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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恶魂 ...

  •   六合镇这几日的天色分外晴朗。

      灿阳照着不大的院落,秦黛黛靠坐在阑窗旁,阳光洒落在她的脸畔,莹白的肌肤仿佛都变得透明。

      小岑望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手中捧着一本厚重的古籍,仔仔细细地翻看,偶尔看一眼正晒着太阳的女子,俊俏的小脸有了丝温度。

      好一会儿,他认真地将古籍合上,抬头看向秦黛黛:“阿姊。”

      秦黛黛望向他:“嗯?”

      小岑望将古籍递给她:“适宜阿姊的法诀我已用灵力标注,往后阿姊便可照着修炼。”

      秦黛黛接过古籍,方才将灵识探入,古籍便扑簌簌地翻着页,停在了他标注的地方。
      她一页页飞快翻了一遍,由浅及深,果真都是与她的灵脉相契合的法诀。

      “多谢阿望。”秦黛黛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此事还要从二人被禁足在这不大不小的庭院开始说起。

      如今二人不能随意出门,便只能靠着芥子袋中的书本打发时辰。

      小岑望不若寻常孩童一般好动,每日除却帮她料理饭食,便是翻看古籍。
      他看书极快,那些厚重的古书,他一目十行地看完,竟也能铭记于心。

      昨日秦黛黛玩笑般说了句要小岑望列几本适宜自己修炼的法诀,没想到小岑望竟真的上了心,将往日翻看古籍中与秦黛黛灵脉契合的法诀一一标出。

      不愧为天之骄子,那些古籍若是秦黛黛翻看,怕是要两三个月,如今约莫只需几日,便能领会七七八八。

      眼见小岑望又翻出另一本古书,秦黛黛忙拦下了他:“这些便留作以后再标注吧。”

      说着,她看了眼一旁早已标完的十余本书籍,只怕这些便足够自己看一段时日了。

      小岑望想了想,认真地点了点头:“阿姊若有不懂,便问阿望。”

      秦黛黛:“……”
      就在不久前,还是她教他修炼的。

      她掩唇清咳一声:“这几日阿望一直待在家中,可是憋坏了?”

      小岑望不加思索地摇头:“不会。”

      事实上,他心中格外欢喜,比将灵识探入七情书的“喜”字中,还要欢喜上数百倍。

      这段时日,家中只有他与阿姊,再没有任何人打搅他们。
      阿姊会与他一同看书,一同用食,一同修炼,一同休息……

      他们日夜相对,朝夕相处,阿姊的目光再未曾分给任何旁人。

      他想,即便就这样一生,他也是愿意的。

      “什么人?”门外陡然传来守卫的呵斥声。

      秦黛黛透过半掩的窗子朝外看去,只瞧见两名守卫身前是一道小小的身影,用稚嫩的嗓音道:“我找黛黛姐姐。”
      说话的人正是常安。

      秦黛黛站起身,笑看了小岑望一眼:“常安来了,你可要同他一齐玩闹?”

      岑望的小脸紧绷起来,拧着眉头道:“不要。”

      秦黛黛无奈,只得自己起身朝外走,同守卫说了几声,许是常安还是个孩童,又许是守卫也知道,她若真想出去,凡人根本拦不住,未曾多说什么便放了常安进来。

      “常安,你怎么会来?”秦黛黛摸了摸常安的小脑袋,自从小岑望开始教常安修炼,不知为何他便鲜少再来找她了。

      常安没有应声,只跟在秦黛黛身侧朝里走着,不知为何,走步姿态透着些许古怪。

      “常安……”秦黛黛还欲说些什么,便见常安转过头来,“黛黛姐姐,我昨日修炼时,丹田处很痛,你可否帮常安看看?”

      秦黛黛自然应下,一手抵着他的眉心,将灵力探入他的灵脉之间,却没等探入丹田,秦黛黛陡然觉察到一股诡异的灵力闯入她的灵脉内。

      千叶低呼一声:“黛黛,封闭丹田!”

      秦黛黛忙屏息运法,却还是晚了一步,丹田内一阵剧痛,眼前一片黑暗,彻底失去意识……

      *

      岑望自听见吴常安的声音,眉头便未舒展过。
      那股酸涩的情绪又翻涌上来了。

      阴魂不散。

      他不喜欢吴常安,尤其不喜欢阿姊用看自己一样的眼神,去看吴常安,那让他觉得属于他的目光被分走了。

      尤其吴常安当初居然还要同他一样唤“阿姊”,现在也成日“姐姐”“姐姐”的唤,刺耳得紧。

      岑望抿紧了唇,竭力将注意放在眼前的古籍上。

      阿姊不喜看书,所以他要多看,阿姊灵根有损,所以他须得勤加修炼,往后才能如阿姊护着他一般,护着阿姊。

      可身侧空空无人,窗外还有吴常安叫阿姊“姐姐”的声音,岑望如何也看不下那些繁杂的文字,最终将古籍用力合上,站起身便朝外走。

      却在走到庭院时脚步一顿,院中已无动静,他只察觉到一抹灵力,微弱至极。

      岑望匆忙朝外跑去,却只在院落与屋室的转角处,看见晕倒在地的吴常安,不见阿姊的身影!

