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城之恋》八回秋

1、第 1 章

　　走出火车站，迎面而来的强烈的太阳光线让贾萧瑳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片刻后，他才渐渐适应了，各种感官也变得敏锐起来。
　　刺耳的蝉鸣不知隐藏在哪颗树梢，忽近忽远，让人辨不清方向。入眼的全是陌生的人事，来往的行人，三三两两，或疏离或亲昵。向前是灰黑色的柏油路，车辆或井然有序地停下，之后又很快地驶离。接着是对街的各色商店，正对着火车站的这家悬着大字招牌：濮城特产。贾萧嵯原本自己会有什么“近乡情怯”，毕竟九年来，一次都没回来过。看着满眼陌生的事物，他放下心来。是啊，九年的时间，不管是自己还是城市，都与从前不同了。想想之前自己对这趟出差的抗拒，真是有点可笑了。
　　贾萧瑳走到街边，拦了一辆出租车。他没带什么行李，一个电脑包，另一个小的行李箱，装着一些换洗衣物还有一些书籍、礼品。即便是九年没回过的故乡，他也全无欣赏逗留的念头。他此次出行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去拜访当红作家清平乐，争取到他下本书的出版权。
　　贾萧瑳在后备箱放好行李，然后打开后车门上车，对着驾驶座的司机说道：“师傅，去南平花园。”
　　司机也不说话，从副驾驶拿起一块纸板举起来。
　　贾萧瑳凑过去，看到牌子上用黑色签字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字：好的。
　　贾萧瑳刚在想这司机不会是个哑巴吧，真励志，残疾人还出来自力更生，比某些……
　　接着司机把牌子翻过来，晃了一下，示意贾萧瑳继续看。
　　——我不是哑巴，我最近嗓子不太舒服，说不了话。
　　贾萧瑳愣了愣，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心想果然不该来，开头就不是太顺利。他摆了摆手，示意司机赶快开车。
　　贾萧瑳刚想闭目养神，他准备先去酒店歇息一下，然后吃个饭。他从早上到现在就喝了一杯温水，现在实在有些饿。明天再去拜访清老师，如果顺利的话……
　　突然思绪被“哐哐”声打断。
　　贾萧瑳睁开眼，只见司机正用纸牌敲打车栏杆。贾萧瑳透过前车窗瞥了一眼车外，原来是在等红灯。
　　他再次凑过去，颇为费力地看着牌子是的字句：
　　——是外地人吧？第一次来濮城吗？来濮城旅游吗？结婚了吗？
　　在信号灯还剩十秒的时候，他又把牌子翻过来：
　　——慢慢说，我喜欢跟乘客聊天。
　　然后猛地发动车子，贾萧瑳差点撞到头。
　　嗓子都说不出话了，还想着要跟别人聊天，这就是传说中的“社交牛逼症”吧。
　　贾萧瑳一般绝对不会主动跟陌生人闲聊，但别人主动的话，他也不好拒绝。
　　贾萧瑳淡淡地开口：“我……我算是本地人吧，不过高中的时候搬走了。”
　　旅游吗，贾萧瑳认真想了想，虽然从出生到离开这里为止算起来差不多有十七年，但还真没好好在濮城玩过。
　　“濮城有什么好玩的啊，近几年有什么新开发的景点吗？”
　　贾萧瑳一开口就后悔了，他忘记司机嗓子不舒服的事了。
　　于是在车内静默了大概十分钟之后，司机趁着红绿灯甩给他一张纸。
　　贾萧瑳接住，是一份濮城旅游攻略。
　　他大概看了看，还真是很陌生，有些地方完全没有印象了，不过有一家公园，他还真是去过，就叫“濮城公园”，是跟魏延一起去的。那时候两人刚得知被同一所高中录取，就想着庆祝一下。
　　魏延，贾萧瑳在嘴里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尽管这些年他刻意地不去关注有关濮城的一切，父亲贾兴臣有时候还是会跟他聊，这在他上了年纪之后愈发明显。贾兴臣还在濮城买了套房子，说以后老了就去那里养老。
