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归南山》左俞心

30、新年

　　余谌的父母都在国外定居，所以临到春节余谌就登上了去法国的飞机，走的那天今稔去送他，余谌牵着她的手低声同她告别，打算收回手的时候被今稔拽住了手腕，系上去一根红绳，上面坠了个小巧玲珑的东西，余谌抬起手腕细细看，发现是个骰子，他试探着轻晃了两下，果然听见了清脆的撞击声，还有一抹红色闯进了视线，笑意自觉的从眼底漏出来，余谌珍而重之的收下这份心意，毫不掩饰自己的欢喜，今稔也不自觉跟着开心。
　　余谌弯下腰凑近小姑娘的耳边，笑着允诺，“定不负，相思意。”
　　小姑娘的脸腾一下红了，却没有避闪，只是直视着那双漂亮的眼睛，“余先生，等回来要去见家长吗？我爸好不容易在家。”
　　“好。”简单一个字，蘸满有情人的宠溺和缠绵。
　　余妈妈是位钢琴家，年轻的时候会到处去巡演，后来年纪大了就不喜欢四处转了，找了个漂亮的庄园过随性舒适的小日子，余谌的父亲是位很成功的企业家，为人坦荡率真，对家人也很好，也就是这样的家庭才能养出余谌一身温柔的傲骨。
　　余谌是独生子，刚下飞机就被余爸爸派人接了回去，余妈妈不知在客厅等了多久，见到余谌就迎了上去，余谌弯腰抱她，“妈妈，我很想你。”
　　“我也很想你。”余妈妈笑着回答，使劲抱了抱自己的儿子，余谌很独立，也很有自己的主见，大学毕业就留在国内开自己的工作室，没有跟他们拿过一分钱，就连最开始的工作室也是他爷爷奶奶留给他的老房子，启动资金是大学参加比赛的奖金和一些设计图的稿费。
　　最开始的那几年余妈妈担心余谌，余爸爸私底下查探了一番之后肯定的告诉余妈妈，“不用担心，儿子做得很好。”果然，余谌的事业越来越好，家里总能收到他寄过来的东西，有时是上好的茶叶，有时候是一些符合二老口味的特产，当然也免不了一些漂亮的玉，余妈妈喜欢这些。
　　二老都很为儿子骄傲，只是到底距离隔得远，一家人不能总是见面，是以余谌这次回来二老格外开心，余妈妈很注重过节的氛围，家里布置的很漂亮，余谌上楼收好行李，下楼去陪妈妈说话，余爸爸在厨房做菜，他喜欢做菜给家人吃。
　　余谌刚落座在沙发上，余妈妈就注意到了儿子手上的戒指和手腕上的红绳，她眼底跃出一抹喜意，期待的看着儿子，余谌自然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下意识地摩挲着指根，眼睛里是一目了然的温柔。
　　余妈妈看到儿子露出的神色，心里愈加欢喜，虽然她和丈夫都很开明，但也很希望看到孩子可以找到携手相伴余生，一起分享喜怒哀乐的人。
　　“定下来了？”
　　“嗯，等这次回去就去拜见长辈，妈妈，我很爱她，我会娶她。”余谌语气坚定，余妈妈笑着点头，“好，等是时候了把姑娘带回来给我们看看，有照片吗，叫什么名字啊？”
　　余谌失笑，拿出手机翻到照片递给妈妈，“姜今稔，今日的今，年和知岁稔的稔。”
　　余妈妈看着照片上的小姑娘，眼底藏不住惊艳之色，余妈妈自己也是难得的大美人，却还是被眼前人的颜色晃了眼，她抬头仔细端详自己的儿子，又低头看了看小姑娘的照片，心想着还成，自己孩子配得上这孩子。
　　“好美的一双眼睛，真是明华流转，太漂亮的孩子，我要给你爸爸看看。”
　　余谌无奈，想到什么，拦下妈妈，认真地说，“妈妈，今稔还在读书，只有二十岁。”
　　余妈妈愣住，迷茫地眨了眨眼睛，觉得刚刚自己的结论下的有点草率了，她重新坐下来，想了想开口问道，“小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余谌一愣，垂着眼睫想了很久，开口回答道，“妈妈，今稔没有过多的经历，她不知世故，善良，热情，果断，但她从不会因为不知道就轻看和鄙夷，所以她慈悲，坚韧，坦荡，可靠。妈妈，你可能不会知道，我很多次庆幸，还好我遇见了她，还好她爱上了我。”