      岑望惊惧地上前,灵力以近乎蛮横的势头侵入吴常安的灵识,迫他清醒过来,沉声问道:“阿姊呢?”

      吴常安的眼中仍带着迷茫:“阿望弟弟,你怎么会……”

      “阿姊呢?”岑望的声音近乎冷厉。

      方才还晴朗的天色也陡然阴沉。

      吴常安被吓到,脸色煞白地看着眼前的孩童。
      “我不知道,”他呢喃,“方才有道声音要我来找黛黛姐姐,我不能控制,便来了,我也……”

      看着岑望越发冷漠的脸色,吴常安再难自抑地哭出声来:“黛黛姐姐不见了吗?阿望弟弟,是我害了黛黛姐姐是不是……”

      岑望紧抿着唇,以往在古籍中看过的无数种法子一一自识海闪现。
      明明还是俊俏小少年的模样,却偏偏让人心惊胆寒。

      “你们说什么呢?”门口的守卫察觉到动静走了进来,“那个女修士呢……”

      守卫的话未曾说完,只觉得浑身一软,整个人如痴了一半僵在原处。

      岑望释放灵力,竭力覆盖更远的地方,即便脸色已苍白如纸,仍强忍着,而后,一一搜灵。

      不知多久,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阿望弟弟!”吴常安惊呼。

      岑望擦去唇角的血迹,转眸看向他:“你最好祈祷阿姊不会出事。”

      这一次,他径自越过守卫,飞身离去……

      *

      秦黛黛醒来时,是在一个空旷简陋的房间,周遭的一切早已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处处弥漫着朽木的难闻气味。

      她所躺的床榻,也尽是尘埃,角落中布满了蛛网。

      秦黛黛起身后方才发觉自己的手脚异常冰冷,她尝试用灵力取暖,灵根却陡然一阵闷痛。

      秦黛黛微怔,她的丹田被封住了,如今和最寻常的凡人无异。

      一旁放着一件青色的男子袍服,散发着浅淡的药香。

      秦黛黛顿了下,拿起来披在身上,挡住源源不断侵袭而来的寒气,在房屋内四处走动了一番。

      门窗没有落锁,却任凭她如何用力都推不开,应当是被符箓镇住了。

      在房屋的东南侧,秦黛黛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草木香,还有……地窖内散发的腐朽味。

      是山林中的那处破败院落!

      秦黛黛才猜到答案,身后的房门已被人徐徐推开,温和的嗓音一如既往:“未下拜帖便冒昧请秦姑娘前来,还请见谅。”

      秦黛黛背影微僵,良久悄然探入芥子袋,将灵石嵌入留影镜中,方才转过身去。

      一袭青色书生袍服的清俊男子逆光站在门口,唇角的笑分明如往日般有礼,今日却令人无端心生恶寒。

      “文大夫,”秦黛黛唤他,而后想到什么,讽笑一声,“不,应当唤——”
      “文神医,是吗?”

      文清砚的脸上并无意外,只是缓步走到一旁的桌椅前,轻轻拂袖,上方的灰尘已然消失:“秦姑娘何时知晓的?”

      秦黛黛眉头紧蹙,如今生祠已毁,地脉灵力再难催动,文清砚却还能如常用灵力,只能证明,他亦是修士之身,可她竟看不透他的境界!

      可见他镇定如斯的神情,秦黛黛心中惊怒不已,面色更寒:“捉狼妖那日,地脉灵力异动;常安失踪后身上的气息;还有,你伪装得了肉身,却伪装不了眼神。”

      文清砚,不,如今应唤他文鹤了,文鹤垂眸一笑:“秦姑娘当真是冰雪聪明。”

      “你将常安如何了?”

      文鹤自袖中拿出一张用过的傀儡符,弃在桌上:“他已替我办完事,我自然不会将他如何。”
      “只是未曾想到,一个农家子,竟身有完好的灵根,天道可笑。”

      秦黛黛看着那张傀儡符:“那日文鹤的躯体出现在阿望面前,也是你操纵的吧?”

      难怪岑望说,他行走姿态很是诡异。
      一个被剜去膝盖的人,被人操纵着直立行走,岂能不诡异?

      “阿望……”文鹤呢喃了一遍这个名字,手不觉紧攥,“秦姑娘既然在查探那些孩童失踪一事,我帮了你一把,不好?”

      “可真正害死那些孩童之人,是你!”秦黛黛怒斥。

      文鹤看着她,良久笑了一声:“秦姑娘应当是最理解我之人,不是吗?”

      秦黛黛凝眉:“你这是……”何意二字未等说出口,她猛地想起之前查验的文鹤的肉身。
      先天残缺的灵根。

      “看来秦姑娘记起来了,”文鹤站起身,走到她身前,被封住丹田的秦黛黛难以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近,“残缺的灵根,每一次修炼的痛楚,升境的艰难,这些,秦姑娘也经历过吧?”

