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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醉生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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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海面上漆黑一片。画舫上亮起了灯,水面倒映着船影,五光十色,像颗镶嵌在黑匣上的珠宝。
苍澜的小船上也有一盏小灯,橙黄色的煤油灯,恰好能照亮甲板。
黑衣人站在苍澜前方,面朝从阴影里走出来的人。
“请二位上船。”穆生站在光圈外,截然不同于少主跟前的和煦,礼貌而疏离。
苍澜站起来,黑衣人抬手拦住他:“我家公子要收拾行李,还请贵人稍等片刻。”
苍澜看向黑衣人。
银色面具棱角锋利,平添了几分戾气。
穆生面不改色,视线悄悄偏向苍澜:“请快。”
苍澜转身进了船舱,不到半柱香便拎着包裹走了出来。
“东西都拿完了?”黑衣人转过身,把穆生挡在身后。
“嗯。”苍澜低头摸了摸包裹。
“那走吧。”黑衣人对穆生说,“麻烦领路。”
穆生一言不发,踏着凭空出现的浮木往画舫走去。
浮木组成阶梯,一直延伸到十数米高的甲板。苍澜跟在黑衣人身后,小心翼翼地踏上浮木。
浮木微微晃动,犹如浮在水中。苍澜等晃动完全停止,才迈出下一步。
穆生也停下来,回头望着他们。
黑衣人伸手抓住苍澜的胳膊,苍澜的身体顿时稳如泰山。
苍澜抬头,惊讶的瞳孔里映出黑衣人的面具。虽然看不清表情,但苍澜感觉他笑了,夜色都藏不住他的笑意。还没等苍澜琢磨这笑容背后的含义,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怎么还没上来?不会掉水里了吧?”
穆生转身正对探出半个身子的少主人,态度十分恭敬:“客人行动不便,请少主稍安勿躁。”
“哦。”司空阕“啪”的一下打开折扇,“还要多久?”
穆生扫了苍澜一眼:“半炷香。”
“行。你盯着点,别出幺蛾子。”司空阕“啪”的一下收回扇子,转身走回船舱。
“是。”穆生目送少主远去,转向苍澜时又恢复了之前的淡漠。
“少主?”苍澜望向船舷,在黑衣人的扶持下踏上一级浮木,“听起来好年轻。”
“不着急,走稳了。”黑衣人始终领先苍澜半步,“这船快,耽搁不了。”
“万一有急事呢?”苍澜又踏上一级浮木,“还是快点吧。”
黑衣人不再说话。晚风带着些凉意,吹皱了华灯的光晕。
穆生既不催促也不帮忙,走几步便停下来俯视他们,始终保持着五六米距离。
这种态度可以说是冷漠,放在其他人眼里可能会变成轻视。但苍澜对他没什么期待,低头专心走自己的路,没发觉另外两人有什么异样。
一个戒备,一个提防,都假定对方不是好货。
穆生自小接受暗卫训练,天资能力皆为中上,能被选为亲随的原因便是他异常敏锐的直觉。
无论何时何地面对何人何事,无论危险藏得多深,他都能及时规避。
眼下,这名面具人让他心神不宁。
面具一向是国师的标志,效仿之人不计其数,但大多仿不出那种神秘感,气势更是天壤之别。
而这个人,却让他完全看不透。
侍卫、朋友、兄长,都不足以概括他对这名少年的态度。
藏锋之深,经验之老,恐怕连老爷都自叹弗如。
这样顶级的高手,为何会守护一个平平无奇的少年?
如果主仆关系调换过来,就比较好解释了。
不管怎么样,这个人都别有目的。以少主的眼力,应该能看出来吧。
半炷香之后,苍澜扶着黑衣人落到甲板上。
司空阕已经等在那里。
“少主。”穆生行了个礼,站到司空阕侧后方。
司空阕扇着扇子,狭长的丹凤眼直勾勾地盯着苍澜,不知在想什么。
苍澜没学过礼节,却也知道要先道谢,一句“多谢公……”刚出口,司空阕就扔出个惊人的问题:“你和国师是什么关系?”
“……子相助。”苍澜震惊之余把话补全,心率瞬间飙升,“国师?”
“嗯。”司空阕沉了脸色,犀利的眼神似要将他看透,“什么关系?”
苍澜心里七上八下,下意识地垂下眼睑,试图掩盖自己的无措。
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识破了国师的易容?
国师这么不靠谱吗?
还是说,他是国师派来帮自己的?
