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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三十)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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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赶了两日,姬烨显出些烦燥来。待将军们散去,定定看着金玉:“弱儿,我和几位将军打算领一万骑兵先走,你和风关灵随步兵的速度跟来。”
要丢下她?“不行!我要跟你一起走!”金玉凛然。
“不行!你的身子挺不下来!”姬烨的声音也大起来。一方面心疼她,另一方面,一万骑兵到了踏云关,必然先上战场,少了九万兵力,他,失去必胜的把握。
两人瞪视。
“烨,听话!”金玉按住他的肩,眼中,坚定由柔情织就:“既然我能跟你到这里,就一样会跟到踏云关。你,丢不下我!”
听话?她让他听话?狠狠看着她,企图扮一点身为帝王的威严。却,终究折服在她的坚定之下,听了她的话:“好吧。一起走。”
一起一起一起。
生或死,都一起!
于是,一万骑兵铁蹄扬起,往踏云关驰去。天高,豪情更高。地阔,胸怀更阔。将士们咬紧牙关,恨不能即刻上阵杀敌。满路烟尘,厮杀在即!
姬烨与金玉都抿了唇,策马在队伍最前方。金龙在旗上翻腾,一路招摇,这是将士们气血的根本之所在。姬烨穿了铁甲,阳光一照,灼灼刺目。偶尔转头看向金玉,两人便相视一笑。
够了,能看到对方,就是这生死一线间最美好的事情。
越往北,风就吹得更冷咧。第四日午时,踏云关所在的天水峰遥遥在望。远远见三人三骑向大军飞驰过来,看服色,正是灿月军人。旁边有人道:“皇上!这是我军传递消息的探子,看来又有军报。”
姬烨点点头:“好!不用停步,边走边报。”
那三人见援军已到,都是大喜过望,再看队前龙旗,几乎因激动而晕眩。眼见大军没有停步的意思,便调转马头,待姬烨等人赶上,汇合在大军中一同往来路走。紧急关头,也顾不上君臣大礼,大声喊道:“禀报皇上!明星国今日派了八万大军攻来踏云关,程非将军率众迎站已有半个时辰。眼下踏云关仅余两万兵士可用,且多有伤残,情势危急,请皇上定夺!”
“此处离踏云关还有多远?”
“回皇上,快的话,半个时辰可到!”
“好!传令,快马加鞭,上阵杀敌!”
话一传,轰然雷响,一万将士齐声呼喝。姬烨一笑:你明星国出八万兵力,我灿月便用三万挡回去!
再不打话,直往天水峰冲去。
名字用一个天水峰,其实是两座独立的高山。两山山□□卧,形成一个深长的峡谷,峡谷最窄处仅百余米。踏云关便设在这最窄处,平地垒高三丈,筑出城墙,将峡谷封了个严严实实。天水峰左右两峰都山势奇险,除了拿下踏云关,明星国根本过不了峡谷,典型的易守难攻。
只是,所谓难攻,意思是再难也有被攻破的可能。明星国来势汹汹,第一仗就将踏云关兵力损伤过半。幸好姬烨早有准备,未开战前就派朝中大将程非了两万兵力上路,第二仗开始时,援军及时赶到,将踏云关解救下来。此后明星国不断调集兵马,直至逼得姬烨亲自上阵。
离踏云关三里处,原先是一座小小村落,两国开战后,村民被转移到别处,又加筑了若干泥房,这里成了灿月军队后方,伤残士兵就安置在这里休养。姬烨略一扫视,作出决定,对风关灵道:“你陪娘娘在此处休息。”
“烨...”
“弱儿,战场上,我无法照顾你!”这回,不容置疑。
金玉摇摇头,笑容虚弱而肯定:“不,我只是想说:烨,小心!”她坚持要跟他一起赶来,却也明白,在战场上除了拖累他,帮不上任何忙。用笑,掩盖所有担心:“我等你!”
勇敢、聪慧,这,就是他的妻!姬烨点头,等于,承诺了自己的平安归来:“好,你等我!”
最后最后,相视一笑。将彼此,刻入灵魂深处。
姬烨深吸口气,艰难转头,扬鞭,率军往前冲去。金玉与风关灵离开大军,停在一旁。
铁骑一列一列从身边掠过,金玉怔怔望着那看不到的三里之外,耳边,似乎听到震天杀声。紧紧捏住缰绳,只希望,这只是小小一场生离。切切要,只是一场生离。
待铁骑全部消失在视线中,金玉仍呆呆僵住。风关灵走过来唤她:“娘娘,累了几天,先去休息吧?”
“嗯。”放心吧,不会有事的!金玉回神,跃下马来。他不会有事的,她要好好休息,等见到他时,给他一个最灿烂的笑容,让他知道,她很认真很用心的在--等他!