      秦黛黛红唇紧抿,许久道:“修炼艰难,我便再努力修炼便是。”

      “哈……”文鹤陡然笑了出来,他望着她,俊朗的脸庞带着丝嘲讽与疯狂,“这便是你们虚伪的修士。”
      “你们修界之人,占据灵山秀水,却自命不凡,高高在上俯视凡人,而我,深入疾苦,拯救万民于水火,我为何便不能修炼得道?为何只能活区区数十年?”

      秦黛黛:“所以,你妄图用阿望的血肉,修复你的灵根?”

      文鹤笑意微敛,良久道:“秦姑娘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
      “最初,我确是这般想的,而他的血肉也的确能令我灵脉内灵气充盈。”
      “可也仅限于此,经年累月,残缺的灵根无半点好转,我才知晓,原来,真正的宝贝,是他丹田内那颗与生俱来的金丹。”

      然而,在他强取金丹那日,天雷与暴雨骤降,他看着那个浑身是血的孩童,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天雷乖巧地伏在孩童身后。

      那孩童不过动动手指,天雷如山砸在他的身上。

      他以为自己死定了,可当初以岑望血肉为药消弭时疫后、百姓盖起的那座生祠,给了他一线生机。

      却也仅限于让他如最卑贱的凡人一般,再活上几年而已。

      而唯一的法子便是,换魂。

      修士可令自己的一缕残魂附在法器上,待死后留给后人凭吊。

      那这个法器为何不可以是人?为何不可以将自己的三魂七魄全数附在法器之上?

      他只需要一具与他体质相似、并有完好灵根的躯体。

      于是,一个又一个身负灵根的孩童被捉来,可无一适合。

      最终,他在山林中的一处庭院中,见到了一户人家,夫妻恩爱,仆从善良,孩童俊秀,不止体质与他合适,更有一条上好的灵根。
      那孩童说,他名叫郑清砚。

      秦黛黛震惊地看着他:“这里,是那个孩童的家?”是眼前这个躯体的主人,真正的家。

      文鹤轻轻地抚了下床榻的木架:“他若是乖乖的,我何苦要毁了这里,亲手剜去自己肉身的膝盖,药哑自己的喉咙呢?”

      秦黛黛看着他:“可你为何要毁掉生祠?你不想操纵地脉灵力了吗?”

      文鹤讽笑:“凡人微弱的愿力不值一提,也太善变,他们今日可以拜你,明日便可以咒你弃你,这一点,秦姑娘不是才体会到?”
      “我可以一劳永逸,为何还要讨好那些凡人?”
      “就连上天这一次也站在了我这边,虽不知为何,却让那个弱小的岑望再次回到这里。”

      一劳永逸,自然是……岑望的金丹。

      “你太可怕了……”秦黛黛呢喃,后背升起一股森寒。

      “可怕?”文鹤放下手,轻挥袍袖,又是温和书生的模样,“秦姑娘可知,我此一生救过多少性命?”

      秦黛黛未曾言语。

      文鹤也未等她回应:“三千八百七十又三。”
      他笑望着她:“用几个无用的孩童,换一个能拯救千万条性命的救世主,有何不妥?”

      “当然不妥!”秦黛黛呵斥,“他们的性命,岂能由你来决定?”

      “冠冕堂皇,”文鹤嗤笑,“你去问问被我救治的人,若是牺牲几个无关痛痒的孩童,便能换他们的命,他们愿意与否?”

      “若是牺牲他们的孩子呢?你可曾问过那些孩子们愿不愿意牺牲?”秦黛黛望着他,“你又凭什么觉得,你死了,便没有第二个第三个能拯救更多人的救世主出现?”
      “六合镇再无修士现身济世,灵气也近乎枯竭,全拜你屠杀身负灵根的孩童所赐,若非这般,这群孩童中会否有出色的医修丹修出现?”

      “住口!”文鹤脸上的笑骤然消失,阴鸷地望着她。

      秦黛黛迎着他的视线,讽笑:“你知道我说得对,你从来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救世主,不过是一个占据旁人躯体、苟且偷生的恶魂罢了!”

      “你给我住口!”文鹤手中蓦地出现一团灵气与浊气混杂的墨雾,裹挟着巨大的力道,朝她袭来。

      秦黛黛僵立在远处,看着那团黑雾离自己越发得近。

      却在此刻,一道金光亮起,磅礴的灵力瞬间斩断了门窗的禁锢,生生将整间房屋砍成两半。
      一半留存,一半已然化作废墟。

      脸色苍白的小少年自空中徐徐落下,俊俏的脸上面无表情。

      文鹤手中的黑雾徐徐消散,他飞身行至秦黛黛身后,扣住她的命脉,而后看向来人。
      良久他笑了一声:“乖孩子,好久不见。”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恶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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