哦对了,国师说过会派人保护他,以玉牌相认。
苍澜在包裹里翻起了玉牌。
穆生上前一步,半个身子挡在少主前,袖中的暗箭蓄势待发。
黑衣人也上前一步,封死了暗器的所有角度。
司空阕敲了敲栏杆,似在提醒那两人,又似在催促苍澜。
“找到了。”苍澜忽然眉目舒展,露出一个清澈的笑,“这是国师给我的,让我把这个给你看。”
没等他把玉牌递出去,司空阕凭空一抓,玉牌就到了手里。
“少主。”穆生紧张地盯着司空阕的手。
司空阕凝视玉牌良久,猛地把玉牌握得粉碎。
“我知道了,进来吧。穆生,去给客人铺床。你叫什么名字?”司空阕越过穆生走到苍澜身侧,胳膊一抬揽住苍澜肩膀,领着他往船内走去。
“苍……归。”苍澜咽了口唾沫,“我叫沧归。”
司空阕扫了他一眼:“真名吗?”
“……假的。”
司空阕又扫了他一眼:“干嘛报个假名?”
苍澜抿了抿嘴,低头不说话。
“唉!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你。不过‘沧’这个姓太冷僻,打听打听就知道没你这个人。要不你和我姓‘司’吧,姓‘司’的少说也有几万户,查也查不到你头上。‘司归’听起来不也比‘沧归’顺耳?行,就这么定了。”司空阕心安理得地替苍澜做了决定。
“嗯。”苍澜乖顺地点头。自己什么都不懂,国师的人显然靠谱些。改名换姓就改名换姓,以后也不怕给水如君丢脸了。
“司归今年贵庚啊?”司空阕兴致颇好,路过膳厅却不进去,带着苍澜又绕一圈。
“十五。”
“嗯?那……也就比我小两三个月吧。你得叫我哥。”司空阕老神在在地诌道。
“哥。”苍澜从善如流。
跟在后面的黑衣人轻咳一声。
苍澜这才想起身边有水如君的死卫,连忙和司空阕拉开距离:“那我……我们先去休息了。”
司空阕挑眉:“不吃点东西吗?”
苍澜拿不定主意,转身看向黑衣人。
“先吃点再睡吧,厨师都做好了,不吃浪费。”司空阕展开折扇,扇面上画着水墨山川,与他本人的气质极不相符。
“嗯。”苍澜再次点头。
少主的膳食自然不会差,但跟皇室的婚宴相比就乏善可陈了。苍澜安静地吃完饭,刚放下筷子,黑衣人便起身护送他到客房。
过了一会,穆生从门口进来,顺手关上了门。
“包裹里有两本书,都是民间话本,写的是鬼庄奇事。一个装水的葫芦,三套秦罗衫,一面齐箫镜,一把桐木梳,还有文房四宝。没找到盘缠,估计是带在身上。”穆生走到司空阕跟前,单膝跪了下来,“您觉得他们有问题吗?”
“东西少了点,但也没什么问题,你不也经常空着手出门吗?饿了随便打点野味,困了随便找地方睡,行走江湖哪有这么多讲究?我就觉得奇怪:这个少爷细皮嫩肉脸皮薄,看着像捧在手心里养大的,怎么会有国师亲发的醉生玉?”
穆生肃然道:“传闻‘谁接过这块玉,谁就要帮他脱离困境,否则就会祸事不断’的醉生玉?”
“嗯。当初蓬莱之祸,除了挑起事端的蓬莱逆党,还牵连了许多无辜的人。国师为平息众怒,将醉生玉发给受害最深的那群人,使人族和仙域无暇他顾,劳心劳力安定难民。等他们回过神来,早已没了当初的锐气。”司空阕抚摸着扇骨,低垂的眼眸看不出喜怒,“我问他‘和国师是什么关系’,本是看他侍卫戴着和国师一样的面具,想问他是不是国师的拥趸——这下好了,羊肉没吃到,惹得一身骚。”
您当时表情那么严肃,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和国师有仇,就算是拥趸也不敢承认——谁能想到您对国师推崇备至?
“那您是要帮他摆脱困境?”穆生道貌岸然地说。
“嗯。自己惹的事自己解决,不能事事都找我娘。你去查那艘船的来历,用的什么木头、造了多久、工匠是谁、去过哪些地方……还有那些衣服。越详细越好。”司空阕用折扇轻点桌面,仿佛在指点江山,“我就不信,我堂堂一介少主,奈何不了区区凡人的恩怨情仇。”
穆生点头应下:“您对他的身份有猜测吗?”
“看他的年龄,应该是逆党的遗孤。那侍卫身手不凡,他的父母必不是平庸之辈。就查蓬莱派德高望重的那几个人,他们的近亲表亲远亲有没有特别受宠的小妾或情人生的私生子,一夜情地下情也要查。”
“……”穆生一脸菜色地点了点头。
司空阕若有所思地停了下来。再次开口时,声音低沉了许多:“查那个侍卫,是不是更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