有人过来,将他们带入一座临时清理出来的小瓦房--既然是皇后,当然要用此地最好的房子来招待。泥屋或帐篷简陋,哪敢让她进去?小瓦房本来是充当会议室用的,仓促间只好给金玉住下。
风从大大小小的孔洞中进来,寒意阵阵。浮游在这寒中,不知所措。连身躯都裂了小缝,肆烈往心灌注冷风。坐吗?站吗?走吗?都不对劲。烨,一定一定,要小心!
风关灵端一碗热汤进来,看她脸色煞白,眸中失去平常的淡漠,不禁神伤。战事风云莫测,他和她一样清楚,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唯有尽量放软声音劝道:“喝口汤,暖暖身子。”
“谢谢。”金玉感激一笑,接过小碗。她需要有什么来分散注意力,哪怕只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汤里仅漂浮着几块肉碎--军中的粮草并不充裕--不过热气腾腾,给人增添几分暖意。一口喝尽,脑中有了主意:“风师兄,能帮我找针线和绣架来吗?”
“针线?绣架?”风关灵愕然。继而点头:“稍等。”
风师兄...这个称呼,第一次听见,却似乎早就听过。暖流从心开始移动,仿佛自己成了师父,而金玉,则是师父最疼爱的小师妹。那么,他一样,要疼爱他的师妹。
挨个挨个的问,终于,在某个泥房找出针线和绣架,都落了尘,应该是原先村民未及带走的旧物。
“谢谢。”还是两个字。解下披风,借了他的佩刀,沿着底部裁下一截布面。再对开,成两块布。小心叠起一块,将另一块绷在绣架上,便静静坐着穿针引线,再不发一语。
静静地,将担忧,将浓情,将她的祈祷,将他的音容,一针一针,一线一线,密密实实、严严整整地,定格住。
静静地,将此时此刻,将此地此人,将此生不渝,将此心不悔,一针一针,一线一线,密密实实、严严整整地,封存住。
或者在以后的哪年哪月,她会于两眼昏花时掏出这块布,嘴角含笑,忆起,她曾是他的妻,他们曾有一段生死与共的日子。
全都要,如实绣下!
从不知道小小一枚针也会重到手软,每一针,都要凝神运气,才插得下、捏得起。有时候发现双眼模糊,看不清针的起落,忙用袖子抹眼,继续埋首。
刻意不去注意窗外天色,她不想知道他去了多久。三万与八万,她怎么敢知道他去了多久!像是一眨眼,又像是一场日月轮换,空气中除了沉闷的冷,突然多了喧闹的人声马声。
心中格登一跳,食指被扎了一针。风关灵猛地闯进,带进满室清咧:“皇上,皇上他...”
万物停滞,膝上绣架跌落,那么惶急那么惊恐:“他怎么样!”
“皇上他回来了!”
心花万千,轰然绽放。
再看不见、再听不见,旋身间,人到了屋外。迎头就撞上一队人马,当先一人衣残甲裂,带一身疲倦,正是姬烨。
咚咚咚咚。她听到自己雀跃的心跳,就知道就知道,他一定会回来!
“弱儿!”几乎连滚带爬跌下马,姬烨朝金玉扑来。啊!他的弱儿,他活着回来了!他的重量尽数压在她身上,扑得两人连退几步。初见的狂喜转为惊忧:“烨,你受伤了?”
“没事!臂上挨了一刀,没力气而已。”姬烨嗓子嘶哑,一场苦战,喊都喊掉三分力气。可是,这一战多么辉煌:“弱儿,我们赢了!听着,我们赢了!我们灿月男儿都是好样的,三万对八万,我们退敌了!”
看着他眉飞色舞、神采飞扬,这荒凉苦寒之地,刹时鲜花遍地,仙乐飘飘。将头深深埋在他的胸前,一迭连声:“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金玉声音渐微,姬烨深吸一口气,满足的轻叹一声。一时间,言语失去了意义,两人紧紧相拥,纵天荒地老,不管不顾。
不知什么时候,旁边有人咳咳两声。姬烨惊醒,拉了金玉道:“弱儿,这位是踏云关程非将军,所谓‘天纵奇才’,不过如此。这次退敌,程将军功劳最大。”
于是,金玉看到一个合书生儒雅和武生狂放于一体的男子。也是浑身血污,神情却从容淡定,好像刚赴场酒宴归来。他的喜怒不形于色,道:“皇上谬赞,臣愧不敢当。”
“这位嘛,是朕的皇后。”
“呃?!”所谓喜怒不形于色的程非,顿时目瞪口呆转不过弯。
“好了,弱儿,敌军随时可能来袭,因为随时可能迎战,我们都住到踏云关去。”姬烨为破了程非的“一成不变”小小得意一下。
“等等。”金玉跑回瓦房,拿上针线绣架,眼见姬烨一脸问号,她笑了:“我要绣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我,以后,你身上带着我,我身上带着你,不论什么时候,我们都在一起!”
“呵...乖弱儿!”又是一个大熊抱,小小的心脏,几乎再盛不下对她的爱意。
唉,只想只想,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