　　余妈妈静静听着，没有错过儿子越来越温柔的眼神，还有脸上透出的开怀笑意，整个人都明媚了起来，她伸手拢了拢自己的头发，温文的开口，“阿谌，你人生的另一半当然是你自己选择，爸爸妈妈都很支持你，既然你说要去拜见人家的家长，就要好好表现，争取长辈的同意，爸爸妈妈固然是你最坚强的后盾，但长辈的有些顾虑只能你自己去打消，爸爸妈妈都相信你。”
　　余谌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讲话，余爸爸端着菜从厨房出来，余谌起身去帮忙，被余妈妈一把摁住，“不许抢我的活，这是我的特权。”说着起身去厨房盛饭，余谌无奈地坐回去，脸上的笑意一直没有消下去。
　　饭桌上，余爸爸问他们在聊什么话题，余妈妈笑着说，“我们阿谌有心上人了，女孩子特别漂亮，特别优秀，心很细。”
　　余爸爸眼睛一亮，求知的小眼神扑扇扑扇着黏在余谌身上，余谌无奈极了，“爸爸，你怎么比我妈还不矜持啊，一家之主不是应该威严的吗。”
　　余爸爸下巴一抬，“你管我，你妈都没嫌弃我，我儿媳妇呢，什么时候领回家来，聘礼怎么准备啊，有什么忌讳吗？”
　　余谌一噎，慢条斯理地回答，“人倒是过段时间可以领回来见你们，只要今稔放假就可以，结婚，可能得过两年了。”
　　余爸爸疑惑不解，余妈妈口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余谌坦坦荡荡的解释，“今稔还小，结不了婚。”
　　余爸爸头点到一半顿住，看人的眼神像眼前隔着一层大雾，用力睁着也掩盖不住眼底的迷茫，余妈妈看不下去丈夫的傻样，私底下扯了扯他的衣服，余爸爸回过神来，轻咳了两声，“吃饭，吃完饭你跟我来书房一趟。”
　　一家人吃完饭，余谌跟着余爸爸进了书房，余妈妈洗过碗坐在沙发上等，眼神偶尔落在二楼书房的门上，直到余谌出来，余妈妈的眼神才装作落在眼前的电视屏幕上，余谌心底发笑，走过去坐在妈妈的身边，没等人开口问就自己招述，“妈，我爸以后可能就要养不起你了。”
　　余妈妈神色茫然，这话还没落地就被跟着出来的余爸爸听了个正着，中气十足地抗辩，“胡说八道，我还留了一张卡，够你妈妈下半辈子随心所欲的生活。”说着坐到余妈妈的另一旁，将自己的妻子揽进怀里，余妈妈懂了，开口问余爸爸，“所以你刚刚叫儿子上去，就是为了转移财产，给他打造追妻天梯。”
　　“那我最基本能做到的就只有这些嘛，其他的我也可以再努力啊。我相信咱儿子，但也要考虑人家父母的心情。”余爸爸诚恳地说。
　　余妈妈笑开了花，眼底的温柔一如年少时晴朗，更沉淀了岁月的情深，归于宽和安宁，她握了握余爸爸的手，什么话也没有说。
　　余谌想到刚刚在书房父亲跟他说的话，心底涌上热意，“爸，妈，你们已经给了我足够多的，最好的东西。爸跟我说，爱一个人就去努力争取，亲手给她幸福，这样才算是不委屈了爱的人，也不委屈自己，所以放心吧，我一定会幸福的。”
　　余妈妈笑着拉过儿子的手，一家人的手就这样握在一起，话里话外皆是平淡生活的蜜意。
　　大年三十，姜悠还是跟姜今稔两个人待在家里，今稔把家里布置的很漂亮，对联是姜爸爸亲手写的，年夜饭是两个人一起做的，饭桌上，今稔跟爸爸谈起了余谌。
　　“爸爸，我的恋人余谌，是一名很优秀建筑设计师，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姜爸爸安静的等今稔停下来，出声问，“他是哪里人呢，多大年纪了，家庭情况是什么样的，他有跟你讲过吗？”
　　今稔点了点头，“他是江城人，在江城自己买了房子，还有爷爷奶奶留给他的一套房子，他跟我讲过，爸爸妈妈在法国定居，爸爸，他今年三十六岁。”
　　姜悠听到这里眼神停在今稔脸上，并没有什么打量的意思，好像就是单纯的给目光找个落点，今稔面容宁静坦然，她并没有什么良策，只有一腔真诚，她希望父亲接受自己的恋人，也希望自己能够打消父亲的一部分疑虑，所有的感情都来之不易，她想要尽力去争取和维护。
