖笑得很肯定。
清兰叹着气梳理无烟并不凌乱的头发说：“这婴孩将是你的孩子。”
“我知道，所以他叫无华。”无烟笑得肯定说：“我的能力还是弱了些，不能够听见他们说了什么。我还要努力。”
随着无烟的长大，他的能力以翻倍的速度强大。
强大到看穿一切的一切。
不管将来还是过去，或者现在。
也能够看见那给早已被取名为无华的孩子对自己的憎恨。
“华，华……”无烟痴痴地看着水镜里面的少年，一遍遍念着。
看得见他们的结局。
无华死了。可是无烟不喜欢，不喜欢！
“华要活着，华怎么可以死呢？”无烟一直顺应着天意看别人生死，这一次他不甘愿。
倾尽所有也要逆改天意。
所以，无烟自杀。
天意被改。
梦境的最后无烟站在遥远的天边，红衣如旧。
“烟……”无华说不出其他的，只能唤着他的名字，像从前无烟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入睡一样。
无烟笑得有些凄凉，抿唇说：“华，喜欢我吗？”
“喜欢，喜欢！很喜欢！！！”无华哭着，无能为力的说。
尽管是梦境，也很想将自己真正的内心表达。
“我也喜欢华。从很久以前。”无烟似乎很近也似乎很远。
无华碰不到无烟，心疼如刀割。
“华，其实你不风雅的孩子哦，”无烟笑得像偷了蜜糖的孩子，泪却流下。
“华是我的孩子，只属于我的哦。”
风轻轻吹过，无形的碎雪似乎穿透了无烟的身子。
“华是我用自己的血肉逆天生下的孩子。”干净地笑，满足地笑。
“华，我不想你难过，可是我还是想让你知道。”无辜而悲哀。
“真的好喜欢你哦，好喜欢华，比喜欢都自己都还要喜欢。”
无华已经无话可说，只能看着，静静地看着无烟比自己更像孩子一样纠结着衣袖，偏头对着自己温和的笑。
“华，好开心。
好开心华也喜欢我。
可是我不想华难过啊……
华，知道一切肯定会难过的，可是我不想，只想华快快乐乐的就好。
华，忘了我好不好？忘了我华一定会快乐的。
虽然我很舍不得，可是华的快乐更加重要。
华，我真的真的很喜欢华。”
“我……”
无华身子好像冻结一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烟的靠近。
看着他无奈的笑容。
那永远也不会暖和的手轻点自己的眉心。
大脑一片空白。
梦境散了，碎了。
再也不在了。
唯一剩下的也消失了。
无华看着冰崖上不知何时颓败的桃花，然后看眼天空离开。
自此凛烟楼从世人眼中消失。
只剩下天山上空空的屋宇。
不知道无华是否忘了无烟的存在。
但是无华离开后到了一个小村庄里面居住。
脱下了爱穿的浅湖色衣裳，穿上了艳如血的红衣。
无华在后院种了不再盛开的桃树与没有竹叶的竹子。
无华很喜欢负手而立地站在天井里面，仰头看着天空。
然后，泪水轻流。
眼睛里面有着别人看不懂的感情。
每天，每天。
无华总会念着一个字，念很久很久，念到睡着也是不自觉的念着。
烟。
然后心里面会接着说一句话。
我想你。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