　　两人平时也难得见面，见了面也是贾兴臣一直在说话，内容除了工作，就是濮城了。
　　贾兴臣也很少回来，不过各方面的消息他倒是灵通得很。
　　他说，魏博明的儿子现在出息了，医学博士。魏博明又是副院长，他老婆是主任，濮城医院都快成他家的了。
　　医生应该很忙的吧，贾萧瑳想。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不会碰面。贾萧瑳稍稍放下心来。他准备好好研究一下这份旅游攻略，到时候去拜访清老师也容易找些话题。
　　他拉开电脑包拉链，刚想把旅游攻略放进包里，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贾萧瑳的身体被狠狠地撞到左边车门，下一秒又撞到右边。身体像个果酱罐子一样颠来倒去，全身每个细胞都在呐喊着疼痛，贾萧瑳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在他昏过去之前，目之所见，各种模糊的身影来来去去，像是五彩斑来的雪花，耳边充斥着120警报声以及嘈杂的人群声。不过让他印象深刻的，还是司机师傅那凄厉的惨叫。
　　他恍惚间觉得自己正在迅速移动。费力地睁开眼皮，眼前全是医护人员的脸，他们一个个地都俯视看向他。打头的那两位护士小姐在大喊着“麻烦让一让，让一让。”其中一位护士戴着一条银色项链，圆形的坠子随着她的动作规律地晃动，让贾萧瑳意识愈发模糊了。
　　贾萧瑳心想，这下指定完不成任务了，到时候他老板老荀非把他活吃了不可。
　　他在床上模模糊糊地躺着，恍惚间听到医生在他床边说什么“脑震荡、骨折”之类的词语。
　　贾萧瑳现在像是灵魂脱离了□□一样，自己在脑海里想象着，从上帝的角度看病房里医生给自己医治的场景：
　　此时有位男性医生，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片子，然后到病床边双手小心地托举其自己的胳膊，正当贾萧瑳等着医生下一步动作的时候，
　　“咔”一声，从右臂传来一股剧烈的疼痛，直直地蔓延到心脏，随即又在脑子里炸开。他控制不住地惨叫了一声。真是疼啊，疼得人心发颤。
　　“魏医生，你怎么？”
　　“你先去看旁边帮忙，我来看看这个。”
　　“好。”
　　贾萧瑳等了会儿，以为这就完了，没想到，胳膊处又很快传来另一股疼痛，这次比上一次还要疼。
　　“啊，轻点儿啊医生，轻点儿。”
　　这种堪比凌迟般的折磨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胳膊被上好夹板，又推着重新拍了片子，医生站在床边看过之后，说了句：“好了。”贾萧瑳才算真正放下心。
　　身体上的折磨算是刚刚告一段落，心理上的折磨才刚刚开始。
　　因为从隔壁床传来了司机的惨叫。那叫声，贾萧瑳实在熟悉得很，沙哑中带着凄厉，凄厉中又夹杂着痛苦，痛苦中又包含着心酸。
　　贾萧瑳想起刚刚的疼痛，现在特别同情那位司机师傅。
　　不知道是药物的作用还是旅途劳顿，听着这不时的惨叫，贾萧瑳居然很快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的时候，窗外已经完全黑了，正当他望着窗外失神的时候，有位医生走到窗边，打手一拉。贾萧瑳的视线就完全被蓝色窗帘挡住了。
　　这位医生慢步走到他床边，用俯视的角度仔细地端详着贾萧瑳的脸。
　　贾萧瑳有些头痛，视线也有些模糊，全身哪哪儿都蔓延着疼痛，他一时间无法动弹，只能被迫接受着医生的审视。
　　片刻后，医生直起身，双手抱在胸前，然后用嘲弄的语气缓缓开口道：“呵，贾萧瑳，还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