　　“今稔，”姜悠沉默着收回目光，认真的开口，“爸爸很了解你，你爱上一个人就会付出你的一切，你不去猜疑，不去试探，不去收敛，爸爸谈不上好与不好，但那位先生已近中年，成年人懂得经营和分寸，我很担心这种分寸感会中伤你，爸爸毫不怀疑那位先生的优秀，但我不得不考虑你会被这种特别的感觉所束缚，一旦面临离开，你会很难忘怀。青年人的恋爱是青涩的，执着的，是要一眼能看穿的，即使你思考处事成熟冷静，可是你骨子里仍是个孩子，没有经历的格外纯粹的孩子，但余先生是成年人，他的包容和智慧会让你深陷，陷进去，出不来。”
　　“这是一场恋爱，今稔，爸爸并不看好。”这是姜悠最后给出的建议，今稔认真的把每一个字都听了进去，她听懂了父亲的顾虑，也没有对此有任何的反驳，她没有急着开口，想了想，说道，“爸爸，任何一对恋人都有分开的可能，即使在这个过程中他们都用尽了力气去维护经营。我喜欢余谌，喜欢他的温柔和睿智，即使我们分开，也不会影响他本身就是这样一个人，因为优秀所以被喜欢，因为过于优秀所以被放弃，这是没有道理的。”
　　“当一段恋爱关系开始，我们需要对双方负责，所以我不会放弃他，我同样信任他也有这样的自觉，爸爸，他是我想要共度余生的人，我希望你能见见他，我不能解决的问题，余谌也许有自己的答案。”
　　今稔的话说完，电视里的节目也达到了高潮，姜悠笑着看了一眼屏幕，温和的应了几句，“好，有时间你们一起回来。”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时，今稔正站在大大的落地窗前，夜晚的天空看上去浓重深沉，像质地上好的墨青丝绒，零散的几颗星星，像蛋糕上的装饰品。江城是不允许放烟花的，即使是在新年这样的日子里，今稔懒散的靠在窗边，后知后觉的生出几分无力，脑子都是空的。
　　手机铃声响起的猝不及防，今稔接通，对上了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大朵大朵的流火般的烟花绽开在那人的身后，美不胜收大概就是这样的画面了。
　　“新年快乐，阿稔。”镜头里的余谌大概也是在阳台上，风声伴随着电流声一起传了过来，若有似无的抚开今稔欣赏那层薄薄的阴霾。
　　“新年快乐。”今稔牵起一个笑。
　　余谌下意识蹙眉，“阿稔，为什么不开心，告诉我可以吗？”
　　今稔讶异于余谌的敏锐，抿了抿唇，闹脾气似的嘟囔道，“这里不允许放烟花，我上次看到烟花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余老师，太多的事情不能按照我的意愿发生了。”姜今稔最后出口的那句话几乎轻的要湮灭在暖融融的灯光里，余谌却捕捉到了每一个字，他下意识的心头一跳，几乎遏制不住本能的想要将千里之外的那个人拥入怀里。
　　“今稔，是因为我吗，你跟你爸爸说起我了？”余谌只能想到这个，今稔从来都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对很多事的态度有着远超出年龄的淡然，能让她这么在意的只能是身边的人，这个时间段，能这样扰乱她心绪的，余谌心念翻转，卡在心口的始终只有一个名字。
　　今稔一瞬间的怔愣让余谌确定了自己的答案，他猜到了姜爸爸对自己的态度，也毫不意外，只是看见小姑娘安安静静的眼神，心下生出几丝苦涩。
　　“今稔，相信我，不论要面对什么，没有任何东西比失去你更让我难以接受，所以我一定会好好跟你在一起。”余谌的眼神柔软，透过温情显现出坚定和炽热，隔着几千万里风雪，温暖的将恋人的心脏包裹。
　　今稔忽然发觉眼角酸涩，她用力地闭了闭眼睛，那点儿不知名的委屈早就散了个干干净净，只有心上人澄澈清明的眼眸，让她忍不住沉溺，她笑出声，颊边的梨涡也缓缓苏醒过来，尽心尽力将清风和朗月都盛在里面，“余谌，我年少的时候，觉得我喜欢的人要是皎皎明月。”
　　余谌注视着小姑娘微微发红却亮的晃人心神的眼睛，心跳声落进耳里，和恋人出口的词句重合到了一起。
　　“可我现在才知道，原是年少无知，不知所爱姓名。”